序章

全校集会这项活动在金伯利极其少有。

理由非常单纯，那就是谁也不觉得有必要。大部分事情用校内广播就足够了，忙于探索魔道的学生们也讨厌被佔用时间。对在迷宫里埋头进行自己的研究的学生们而言，召集本身就意味着研究中断。因此，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特地把我们叫去——这可以说是金伯利学生毫无虚假的共同想法。

「——各位学生，辛苦大家前来集合。」

然而无视了这样的惯例，这一天，大部分学生都被聚集到了讲堂里。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从一周前就发布通知，还附加了对不参加者的严厉惩罚。学生们自然也察觉到发生了一些不简单的「事情」。

「在我说可以走了之前，任何人都留着原地不许动。」

冰冷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讲堂中响起。魔女从讲台上下来，一边仔细观察一边穿过排列着整齐队伍的学生们之间。

「——」

在视线掠过的一瞬间。紧紧只是这样，奥利佛就需要可怕的自制力才能保持不做出反应。

「……六个人吗。」

在确认了所有被召集的学生后，魔女的嘴唇低声说。

集会结束后不久，校长便做出指示，金伯利的教师们集合到了校舍三层的会议室中。

「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亚里斯提德消失了。」

艾丝梅拉达坐在椭圆形大桌的最上座上，从那等同于学校王座的位置上淡淡地宣告。教师的的脸上一齐闪过紧张。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难道是有人钻过原始咒语击杀了他？就连在我们这些人中，也没有几人能够单独做到这一点……」

「嘎哈哈哈哈！就算我还活着，也不会想去挑战呢！」

在假人恩里科的刺耳笑声中，其他教师的视线都注视到一个人身上。凡妮莎·奥迪斯双手环在后脑勺上，仰起胸膛哈的一声笑了。

「……唉，这也难怪。应该会是我最先被盯上呢。正好我最近和那个老头关係险恶。」

「……既然你自己也理解，那就辩解一下吧，奥迪斯。我捨不得花脑筋考虑怎么让你回归泥土……」

负责魔法植物学的教师大卫·霍尔兹瓦德低声催促。凡妮莎啐了一口说：

「辩解？哪有那种东西。想把我当犯人那随你们便。我才懒得逐一反驳。」

凡妮莎咧嘴一笑，握紧变形的右手。

「因为啊……我可无所谓啊？就算现在立刻和在场的所有人厮杀，我也完全不在意。」

「……野兽。」

大卫的额头浮现出青筋。双方升腾起的杀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够了！」

某个人大喊，踢散了这气氛。她不是教师，而是校舍图书室的管理员伊斯科·利卡宁。

「现在是进行这些无谓的争吵的时候吗？……迪米崔老师消失了啊。一直守护着这所学校、这个世界的伟大魔法师不在了！这已经不仅是金伯利的问题了，而是整个世界的危机，你们为什么就不明白！」

她颤抖着拳头大喊。声音中包涵的感情不仅仅是对远超自己的魔法师们的畏惧。她负责管理图书室，也就是金伯利的「知识」，哲人迪米崔·亚里斯提德是她无比尊敬的对象。能够在同一间学校工作是她望外的殊荣，她坚信将从那宽阔地背影中不断学习到更多知识。

因此，她感到哀悼。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加纯粹地哀悼一位伟大魔法师的丧失。

「冷静点，伊斯科。……没事的。这里没有人会不明白。」

坐在旁边的男人将手放到她的拳头上说。他是代替达瑞斯负责鍊金术的教师泰德·威廉斯。他是在场的人中最年轻的，在这个气氛中发言同样需要莫大的勇气。但是——他没法犹豫。因为伊斯科先鼓起了勇气。

「但是——我的心情也和她一模一样。相对于事态的严重性，我们讨论的内容实在太没有建设性了。我觉得应该不太可能，但今天的集会该不会只是教师之间互相牵制就结束了吧？如果我们如此不像样，那迪米崔老师一定也会哀叹。」

他选择严厉地词句批评目前的趋势。咒语学的教师法兰西丝·吉克里斯特理解他的意思，平静地点头。

「你们说的对。达瑞斯、恩里科、迪米崔——失去这三人，世界的损失无法估量。特别是这其中包括迪米崔，令我无比痛恨。因为他是少数足以託付『下个千年』的人。」

活了千年的魔女说出最大限度的讚誉。就连凡妮莎也只是轻哼一声没有插嘴。丧失了怎样一位人物——姑且不论个人感情，在所有人心中这都同样沉重。

「——亚里斯提德的失蹤发生在主席选举结果出来后不久。」

艾丝梅拉达看出气氛变化，开口说。教师们的意识集中到她身上。

「现场是四层外围的原野基本不会错——那里是亚里斯提德的『冥想处』。在失去联繫后我立刻前去查看，但那里已经全部被烧毁了。……不是魔法战斗的痕迹，而是为了消除那些而做的伪装工作的痕迹。因为没有<ruby><rb>机械结构之神</rb><rp>(</rp><rt>deus ex machina</rt><rp>)</rp></ruby>那样的大家伙，留下的线索比恩里科那时还要少。」

