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扫帚竞技的顶尖选手留下这样一句话:「飞得越快,周围人就越少。这份孤独才是最可怕的。比破纪录的压力或者各种事故的风险更可怕。」
「……呼……!」
所有扫帚骑手都知道这句话,但有实际体会的人绝对不算多。现在正在练习场上空飞翔的魔女就是那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各种声音都消失在风中,所有景色都瞬间流过变得狭窄的视野。那个领域已经不带任何比喻地是另一个世界了。
「……喂,艾希伯里!稍微休息——」
队友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也被隔在两者世界之间的墙壁弹开。看着忠告还没说完就远去了的背影,蓝燕队的选手们耸耸肩膀。
「……如你所见。说什么她也不听,也许根本就没听到。」
「亏她能一直那么集中。不过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了,防护员们也累了,不管怎么说都必须让她休息一下才行。」
选手们这样说明后转过身。他们的视线集中在一位穿着<ruby><rb>别的队伍</rb><rp>(</rp><rt>野雁队</rt><rp>)</rp></ruby>队服的二年级女生身上。
「——所以。真~~~的非常抱歉,不过可以拜託你吗?Ms.响谷。」
东方少女听到这句话后静静点头,悠然地骑上扫帚。
「知道了。不过——首先要看能不能飞到她旁边。」
她盯住飞在上空的艾希伯里,深呼吸了好几次。奈奈绪擦亮了注意力,双脚蹬地腾空而起。她以拔群的初速度进入赛道,然后不断加速。看到她在技术上远比一年前洗鍊的样子,地上的选手们抱起胳膊沉吟。
「——唔……!」
但是即便有她这样的速度,也难以追上蓝燕队的王牌。只飞两三圈甚至无法接近她的速度区间。奈奈绪的嘴角露出笑容。——难以望其项背说的正是这样。各方面技术都有压倒性的差距。
「——呼……!」
正因为如此,追赶这样的背影才令她欢喜。狰猛的魔力将黑髮染白,注入了全力的爱帚天津风以更快的速度划过天际。五圈、六圈、七圈、八圈——每过一圈便着实缩短的时间让地上的选手们屏住呼吸,在正下方地面上待命的防护员表情也紧张起来。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低年级该飞出的速度了。
但是——这也意味着奈奈绪向前方魔女的世界中踏入了一步。艾希伯里发现了她,暂时降低扫帚的速度,调节轨道,和东方少女在同一条赛道上并排飞行。地上的选手们发出喝彩。这是奈奈绪开始追赶后整整十二圈的事情。
「——有什么事,Ms.响谷?」
旁边传来魔女的声音,奈奈绪一边儘可能维持速度,一边回答。
「在下想和您说几句话。能降落一下吗,艾希伯里大人?」
「下次吧。我现在没空和你玩。」
艾希伯里冷淡地说,然后再次提高速度一下子就甩开了奈奈绪。地上传来失望的声音,但东方少女一点也没有放弃。她继续用力所能及的最大速度在赛道上飞翔——不久后对方领先了一圈再次接近的时候,她流畅地滑到对方身边。
「——不要这么说嘛。玩耍是很重要的。」
「……烦死了。」
艾希伯里这次没理她,又一下子超过去。在她看来这种应对是将对方一把推开,然而相反地奈奈绪却想得无比单纯。那就是——『每次并排都能说一句话』。那么就不断累积起来吧。直到对方改变想法为止,不论几次还是几十次。
于是,她实行了这个想法。不论飞了多少圈都不放慢速度,每次和对方比邻时必定会呼唤。每次转弯时重力和惯性都会碾压骨骼,需要咬住脸颊上的肉来唤醒即将昏迷的意识。为了仅仅几秒的机会不停飞翔。
「在下的国家里!有句谚语叫做欲速则不达!」
「……」
艾希伯里无视她飞走,但同时咬住嘴唇。比起说话的内容,对方愚直的姿态更让她看不下去。为了这种连对话都算不上的交流,那位少女到底打算花费多少力气?为什么能够这样使出全力?
