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上午第二节课,事件发生了。奥利佛和替身交换回归本人后,那是他迎来的第一节魔法剑课。
「……」
「怎么了?看你表情不开心啊,奥利佛。」
在大房间里,学生们结束了固定套路练习,逐渐转入自由练习,奥利佛却盯着自己的杖剑站着不动。雪拉觉得奇怪,走近他身边,这时罗西却插了进来。
「好,状态不错!接下来跟我打一场吧,奥利佛!」
「……明天不是要决斗吗?」
「有什么关係嘛,不要这么固执啊!突然上场的话你会被我的成长吓一大跳的!」
他不由分说地攥着对方的手拉走。话虽如此,奥利佛也不打算拒绝课上的切磋。问题不在那里。他带着难以拭去的不协调感,以一步一杖的间距和罗西对峙。
「準备好了吧?那我要上了!」
罗西在宣告的同时摆出架势。他将自我风格的大胆主义和库兹流的独特技术融合在一起,动作一天天变得难以看穿。奥利佛丝毫不敢大意,摆出一如既往的拉诺夫流中段,準备迎击对方的独特剑术。
「…………咦?」
剑戟相交第八回合。伴随着罗西獃滞的声音,杖剑发出坚硬的声音滚落在地上。——是被他打中手腕,从奥利佛手中掉下来的。
「「「「「「「——?!」」」」」」」
慢了一拍,周围的学生们同时转过头来。——在这个年级的魔法剑课上,罗西向奥利佛发起挑战的过程已经是惯例了。包括罗西力所不及被反杀在内,对他们来说都是日常情景。但是,却在今天被颠覆了。如果是难捨难分的激战后分出胜负也就罢了,现在应该只是在观望的阶段而已。
「……唔……」
奥利佛獃獃地站着,亲近的朋友们立刻跑到他身边。凯、卡蒂、皮特三人像盾牌一样挡在他前面,然后全都瞪住罗西。
「——你丫,罗西!我看错你了!」
「罗西……!就算一直赢不了,也不能下毒啊!」
「奥利佛,你哪里不舒服?!被他做了什么?!」
「我也太没有信誉了吧?!没做!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不由分说地被怀疑作弊的罗西慌忙辩解。其他学生也加入其中,混乱开始扩大,终于嘉兰德準备出声仲裁——但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抢先说。
「……他说的没错。我没有被他做任何奇怪的事情。」
吵闹的声音一下子就平息了。奥利佛捡起杖剑收入鞘中,穿过学生之间走到罗西面前,然后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露出微笑。
「是你赢了,罗西。……我上当了呢。」
带着祝福轻轻拍他的肩膀。罗西獃獃地站着,熟悉的同学们看着他们的样子发出惊讶的声音。
「……看来状态很差啊,Mr.霍恩。」
「真的不是下毒或者诅咒一类的吗?我反而更惊讶了。」
史黛西·康沃利斯和费伊·威尔诺克主从组合同时说,教室另一边的理查德·安德鲁斯也同样用带着疑问的眼睛盯着奥利佛。跟着他们,得知比赛中没有作弊的其他学生们也再次开始嘈杂。
「……也就是说……」「……单纯的不舒服?」「糟糕到会被之前一直完胜的罗西干掉……?」
像是要将他们的小心思全部踢飞一样,咚,响起一声跺地板的声音。
「现在是好机会——有这种想法的杂鱼们,在我面前排成一排。我挨个儿按扁你们。」
在大房间的正中间,约瑟夫·欧布莱特露出无比可怕的笑容伫立着。想要接近奥利佛的一部分学生落荒而逃。教室里再次开始自由练习,凯、卡蒂、皮特三人带着沮丧的表情站在罗西面前。
「抱歉怀疑你,罗西。」「对不起哦……原来你真的没下毒啊。」
「我向你道歉。不过我只是单纯地从可能性最高的开始怀疑而已……」
「你们也太不会道歉了吧!啊,真是的,没办法!连我都不觉得自己赢了!」
罗西揉着自己的头髮大声说。然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走近奥利佛,用手掌重重地拍他的肩膀。一半是因为不满,一半是带着激励的意图。
「下次麻烦你要完全恢複状态啊。在那之前决斗也延期吧。」
「……抱歉。」
奥利佛乖乖点头。在那之后,他也不在和别人切磋,专心和主动帮忙调整的雪拉一起重複动作,直到这一天的课程结束。
课后。奥利佛有些强行地甩开担心自己身体状况的同伴们,独自走在无人的走廊里。
「……唔……」
身体因为焦躁和恐惧而颤抖。在课程的最后,他甚至已经难以在同伴面前装出平静的样子,但现在才知道真正的恐惧会在孤身一人时才爬上来。旁边没有任何人。这种时候,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直面自己。
奥利佛自己感受到的现状,绝对不是不舒服或者状态不好这种简单的等级。『身体感觉不是自己的。』经过足以令人神志不清可怕修鍊才掌握的动作,全都无法正常发挥作用。不是身体哪里不对劲,而是『身体上就没有对劲的地方』。
