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速之心(Ashberry)

时间回到二年零几个月前。地点是迷宫第四层「深远的大图书馆」。

「……」

在书架林立的塔中，设置在那里的读书区一角，一个男生正在埋头阅读堆积成山的禁书。同时，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摸到他背后。

「……喂，笨蛋。」

「…………嗯？哦哦，艾希伯里啊。」

被搭话的摩根转过身，只见艾希伯里骑在扫帚上面露不满。男生若无其事地举手回应，但马上就明白过来这情景意味着什么，用手扶着下巴。

「你一个人到四层来的？喂喂，你这也太乱来了吧？」

「还不是因为你不回来！还有半个月下届联赛就开幕了，你还要在这里宅多久?!」

艾希伯里被他装傻充楞的态度气得大喊。她的大声引来图书馆看守的视线，摩根连忙捂住对方的嘴巴。

「抱歉，抱歉。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吗？哎呀，我的研究正好进入佳境呢，正一门心思仔细检查正式的实验计画。」

摩根一边道歉一边说出情况。艾希伯里挥开捂着嘴的手，对他说的内容皱起眉头。

「『实验计画』？……虽然不清楚详情，但你的研究，记得是和异界相关的吧？」

锐利的视线射穿男生。摩根沉吟一声抱起胳膊。

「考虑到今后的事情，和你也不是没有关係啊。……好吧，稍微给你看一下。」

虽然根据研究性质不同会有差异，但只要不是共有工房，魔法师都很少会邀请外人进入自己的工房。这和个人关係是否亲密是不同的问题。因此，艾希伯里这也是第一次到访摩根的工房。

「我的研究对象是侵蚀火炉。按照周期表，那个异界会在四个月后迎来最接近的时期。实验预定配合那个时机进行。」

摩根扶着放在房间深处的巨大玻璃球继续说明。

「在这里面开一个极小的『门』，招来对面的火焰。目标是对其进行观察、分析、理解性质后进行控制。简单的说，实验内容就是这样。」

「……听说跟异界有关的时候我就预想到了，这实验风险超级大吧？因为涉及到『门』，做错一步就会酿成惨剧……即使一切顺利，你有把握能操纵好异界火焰吗？」

「如果没有的话就不会进行实验了。当然也徵得了老师们的许可。前人的研究全部都调查过，而且和前人相同失败的可能性也都悉数排除了。我有足够自信能够成功。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不会出现万一情况，因此事先告诉你。……无论成功与否，实验开始后至少要关在工房里三个月。这期间也需要交接吧？」

摩根说出今后的预定。艾希伯里将视线从玻璃球上移回，直直地盯着男生。

「……从四个月后开始关在迷宫里，再三个月后回来是吧？」

「那是最短的情况。大概会有一两个月的误差。」

「那就五个月。我一天都不多等。要是再晚的话，蓝燕就没有你的位置了。不管谁说什么都绝对不会让你回来。

所以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明年也一定要做我的防护员。」

艾希伯里加上严苛的条件提出要求：活着回来。这是她风格的激励。摩根突然笑了。

「我原本就是这个打算。你才是，不要在我不在的时候掉下来一下子就死掉了哦？」

「你以为是在对谁说话？」

反射性地挥出的拳头被摩根的手掌接住。彷彿在说早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了。这一串流程实在太过自然，两人都笑了出来。

她等了。然后——约定之日过去，男生依旧没有回来。

联赛即将开幕。扫帚竞技场的观众席上学生们熙熙攘攘，一个用刘海遮着脸的小个子男生正被人浪推搡着拚命向前走。

「……啊，借过一下……让一让……」

每次撞到人墙他都细声细气地说。对方让开了还好说，也有很多时候学生们热衷于谈话没有注意到他。那种时候就抓住袖子扯一扯。

「……借过一下……我在赶时间……让我过去……」

被投以惊讶的视线是常有之事。有时也会有坏心眼的人就是不让，那种时候就作为最终手段让对方看臂章。只要那样做，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让开一条路，不过今天没有那个必要。他灵巧的穿过人群的缝隙到达目标的桌子。先坐下的帚术教师「哟」了一声举起手。

他简短的打过招呼坐到旁边的座位上。竞技场的天空和草坪充满了视野，负责开幕表演的扫帚骑手们正在展现熟练的空中机动，等待开始的会场全体的热气像波浪一样传过来。男生全身感受着这种气氛，把手伸进长袍的怀里取出小盒子。将里面黏糊糊的东西挖出一点用双手搓开，从额头的髮际线开始一口气将头髮撸到脑后。

这样就『切换了』。他狠狠地鼓起肺部，右手拿着白杖使用扩音魔法，

「——各位野蛮人，让你们久等了！扫帚对攻的青年组联赛开幕了！」

让第一句话响彻整个会场。就像用鞭子抽打睡糊涂了的巨兽一样。于是这一天，金伯利首屈一指的扫帚竞技实况转播罗杰·福斯特也开始工作了。

「替还不熟悉竞技的一年级小家伙们介绍一下！和注重团队配合的扫帚大战不同，扫帚对攻是讲究个人实力的一对一空战！完全没有麻烦透顶的追尾战和侧面战，只有正面的冲突战！也就是每一回合全都是真刀真枪的！不得了吧！」

