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轉校生(Stranger)

只要看一看学生们走入教室时的侧脸，就大概能猜到是什么课程。大致上紧张和期待一比一的话就是魔法剑，二比一的话就是咒语学。

以此为前提看这里的学生们的表情——感情是恐惧和觉悟的混合，比率大约是一比四。

「——各位，做好準备了吧？」

雪拉环视着周围说，五个人默默点头回应她。已经渗透进所有人身体里的紧张感。这正是恩里科·佛杰里教授的魔道工学课程上课前的景象。

「……希望今天没有人手脚断掉。」

「这要看课题是什么。」

皮特一边在桌子上看书一边说。卡蒂惊讶于他平淡的声音，盯着他的脸。

「……你真冷静，皮特。明明以前那么害怕。」

「因为不管出现什么，要做的事情都一样。……仔细观察、分析、全力应对。仅此而已。」

皮特回答，合上一直在看的书。同时走廊上传来刺耳的笑声，学生们一齐进入临战状态。不一会儿，教室的门就猛地打开，从中出现了一位矮小的老人。

「嘎哈哈哈哈哈！各位早上好！那么立刻开始今天的课题——虽然我也想这么说。」

站到讲台前的恩里科停顿了一下。本以为立刻就会开始赌命战斗的学生们面露惊讶，老人向着他们放出话来。

「但是在那之前，今天有一个重要的通知。

——其实！我！死掉了！」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恩里科的下巴哐当一声掉了下来，和腹语术中使用的人偶一模一样的嘴部零件嘎达嘎达地上下移动。看着这异样的场景，学生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僵硬了。

「……咦？」

皮特嘴里漏出颤抖的声音。那恩里科模样的东西继续说。

「现在在各位眼前的是我生前製作的假人魔像！设定为我一段时间没有联繫就自动启动！虽然还没有确认到尸体，但从情况来看死掉了的可能性很大！大家也就当是这样吧！嘎哈哈哈哈！」

继续说明的同时，两只眼睛里连着弹簧的眼球和眼镜一起飞出来。说出来的内容和开玩笑的态度之间的反差让学生们更加混乱了，但同时又神奇地觉得可以接受。——如果是那位老人，一定不会阴郁地谈论自己的死吧。

「不过请各位放心，授课会由假人魔像进行。虽然没有创造性，但这个机体中几乎容纳了我生前全部的知识！足以担任你们现在这个阶段的教师！会和之前一样严格教导你们！」

「——那、那个！」

皮特慌忙站起来。假人恩里科用双手将飞出来的眼球嘎嘭一声塞回脸上，微笑着转向他。

「Mr.雷斯顿。有什么问题吗？」

「——死、死掉了，是为什么？」

皮特的问题代表了所有人的疑问。假人恩里科听到后张开双臂。

「现在正在搜查中——不过确实，『谁杀了我』。这实在是个有趣的问题。」

机械结构的老人开心地说。在呆立着的皮特背后，纵捲髮的少女对旁边的少年小声说。

「……奥利佛。这是。」

听到这话的少年表情严肃地抱起手臂，摇摇头。情报太少，现在什么也不能随便说——不用出声，他的侧脸就表达出了这句话。

对。皱起的眉头，微微倾斜的脖子的角度，这全部，『任谁看来都是沉思中的奥利佛·霍恩本人的动作』。

同一天同一时刻。迷宫一层「寂静迷宫」，舍伍德兄妹的隐藏工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施加了完全隔音处理的空间中，少年的惨叫一刻不停地响彻。

这里是赌场。被束缚在手术台上的奥利佛正处于狂乱状态，用尽一切力量不断挣扎。放置不管的话他的肉体就会因为自己的力量而崩溃。为了避免那种情况动员了有治癒心得的同志，他的大哥大姐不眠不休的持续处置。

「赤斑草的麻醉投放三倍量！对手脚的肌腱施加七成的麻醉咒语！快！这样下去身体要裂开了！」

「……唔……！」

如果能干脆让他睡着的话反而简单了。但是魂魄融合的拒绝反应断然不是温和到能靠睡眠撑过去的东西。正相反，必须要用清醒的意识抵抗间断性的发作。在这个意义上，奥利佛现在正在战斗中。

想要帮助他的人能做的只有两件事。保护少年的身体使其不会在这场战斗中毁坏，还有用魔法葯和咒语略微减轻他的痛苦。完美做到了这两点后，就只能相信奥利佛并等待了。除了守护着他已经持续了三昼夜的死斗之外别无他法。