另一方面,他能想到自己变成这样的原因。可以说太清楚了。魂魄融合——是在与恩里科的战斗中使用的那个术式的影响基本不会错。在死斗之后,经过了三天三夜的痛苦,他从醒来的瞬间起就全身都感觉不对劲。他期盼那是因为负伤和消耗引起的暂时性的情况,但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期待正以最糟糕的形式落空。
「……唔……」
『有什么东西致命地坏掉了。』光是想就觉得害怕,但这是最新先浮现出的可能性。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不是这样。原本,经过和克萝伊·哈尔福德长达数分钟的魂魄融合后还能四肢健全就已经接近奇蹟了。即使外侧的伤痊癒了,也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在内侧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没有留下致命的损伤。
即使是魔法师,也无法用治癒魔法将受损的东西全部治好。魂魄是其中的代表,而灵体和肉体也会存在不可逆转的损毁。比方说与魔力流相关的内伤的修复就极其微妙。经过成长和修鍊遍布全身的「魔力之河」拥有无数暗流和支流,其构造每个人都不一样,由此形成魔法师的能力。这种构造也记忆在灵体和魂魄中,所以通常不会因为重伤而失去。但是也有例外。『特别是在负伤达到了灵体以上的领域时。』
如果是那种情形的话——奥利佛·霍恩至今为止培育的所有力量,都会作为那几分钟战斗的代价,以再也无法挽回的形式丧失。
现在就断定还太早。奥利佛自己也明白。但是并非如此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没打几个回合就败给罗西这件事也加速了他的恐惧,让他不禁觉得那个结果就是最好的证明。
负面思考没有止境,奥利佛摇摇头想要停下来。——不管事实如何,在这里想来想去都没有用处。一切的判断都要等到和大哥大姐商量之后。他这样下定决心準备移动脚步,
「走吧,奥利佛。」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在他眼前,熟悉的少女正向他伸出手来。
「……奈奈绪……?」
抬起头,带着和平时一样笑容的东方少女就站在那里。奥利佛反射性地伸出手,她便用双手将其紧紧握住。令人惊讶的温暖瞬间传遍了奥利佛的手,同时也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体有多么的冰冷。
「很暖和吧?母亲大人也曾夸奖过,说只要有在下在,冬天的早上也不需要暖石了。」
奈奈绪一边将体温分给少年,一边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奥利佛也只盯着她的后背走着。然后他想起来——他曾经也这样和母亲一起走过黑暗的夜路。
「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
少年的眼中低下泪水。在两人走过的路上,留下点点痕迹。
同一天深夜。在飞龙们的巢穴,迷宫第五层『火龙峡谷』的一角。
「——啊,是小路。欢迎。」
在倒在险峻岩石地带的机械神的巨大亡骸前,一个彷彿由黑暗凝固成人型的影子亲切地挥手。被对方用罕见的昵称称呼的魔法剑师父路德·嘉兰德向着那个影子恭敬地行礼。
「……保护现场辛苦您了。Ms.穆维兹卡米利。」
「呜喵,那算什么?像以前一样叫我学姐呀。」
咒术教师瓦蒂亚·穆维兹卡米利对他疏远的态度表示不满。嘉兰德苦笑着不做理会,将视线转向机械神的亡骸。还有站在上面的老妇人的背影。
「让您久等了吗,吉克里斯特老师?」
「刚到三分钟。这算不了什么,和教你的那时候比起来。」
咒语学老师,活了千年的魔女法兰西丝·吉克里斯特说出尖锐的讽刺。被她拿学生时代举例的嘉兰德略微噎住。背后的瓦蒂亚黑色的外套像水面一样摇晃,她哈哈大笑。
「小路当时是迟到魔呢。」
「……进入正题吧。来这里的目的果然是?」
「当然。你也在意吧?这个的『背面』是什么样子的。」
吉克里斯特用白杖指着机械神的亡骸说。嘉兰德点点头,瓦蒂亚在他背后抱起白色的胳膊低吟。
「果然会在意那里呢。虽然很想让它翻个身,但我来做的话无论如何都会产生诅咒上的污染呢。要是把小凡妮叫来就简单了。」
「我就是赶在那之前来的。以Ms.奥迪斯的粗糙,说不定会让细小的证据白费。」
说到这里,吉克里斯特从亡骸上跳下到地面。嘉兰德察觉到自己的任务,站到魔女身边举起自己的白杖。
「我就是来负责帮忙的是吧。……明白了。要把这个重量翻过来虽然要费一番功夫,但是和老师两个人的话——」
「不要误会。我叫你来是为了给证据的可信度做担保。」
吉克里斯特让以前的学生放下魔杖,轻轻挥动白杖咏唱咒语。