思考的时候又过了一圈,奈奈绪的扫帚不知第多少次来到魔女身边。少女早已超出了极限,已经像是攀在扫帚上一样,但她依旧开口说。
「……放鬆肩膀的力气……!有时也……!」
「……啊啊,够了!」
在这个瞬间,魔女终于认输了。艾希伯里率先离开了赛道,奈奈绪也跟在她身后,两人的扫帚在空中划出大大的弧线降落到地面上。
「我陪你!但是只有十分钟!可以了吧!」
「……光荣之至……」
奈奈绪虚弱地说。隔了几秒后,在地上选手们的大声欢呼中降落的瞬间——她的身体突然倒在了地上。
简单地说就是脑缺血。是由于高速领域的空中机动导致体内血液过于偏离引发的癥状,在扫帚骑手间并不罕见。她被习以为常的选手们抬到了通风的树荫下休息。
「给,饮料。」
「万分感谢……」
艾希伯里缓缓将手里的饮料倒进仰面躺着的奈奈绪嘴里。少女咕嘟咕嘟地喝下,终于喘过一口气。魔女受不了地哼了一声。
「真是的……想和竞速时的我并排飞,你还早了十年呢。」
「确实,现在的在下还追不上……速度真是惊人。」
奈奈绪想起刚才追逐着的背影,直率地说出感想。艾希伯里也在她身边坐下。
「当然了。<ruby><rb>扫帚大战</rb><rp>(</rp><rt>broom war</rt><rp>)</rp></ruby>和<ruby><rb>扫帚竞速</rb><rp>(</rp><rt>broom race</rt><rp>)</rp></ruby>要求的最高速度领域根本就不一样。扫帚的最高速度原本就不是人类的肉体能够承受的,即使是魔法师也一样。为此必须从头开始构建身体。」
「从头开始?」
奈奈绪的视线转向旁边,从头顶到指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身体。消除了一切冗余的肉体就好像研磨到极限的刀剑。不只是每天不放鬆地锻炼,只有将生活全部奉献给这一个目标的人才能获得这样的身体。
但是——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艾希伯里又摇头否定自己刚才的发言。
「不对,这样不够準确。实际上是从出生前就开始。……从肉体一直到灵体,我的身体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设计出来的。通过一代代不断的品种改良。」
魔女说,连「从头开始」都不足够。原本魔法师就会为了一代无法到达的成果而生下孩子,经营家族。在她出生的很久以前,这条魔道开始的瞬间,就是她的起跑线。
「魔法师家族的孩子,大多数是带着一辈子的目的出生的。<ruby><rb>我家</rb><rp>(</rp><rt>艾希伯里</rt><rp>)</rp></ruby>就是『在帚术中的最速』。如果不能完成的话,整个人生都是失败品。」
「……失败品。」
东方少女鹦鹉学舌般地自言自语。在她旁边,只为飞得更快而诞生的魔女叹了一大口气,非常难得地透出自嘲。
「明明是这样。——我却太专注于<ruby><rb>扫帚大战</rb><rp>(</rp><rt>玩耍</rt><rp>)</rp></ruby>了。」
在她视线前方的空中,她的队友们毫不厌倦地拿着击棍展开战斗。那场面野蛮得令人吃惊,却总是非常欢乐。击坠的人和被击坠的人都满不在乎毫无顾虑。
扫帚大战这种游戏从本质上来说就是这样。压在魔法师身上的各种压抑和责任——能够从中得到暂时的解放。所以规则的整理也停留在最低限度,让选手们能够随心所欲地在空中飞翔。就好像是孩子们的木棍游戏的延长。不管竞技水平提高到什么地步,这个根基也不会改变。他们绝对不会想要去改变。
这时,艾希伯里注意到旁边奈奈绪投来的视线,回过神来转向她。