魔女说出的内容令教师们皱起眉头。他们也知道——那个地方对迪米崔来说是比自己的工房还要有利的主场，谁也没想到他会在那里被打败。那也就是说，「敌人」的实力超出他们的设想。

「同时，决斗联赛的最终战不论在谁看来都是一场全力之战。戈弗雷队和莱昂西奥队都用尽了他们全部的力量，也需要相应的时间才能恢複过来。林顿切除了毒手，贝尔特拉米则是与毒手正面纠缠。英格威跑到双腿粉碎，而阿尔布舒赫用禁咒扩张肉体。包括使用莫大魔力相互碰撞的两位队长在内，我不觉得他们的状态能在那之后立刻挑战教师。」

魔女又列举出事实。学生之中被视为顶尖战斗力的那些人不是能够战斗的状态——这个事实在分析情况时具有重大意义。

「其他拥有一定能力的高年级的动向都在监视之中。虽然没有完全追蹤迷宫内的动向——但此时重要的是，在亚里斯提德失蹤的推测期间内，他们有多少大规模汇合的机会。……从结论来说，并不现实。即使最大限度地钻过我们撒的网，也不可能凑齐足以打倒教师的战斗力。」

魔女说到这里暂时停下。大卫整理信息后提问：

「……即使亚里斯提德战败，双方也应当有相应的损失。刚才的全校召集中缺席的有多少？」

「没有出现的学生有六人。这是提示了严厉惩罚后的结果。」

听到这个数字，非常勤教师西奥多抱起胳膊。

「……很少啊。要和迪米崔老师打的话，应该不止这种程度。认为他们是缩在工房里没有听到召集令，或是因为不相干的原因死掉更靠谱些。就算这些人都是死了，也在每年平均的误差範围之内。」

「很难认为学生是犯人。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嘎哈哈哈哈哈！」

假人恩里科明确地说出了难以启齿的话。艾丝梅拉达明知可能性正向那边倾斜，依旧补充说：

「也不能一概而论。……在没有响应召集的学生中，包括第三新闻部的部长贾奈特·道林和死灵术师卡门·阿涅利。」

西奥多抬起眉毛。这两位都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提到名字的学生。

「确实很奇怪。……Ms.道林至今为止拿教师的失蹤大做文章，而Ms.阿涅利现在应当正无比在意Mr.利弗莫尔的研究。我想不出在这个时间点上，她们会因为什么原因不出现在校舍中。」

「关于道林，可以推测她那些都是为了推动教师间冲突做的小动作……但现在太缺乏情况证据，无法缩小可能性。总之先把第三新闻部的据点仔细查一遍吧。」

「已经布置下去了。也预定过后讯问部员们。」

艾丝梅拉达说完，再次环视眼前的这些人。

「话虽如此——由于戈弗雷和埃切巴里亚这些高年级的顶层被排除出嫌疑，无法否认目前缺乏理由继续优先怀疑学生。……虽然刚才说学生们的战斗力汇合併不现实，但如果有一位教师做核心的话，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先列举一下在亚里斯提德失蹤的时期，现在在场的人之中有较强不在场证明的人：吉塞拉·索内菲尔德、伊斯科·利卡宁、泰德·威廉斯这三人。前两人分别常驻医务室和图书室，我自然能掌握到她们的动向。而威廉斯——他不仅很少进入迷宫，还与其他教师密切联繫，位置不明确的时间较少。很难认为他可以在缝隙时间种瞄準亚里斯提德潜入四层。」