「<b><ruby><rb>转吧转吧</rb><rp>(</rp><rt>雷沃雷</rt><rp>)</rp></ruby> <ruby><rb>天地翻转</rb><rp>(</rp><rt>伊威斯姆</rt><rp>)</rp></ruby></b>。」
咏唱结束后,甚至没有震动作为徵兆,像山一样的巨大身躯『突然浮起来』。它上升到一百英尺左右的上空后一下子停住,然后上下翻了个身,又用和上升时同样的速度慢慢降回地面,在着地的瞬间甚至都没有扬起尘埃。嘉兰德带着尊敬和畏惧见证了这个场景。即使在同为魔法师的人看来,这一连串现象也太过偏离现实了。
「……在老师手里,简直就和煎蛋卷一样。」
「观察。」
吉克里斯特像爬楼梯一样踩着空中走上去,俯视露出背面的机械神亡骸。嘉兰德点点头,佔据魔女另一边的下半身,站在自己的扫帚柄上升到上空。
「——现在大概正在被调查吧。」
同一时间,在迷宫一层,杀害教师的主犯们正在交谈。
「没问题。那个巨大身体上的所有伤痕都已经伪装成飞龙和大地龙造成的了。」
「我知道。消灭证据真是累死人了。魔像本身重的要死没法搬动,就只好用咒语在地面上挖隧道,把陛下砍的地方全都粘好。本来加工钢铁就很费事了,还要张开驱人结界通宵作业。幸好你和夏浓把伤痕的位置全都记住了。」
女生耸着肩膀苦笑。格温一边为了小弟在锅子里调和魔法葯一边回应。
「斩断钢铁的切断咒语是克萝伊·哈尔福德特有的技术。和第四魔剑一样,那个魔法光是被人看到创面就会被人察觉到我们和她的关联。善后的必要性从一开始就设想到了。
……而且这里的教师们也没有天真到能被完全骗过去。」
他刚说完这句话,房间的门突然传来打开的声音。两个人将视线转过去,只见他们奉为君主的少年正带着完全钻进牛角尖的表情站在那里。在桌边写东西的夏浓停下手站起来。
「你来了啊,诺尔。……看来出现了不适。过来这边躺下。」
格温察觉到小弟的状态,将锅子从火上取下,伸手将奥利佛招向隔壁房间的处置台。在夏浓担心地陪伴下,少年委身于他的诊察。
「——有哪里不和谐。感觉像是表面……被修饰过。」
经过十分钟左右的观察,这是从嘉兰德嘴里漏出的第一句话。吉克里斯特听到后在他旁边的上空轻轻点头。
「你的直觉还是这么厉害。……确实,有魔法加工的痕迹。正面只有些微的不和谐,但背面的处置要略微粗糙。大约是没有将魔像上下翻转,而是挖开地面进行的吧。」
嘉兰德也接受这个推测。看出动手脚的痕迹后,吉克里斯特便乾脆地下到地面上。
「这样就能确定不是那小子自取灭亡了。恩里科在这里和某人战斗,并且被杀了。这样认为不会错。」
嘉兰德也点点头下降,从扫帚下到地面上。——她说到这里就停下,反过来也说明现在这个时候看不出更多线索。看来敌人不光是直接的战斗力,连谍报活动的手段都不容小看。他得到这样的认知,又进一步问。
「……老师觉得是谁干的?」
魔女乾脆地摇头。这也是嘉兰德预测中的回答。
「现在只知道不是我。……虽然看出了伪装的痕迹,但应该避免从这一点上多加解读。背面处理的粗糙,也可能是为了诱导我们而设下的陷阱。现在应该避免快而不精,先让对方露出马脚。校内监察就是为了这个。
不过,正因为如此——不管敌人是谁,都不会坐等我们动手吧。」
隔了一段时间,第二天早上。
金伯利的校园里设有魔法生物饲养区。一年级的时候是为了马可,到了二年级则为了狮鹫,这也是卡蒂频繁到访的地方。魔法生物学的课上也会频繁使用这里,根据时间不同有时会有很多学生出入。
不过,在天刚亮的清晨,在这里漫步的人并不多。首先便是凡妮莎·奥迪斯——这位魔法生物学教师被学生直白地称呼为「暴君」,深受畏惧。从她的职位来看,饲养区自然也是由她管理的。
「啊,吵死了吵死了。别像鸡一样叫唤啊。我要把你们烤来吃了哦?」
醒来的魔兽发出的鸣叫声,在察觉到凡妮莎气息的瞬间一下子就停止了。压倒性的威压甚至能让生物的本能沉默。她一边无意识地暴力地散播着这种压力,一边巡视所有笼子兼做早上的散步。
但是,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她的经验中,魔鸟类都有在早上特别想叫的倾向。以此为基础,现在这个时间最吵闹的笼子应该就那么几个——但不知道为何,那里安安静静地。
「……啊?」
凡妮莎感到奇怪地向笼子里看去。她立刻就看到了狮鹫们的身影,它们都躺在各自喜好的地方贪眠。这场景一眼看上去和晚间毫无变化,然而,
「……哦……」
它们并不是在睡觉。注意到它们『一只不剩全都没有呼吸』的瞬间,凡妮莎大致理解了整个事情。也就是说——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而且是有某种意图的。
「——喂喂。这是打算对谁挑衅啊?」
变形的右臂攥紧笼子的格子。手掌再次打开时,像纸製品一样被团成一团的铁块从中滚落到地上。
不幸的是,此时有其他几名好事者正好也在校园的饲养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