「换班吧，格温。」

同志之一看不下去对方的疲劳说。不仅是不眠不休，甚至超过半天都食水未进。格温真切感到这样下去会昏倒，从手术台旁退开一步。

「……我去洗把脸。夏浓，你也和别人交换，去休息。」

他也对站在奥利佛另一边进行治疗的夏浓说，但她顽固地只是摇头。格温知道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便不再理会，离开处置室走向旁边房间的水池。让定居在那里的精灵製作出几乎结冰的冷水，哗啦一声泼在脸上让自己清醒。

「……真是壮烈。」

重複了好几次的时候，旁边传来熟悉的女生的声音。她也是同志，和格温同一学年，六年级的贾奈特·道林。她一边听着隔壁处置室传来的惨叫一边继续说。

「战斗过后整整过了三天，状态还没有安定下来。魂魄融合真是可怕。」

「……」

「你的脸色也相当糟糕。像是忍不住现在就要勒死自己一样。」

她说着将手伸向格温的脸，抓住对方的下巴让他面向自己——沉默了一会儿，贾奈特突然苦笑。

「——肩膀上的力气，稍微放鬆一点吧。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听，不过就算你再怎么痛苦，也不能减轻可爱小弟的痛苦啊。」

她突然换上温柔的声音说。格温沉默着挥开对方的手，继续用冷水洗脸。贾奈特换了一个话题。

「伪装上没问题吧？不只是战后处理，还有君主。他已经整整三天没去上课了吧？」

「那边有替身去了，几天之内不必担心。……不过要是拖久了，就还得用别的办法。」

一直用冷水洗到嘴唇发青，格温终于停下手来，用旁边的毛巾擦着脸，回答同志的问题。

「战后处理方面，接下来才是关键。虽然和我们有关的直接证据已经全部清除了，但只有恩里科本人的失蹤无法掩盖。必须準备好託词。」

「要伪装成坠入魔道吗？」

「那是最自然的。事实上，<ruby><rb>机械结构之神</rb><rp>(</rp><rt>deus ex machina</rt><rp>)</rp></ruby>中就蕴藏着发展到那一步也不足为奇的风险。……但是要骗过金伯利教师们的眼睛，光是这样还还不足够。」

格温瞪着映照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虽然满脸憔悴，但他的眼睛已经转向了下一场战斗。

「达瑞斯那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教师被杀掉的时候，最先被怀疑的是其他教师。因为单纯地想那种可能性最高。……我们要利用这种倾向，将嫌疑从我们身上转向别处。」

「然后，运气好的话还能让对方起内讧。」

贾奈特推测出他想说什么，格温重重点头。

「希望他们自相残杀。——像这次一样的战斗要是不断重複，诺尔会撑不住的。」

他握紧拳头，骨头髮出挤压的响声。贾奈特眯起眼睛。也许——比起小弟的身体，他的心会更加撑不住。

「是谋略战呢。——我跃跃欲试了，真是的。」

贾奈特无畏地笑着说。格温刚想说什么的瞬间，突然从背后感到气息。他转过身——发现隐形的少女正非常无地自容地、静不下心地站在那里。

「你在做什么，泰蕾莎。……我应该说过现在不要到这里来。」

格温严厉地问。在他视线前方，泰蕾莎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看一眼君主的情况……」

「你想看诺尔吐血惨叫、满地打滚的样子吗？」

格温斩钉截铁地说。少女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毫不留情地继续说。

「这里没有任何你能做的事情。在下达其他命令前回到校舍上课去。这是你现在的任务。」

「……」

「回答呢？」

「……明白了。」

泰蕾莎皱着眉头回答。她的声音与表情里带着无比的不满。贾奈特饶有兴趣地目送她转身消失在屋外的背影。

「……感觉不满拖了一地呢。那孩子是那种类型的吗？」

「让她认识诺尔之后样子就变了。……她那也是仰慕吧。」

各位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贾奈特微微沉吟歪了歪脖子。

「虽然令人欣慰——但是这有点不合适吧。君主是不是也产生感情了？关键时刻能把她当做弃子吗？」

「我不打算让诺尔做出那种判断。」

格温用划开钢铁般的声音立刻回答。女生苦笑着耸耸肩。

「骯髒的工作全都有大哥承担吗——真是奋不顾身。」

她啪地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背作为有些强烈的激励，然后走出了通往外面的门。在格温目送的背影另一边，贾奈特无畏而兇恶地微笑。