听到艾丝梅拉达的话，泰德表情複杂地皱起眉头。他的举动确实是为了以防万一，但他也不希望真的派上用场。

「反过来说，除了这三位以外所有人都有嫌疑。不止限于凡妮莎。我将在这个事实的基础上展开今后的搜查。」

听到这个宣言，负责咒术的瓦蒂亚·穆维兹卡米利饶有兴趣地看向凡妮莎。

「小凡妮会被讯问吗？」

「有趣。是要拔指甲吗？想要多少根我都给你準备好。」

凡妮莎笑着让双手尖锐的指甲又长出来一层。艾丝梅拉达不理会她的挑衅，淡淡地继续说：

「不要着急。……就在我考虑这些步骤的时候，『外面』来横加干涉了。」

以这句话为契机，在场的气氛又变了。同时教师们也早有预感。现在已经丧失了三位大魔法师，影响大概不会止于金伯利内部。

「亚里斯提德经常与异端猎人总部联络。对面大概也是通过联络中断察觉到的情况。他们基于金伯利失去三位教师的现状，提议进入校内调查。虽然是可以拒绝——」

「达瑞斯和恩里科老师的时候他们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呢。这已经是第三次，对面估计也气得要死。为了防止关係恶化，这次还是应当接受吧。」

西奥多叹着气说。金伯利靠着磐石的政治能力能够让大多数想插手的人闭嘴，但这其中的基盘之一是学校老师拥有的作为魔法师的名声。柱子连续缺了三根便会产生阴影。特别是考虑到学校的今后，与异端猎人总部的配合非常重要，只得接受这次的进场搜查。

「具体来说是人事调整。我们将接纳几位外部魔法师做临时教师，相对地派遣我们的教师去异端狩猎的现场。——凡妮莎、瓦蒂亚，你们是派遣组。离开这里去外面大闹一年吧。」

「哇，和小凡妮一起！」

「哈，是这么一回事啊。好吧，我就当是度假，去享受一番吧。」

听到校长的指名，泰德不禁涌起安心。……与迪米崔不和的凡妮莎不用说便是头号嫌疑人，而从学生时代起就是她朋友的瓦蒂亚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嫌疑深重。更重要的是，凡妮莎的举止太过挑衅其他教师。在发展成致命的冲突之前，在此时暂时让她离开也许是正确答案。当然，也不能无视因此欠缺的战斗力。

「反正我们也必须要补上亚里斯提德的空缺，虽然有些不愉快，但我打算将这件事当做奇货利用。……从外面来的魔法师一共三人，其中两人是由我指定，也清楚对方的身份。唯独需要注意不要被剩下的那人搅乱。」

教师们听到艾丝梅拉达的警告纷纷点头。看到话题到一段落，泰德下定决心开口：

「……校长。刚才冒犯了，但我想藉此机会再问一个问题。」

「说吧，威廉斯。」

校长敦促他继续。泰德将力量注入差点就因为她一个眼神便畏缩的身体，说出了一直藏在心中的疑念。

「达瑞斯·格伦威尔、恩里科·佛杰里、迪米崔·亚里斯提德。关于连续失蹤的这三位——除了『金伯利教师』这个前提範畴以外，校长认为他们是因为什么样的基準被盯上的？」

他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气氛变得更加沉重了。艾丝梅拉达眯起眼睛。

「……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绝对不可能是无差别选择的。在这些人之中最弱的我还像这样平安无事便是最有力的证据。只能认为犯人是主动选择强敌。那样的话，其中一定有原因。」

泰德的背后流下冷汗。他自知已经踏入危险的领域，并继续向前进。

「关于这件事，最近金伯利内外开始流传奇妙的传闻。虽然是应当斥为胡说八道的内容……」

「说来听听。」

压力更大的目光刺来。泰德深吸一口气，说了出来。

「——『克萝伊·哈尔福德存活假说』。说她伪装自己死去，其实偷偷活了下来，现在回到金伯利杀死了达瑞斯、恩里科、迪米崔三人。虽然是个荒唐无稽的传闻，但为难的是用来解释事情姑且说得通。若是生前的『双杖』，应当可以击败上述三人——也不难想像足以驱使她这样做的原因。」

泰德故意没有继续说，等待教师们的反应。艾丝梅拉达立刻开口：

「也就是这个意思？达瑞斯他们过去曾经袭击克萝伊·哈尔福德，但未能杀死。那三人连续失蹤的现状，是逃过一劫的『双杖』前来複仇。」

「我是说，有这样的传闻。」

泰德擦拭额头的汗水。……与克萝伊·哈尔福德之死相关的危险传闻不胜枚举，其真相至今仍包裹在迷雾之中。关于「死亡」这个事实也同样。她现在肯定也还活在某处——这种近乎于愿望的「存活假说」现状依然有数不清的版本在流传。但是，这次明显不同以往。

「我也认为这是没有任何依据的空想。可是——我认为，即使只有万中之一，也需要警惕敌人是那个『双杖』的可能性。我想原因谁都明白。」

教师们沉默了。对——如果是她的话，有可能摧毁金伯利。不只能击破达瑞斯、恩里科、迪米崔三人，再进一步也能做到。克萝伊就是有这样的实力和器量，因此她在受敬仰的同时也被人畏惧。因为她是魔法界力量平衡中产生的特异点。