「啊……你不要误会了。我并没有瞧不起扫帚大战。只不过是在说我心中的优先顺序……」
「嗯,在下明白。……停滞不前有什么原因吗?」
奈奈绪注视着对方问。艾希伯里被她看着撅起嘴巴。
「……能够毫不犹豫地问我这种问题,就是你的强项呢。」
若是别的选手来问,她大概会不屑一顾地推开吧。但是只有这个学妹,怀疑她话里有没有揶揄或暗指也没有意义。在同一片天空下飞了好几次,自然会明白到这一点。
「……以前,我有一个熟悉的防护员。」
如果将出类拔萃的才能比喻为绝佳的美酒,那有「资格」盛放它的容器也世间少有。
「……哼。」
刚入学金伯利的艾希伯里正是如此。照实说的话就是她在队伍中被明显孤立了。
她在入学后便立刻接到所有扫帚竞技队伍的热烈邀请,并从中选择了以最重视个人实力而闻名的蓝燕队加入。以她的性格来看这应当是极其妥当的选择。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漂亮地被排挤了。
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的练习场。展现在眼前的冷冽的黎明天空就是直截了当的证据。
「喂喂,等一下。还没有人来呢。你打算没有防护员就飞吗?」
艾希伯里毫不在意地骑上扫帚,但突然从背后被叫住了。她没想到有人在,心感意外地瞥了一眼。那里站着一个相当大块头的身体厚实的男生。由于体格太好,他手里拿着的扫帚都看起来特别小。
「你是谁?」
「是谁呢?我想应该是和你同队的二年级之一。」
男生开玩笑似的说。艾希伯里听到后皱起眉头,她想起来了。
「……说起来确实有那么一个特别傻大个的家伙。应该和这里太过不搭反而忘记了。你那身体明显不适合扫帚竞技吧?」
「和你比起来谁都不适合。不过你放心吧,我从一开始就是想当防护员。所以我现在也在这里。」
男生泰然自若地笑着说。艾希伯里听到后用鼻子笑了。
「然后又三天就去哭诉?……你已经是第八个人了。真是烦死了,与其让派不上用场的人在下面转来转去,还不如不要防护员呢。」
「看来你积攒了不少怨气啊。不过不必担心,我不会追着你跑来跑去。我看过你之前的飞行了,只要『在坠落的时候』在你下面就行了。」
男生毫不顾忌地说。这种「你的飞行方式我早就看穿了」的态度让艾希伯里生起气来瞪向对方。
「大言不惭。……好吧,既然你说到这个地步就让你试试吧。只要接下来陪我练习五小时,就即使不愿意也能全部了解了。」
「不凑巧,今天只能陪你两小时。我也有事情要做。」
「啊?你有什么事情?」
「迷宫美食部的烤肉派对。那活动很棒,每次都能吃到不同的肉。」
男生开心地回答。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艾希伯里已经超出生气的水平,额头上清晰地浮现出青筋。
「比起辅助我居然优先去猎奇。……你胆子不小。」
「哈哈哈!别这么生气,我会好好陪你两个小时的。在这期间不管你怎么掉下来我都保证会接住。你可以随意表现糟糕的一面。」
男生还在继续煽动。艾希伯里将视线从那张令人不愉快的脸上移开,重新看向前面,用脚蹬地一口气飞到高空。——他只要敢出一次纰漏就到此为止,一定要朝他脸上踢一脚,不问名字就赶出练习场。决定了。
结果。整整练习了两个小时后,她得知了对方的名字。
不熟悉扫帚竞技的人,常常会表示怀疑:「防护员需要高超技术或者和选手之间有相性这么一说吗?」在他们的印象中,防护员就是配置在比赛场和练习场的各个位置,用咒语接住碰巧掉到自己头上的选手而已。
当然,这明显与实情不符。如果要用只会「接住碰巧掉到自己头上」的防护员填满整个广阔场地,那人数会轻鬆超过一百人。但实际上是十三人。每个人要负责的範围有多宽广不言而喻。
「——嘿!」「喝!」