「很好，很好。放心吧，不会只让你们泡在泥里的。

接下来是我们的工作。……轮到金伯利第三新闻部出场了。」

吃饱了肚子，就会渴望资讯。不管是普通人还是魔法师，这可以说是人的本能。

「——那么。要写什么样的报道呢，主编？」

狭小的空间里紧密排列着桌子，桌上和地板上杂乱地散布着作为资料的文件和照片，学生记者舔了舔笔尖。——金伯利中有好几种学生髮行的报纸，必然也就有同样数量的新闻部。本部设在迷宫中的这里也是其中之一。

「嗯嗯~……差不多这样吧？虽然很过激，但我觉得符合我们报纸的风格。」

「呵呵呵呵。希望不要惹得各种地方生气啊！」

记者们看着整版报道上写出的标题发出兴奋的声音。「恩里科老师失蹤！金伯利内讧之兆。」——完全就是八卦小报风格的不负责任的煽动性文字跃然纸上。还不清楚事情详情就笃定不是事故而是事件，而且是组织内部的争端，简直就是偏心报道的典範。

「……温吞。」

但是，贾奈特一句话就把这个典範丢开了。她挥动白杖去除纸面上的文字，用自己的笔在空白处写了起来。周围的记者们瞪大了眼睛。

「……咦？」「哦哦？」

「我的话，会这样写。」

贾奈特用毫不犹豫的笔锋写出标题，记者们的视线集中到那里。

「杀害同僚的是谁！金伯利教师们不为人知的争执。」

跨过了界线的直白内容，连他们都不禁咽下口水。

「你疯了吗，主编……」「哦呵呵，很激进呢……！」

这要作为报纸发行，教师们也会看到。光是想像那个未来就让他们的背脊流下冷汗。但另一方面，谁都没有制止。姑且不论报道的正确性，『唯有在不去阿谀奉承权力这一点上』，金伯利第三新闻社是校内一等一的好事者。

「你们以为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有一百二十年历史和光荣传统的三流小报。——这种话题，怎么可能不去煽动。」

她们写的报道在当天印刷，看準人们聚集的时间带在校内各处大肆散播。

「——号外号外！有关恩里科老师失蹤的最新新闻来了！」

对资讯感到饑渴的学生们争先恐后地拿起号外。以那篇八成内容都是毫无根据的臆测的报道为契机，他们毫无顾忌地议论起来。原本被叫做「恩里科老师失蹤」的新闻，顺着这股潮流在校内飘蕩的时候，慢慢被替换成了「教师杀害同僚」的话题——

深夜二时。经过漫长的抵抗和后来的昏睡，奥利佛缓缓睁开眼睛。

「……——」

醒来后的几秒，他感到疑惑。全身没有感到剧痛，这种状态反而让他觉得不对劲。视线环视周围，可以看出自己已经不是在手术台上，而是躺在了铺着乾净床单的床上。然后——旁边的椅子上大姐正握着他的手打瞌睡。

「……大姐。」

他抬起上半身，含糊地喊她。夏浓立刻睁开眼睛，凝视床上的小弟。

「……诺尔，你醒了……！」

哭肿了的眼睛里依旧含着泪，她扑向眼前的少年抱住他。从耳边大姐抽泣的样子，奥利佛可以想像自己之前的样子有多么糟糕，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之后过了几天？」

「四天零十二小时。在没有任何问题的範围内。你继续躺着吧。」

格温走进房间里立刻回答了他，接着走到小弟躺着的床边。他的脸色也充满憔悴，但现在更多地透着安心。这当然是因为奥利佛平安醒来了。

「身体上有不舒服或者不对劲的地方吗？」

少年依旧被夏浓抱着，听到这个问题他将意识转向自己的全身。手脚使不上力是因为还有麻醉的影响，除此以外没有明显不舒服的地方。但是——连每一根指头的感觉都总觉得疏远。

「没有疼痛。但是……到处都不对劲。感觉身体整个变得不一样了似的。」

奥利佛选词择句，这样形容自己的感觉。格温点点头。

「这也难怪。这次魂魄融合前后，你的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能看见的範围内身高就长高了两厘米。筋骨、内脏、魔力流……恐怕全都发生了大小无数的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