「我并不是想提出低微的可能性来扰乱搜查方针。我反而是想要最先排除这个可能性。所以我认为到了现在，有必要重新把关于她死亡的过去挖出来。

请告诉我。——杀了克萝伊·哈尔福德的人，或是杀害失败的人，是他们吗？」

泰德认为不需要继续绕弯子，正面询问真相。然而不是校长，而是西奥多先开口回答：

「克萝伊之死是异端袭击造成的结果。当时检查了现场的我必须再次强调。我在那个地方确认到了许多只可能属于异端的痕迹。如果刚才那些话是真的的话，就是说迪米崔老师和异端联手袭击她喽？」

「……我也认为这不可能。但是否有伪装的可能性？又或是在合作迎击异端袭击后背叛？」

「原来如此，也有可能是我睁眼瞎。可是——假设这真的是克萝伊乾的，你不觉得现在的情况太不像她的风格了吗？『双杖』最讨厌的就是在背后暗杀这种事。如果说她想报过去的仇，那她应该会光明正大地出现，给所有人脸上揍一拳吧。我觉得不管对手是谁，唯有这一点不会错。」

泰德闭上了嘴巴。对——这里存在的不协调就连主动提出的他自己也不能无视。克萝伊·哈尔福德有能力悄悄葬送之前失蹤的三名教师，这是事实。但同时，她不会选择这种做法。即使是为了报暗算之仇。他们讽刺地共享着对她人格的信赖。

「另外，也可以这样想。……如果她还活着，世界大概会更加明亮一些。」

西奥多带着寂寞的微笑低声说。面对沉默下来的泰德，他又继续说：

「我也会考虑一下克萝伊存活的可能性。但至少在现在，和其他可能性相比，还不到需要特别警惕的等级。进行中的校内监察也可以期待起到确认传闻真伪的效果。这样你还不满意吗？」

「……不。只不过请容我再次强调，失蹤的三人为何被盯上——在这件事的搜查上，这是极其重要的一点。明白了这一点自然就能看出……接下来是我们之中的谁会被盯上。」

泰德最后提醒一句，闭上了嘴巴。……如果不强调这一点的话，他的发言就没有意义了。在之前的事件中，他们总是处于被动。最重要的，便是看穿敌人的目标是什么。

「——这、这样好吗，小泰。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不过你那么不客气地说其他老师——」

集会在沉重的气氛中解散后，图书管理员伊斯科和泰德并排走在走廊上时问道。泰德听到后过了几秒，突然低声说。

「……就是他们。杀了克萝伊学姐的。」

「——咦？」

「他们对存活假说太缺乏警惕了。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不可能。……包括失蹤的三人在内，恐怕『幕后会』的成员全都和杀害她有关。派遣凡妮莎老师和瓦蒂亚老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隔离嫌疑人的同时，缩小下个目标的範围。」

泰德心中的臆测变为了确信。即使在教师中也只有限定成员组成的「幕后会」——他也隐约察觉到了它的存在。排除掉他这样的新人，只由知晓金伯利阴暗部分的人讨论学校方向的地方。不难想像，达瑞斯、恩里科和迪米崔都是其中的成员。那么 「幕后会」的开端甚至有可能就是谋杀克萝伊·哈尔福德。

伊斯科听到同事过于大胆的发言说不出话来。泰德用力盯住她。

「你不要误会，伊斯科。就算真相真的是那样，我也不想责怪他们。……我能够想像其中包含着不同寻常的缘由。我不了解详情，也会一直留有无法接受的部分——但现在我是金伯利的教师，以我的立场应当支持他们做出的判断。」

泰德说完，转过身快步走出去。伊斯科也连忙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泰德看到了其中一位在中途转向别的方向的同事的背影，出声招呼。

「海吉斯老师！」

被叫到的男子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小个子的帚术教师达斯汀·海吉斯面露惊讶。

「——是泰德啊。怎么了？你今天特别积极啊。那样激进是活不长的。在这里周围的每一个家伙都是怪物……」

「我理解，在现在的金伯利教师阵中，我是最弱的。」

泰德带着苦涩的自知说。……原本他就一次也没有觉得自己能够填补达瑞斯的空缺。姑且不论作为指导者的能力，作为研究者，他连对方的脚后跟都够不到，这就是现状。但是——即使是这样的自己也有工作要做。正因为弱小才能够胜任的工作。

「所以我希望同伴中也有怪物。……你愿意和我们联手吗？」

听到这个提案，旁边的伊斯科猛地看向他。

「——小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