艾希伯里用击棍从旁边挥出一击,敌方队伍的选手以毫釐之差下降躲开。没能收拾掉对方的魔女啧了一声,她眼前的猎物大喊。
「哦,好危险!但是我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击坠的!」
「——呼——」
和对方的话相反,她决定这次就击坠。艾希伯里紧紧盯住下降了的敌方选手开始俯冲。对方紧贴着地表开始上升,她却看準上升的时机从斜上方砍过去。
「……啊?等、喂?!」
敌方选手晚了一瞬间才发现她的举动,惊得睁大了眼睛。『从上方猛冲下来砍向只比地表高一点的自己。』这个行为的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啊啊啊啊啊!」
结果在她的击棍将敌人身体击落的瞬间。无法避开的障碍物——也就是『地面』以压倒性的面积挡住了她的去路。
「呼——!」
扫帚前端就要接触草地。艾希伯里在那之前的一瞬间强行抬起帚头,用风压拨开草坪紧贴着地表飞行。极其强行的轨道让全身都承受着彷彿将要内脏翻转的负荷,差点失去控制的扫帚咔哒咔哒地摇晃。艾希伯里将这些全都压下,再次尝试上升。
「——!」
但是极限在这个时候到来了。为了上升而抬起帚头的时候帚尾微微下沉,接触到了下方的地面。千钧一髮的平衡致命地瓦解了,她立刻想让重心回到前面,但还是顺势纵向打起转来。在这种姿势下连保护动作都失去了意义,她就这样被吸向地面——
「<b><ruby><rb>减速吧</rb><rp>(</rp><rt>艾尔雷塔陶乌斯</rt><rp>)</rp></ruby></b>。——嘿。」
在她转落方向上严阵以待的摩根用咒语和粗壮的双臂理所当然似的接住了艾希伯里的身体。
「你还真是和预想得一模一样。刚才那个完全是过于深追的典範。」
「……啰嗦,笨蛋。」
她以被紧紧抱住的姿势咒骂,用拳头敲打对方的胸膛。但这种程度他的防护员巍然不动,沖着她露齿而笑。
「——我不想承认。虽然不想承认。」
将视线从逝去的时间中转回现在,魔女表情苦涩地说。直视自己的弱点,和将手指插入伤口非常相似。
「那家伙消失以后,我就害怕使出全速全力了。我知道,一但速度超过某个领域,我的心里某处就会踩下剎车。就会产生不想往前走了的想法。……啊啊真是受不了。」
艾希伯里焦躁地抓揉自己的头髮。奈奈绪直直地看着她,平静地说。
「……能不能再请那一位来?」
「他潜入迷宫,已经两年杳无音信了。而且他研究的还是那种内容,即使早就坠入魔道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大概明年左右就会满不在乎地把棺材摆上共同葬礼了吧。」
奈奈绪沉默了。就像她在第一年也体会到的那样,金伯利就是这样的地方。
「就算他还活着——我也一点也不想再去依靠他。」
魔女哼了一声说,然后就不再开口。两人直接流淌着沉默——过了一会儿,艾希伯里像是要甩开这种气氛似的说。
「……我说太多了。你也不要光是听着,稍微说说自己的事情啊。你将来想要做什么?」
「在下的将来。」
「是啊。如果想靠扫帚讨生活的话就得早点定下目标才行。既可以以职业扫帚竞技选手为目标,也可以立志成为魔法空战的王牌。你的话不管在哪个领域都能发光发热。只不过是击坠人还是魔兽的区别而已。」
话题一转到对方的事情上,她就一下子喋喋不休起来。如果想当职业选手的话哪个队伍比较好,哪里的选手层厚实,哪里的指导者优秀,反过来说哪里让人不爽——。
专业知识一个个罗列出来。这些似乎都是对她自己将来选项的展望,但奈奈绪听起来却好像事不关己。听到的内容全都没有现实感。几天后也就算了——遥远未来的事情,她还不太会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