刚才的温顺已经不见蹤影。从他坐在这个转播席上撩起刘海的时候起，那些就都被吹走了。比任何人都期待比赛，比任何人都因为比赛发展而一喜一忧，因此比任何人都能调动场上气氛。这就是罗杰的转播风格。

「解说是我们的达斯汀老师！现在校内发生了很多事情，他正忙得昏头转向，但依然同意来给联赛第一天炒热气氛！哎呀真是太谢谢了！要喝苹果气泡水吗?!」

罗杰递出事先準备好的饮料杯子说，达斯汀斜眼瞪了一下。他双眼下浓重的阴影道出了睡眠不足和疲劳。

「……给我啤酒。我要北部的啤酒花味道带劲儿的那种。用脸盆一样的啤酒杯装得满满的。」

「转播席是禁酒的啊老师！说话的工夫，第一战开始了！」

罗杰乾脆地挡开玩笑话进入比赛解说。在空中对峙的两位选手同时开始俯冲，在他们轨道相交的那一点上擦身而过的时候击棍互相碰撞。两人都因为冲击而摇晃，但双方都立刻恢複轨道加速，擦着地面转弯再次上升。看着他们为了下次冲撞而上升的身影观众们发出欢呼。

「哇哦，一开始就是炽热的交锋啊！贝弗利·罗纳冈选手对莫妮克·麦凯选手！过去的战绩是六对四不相上下！达斯汀老师，这场比赛您怎么看?!」

「双方都是老手，可以当做示範表演。不管那边获胜都不会很快分出胜负吧。

……趁这个时候面向低年级稍微解说一下吧。喂，你说说帚术的大原则。」

「即使突然提问转播也不会慌张！答案是——『将速度转化为高度，将高度转化为速度』！」

「对。虽然大家的目光总是被击棍的交锋吸引，但这个基本原则在这项竞技中也一样。飞得更好的人更强这一点不会变。」

达斯汀突然用和帚术课时相同的表情说。罗杰準确地察觉到对手想要的帮腔，立刻回应。

「可是老师！这项竞技中的飞行方式超级简单啊！一个人往右上飞，一个人往左上飞，然后同时转弯猛冲下来在中间哐！然后再左右交换重複！就这样也能分出飞得好还是不好吗?!」

「嗯，能分得很清楚。首先作为前提，扫帚骑手在冲撞时速度快的一方有利。因为能用更大的力量攻击对手。这样一来，他们的课题自然就是在冲撞的瞬间之前如何获得更快的速度。」

达斯汀一边盯着比赛一边说。上升下降冲撞，上升下降冲撞。两位选手沿着横向的8字的轨道飞行，不停地竞争速度优劣。同时也是在竞争获得速度、保持速度的技术。

「最重要的是从下降转为上升的时候和上升转为下降的时候，这两个时候的路径选择和时机判断。转得不好的话速度就会降低，速度降低的话就会失去冲撞时的优势。而且这种不利不仅限于一次。每次失败都会一点点积累起来。」

这种积累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来。两人的飞行在空中描绘的两个圆——当它们大小相同时，比赛就还处于均势。但是速度差一但拉大，两个图形就会瞬间变得不同。速度快佔优势的一方画出的圆较大，速度慢处于劣势的一方画的圆会缩小。为了持续冲突战不得不这样。既然冲突点固定在双方中心，那么为了同时到达那一点，『速度慢的一方的到达高度就必定会比速度快的一方低』。

「这项竞技在性质上，每次转弯的正确路径和时机都不同。因为击棍撞击的冲击多少会让飞行轨道偏转。选手要靠瞬间的判断进行修正，减少速度浪费，在下次撞击前儘可能争取速度。在拉开决定性差距前重複这个过程，就是扫帚对攻的基本流程。」

「原来如此！简单的流程中包含着很多技术呢！」

「就是这样。……这场比赛也渐渐拉开差距了。」

在他们解说期间攻防也在持续。经过六回合对攻，两人画出的圆相比，右侧的选手开始略微较大。速度和高度产生了无法再算作误差的优劣之分——从这里开始是扫帚对攻的第二局面，也是观众们更加紧张的时间。

「双方的速度差超过一定程度的话，在想逆转就难了。从预想到那个发展的瞬间开始，劣势一方能够採取的办法就只剩一个了。那就是在速度拉开决定性差距之前赌一把。——要动手了。」

处于劣势的左侧选手改变了握棒姿势。从地面上看不过是一个小动作，但不仅是达斯汀，惯于观战的一部分学生们也注意到了。两个影子全速下降后在空中一点重叠。击棍碰撞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响亮——紧接着，穿到右边的选手没有再次上升。他的身体离开扫帚直线坠落，被在那里待命的防护员用咒语接住。看到胜负分出，观众们一齐欢呼。

「——被击落了啊。他是想用『遭遇之瞬』，但对方也使出了同样的招数。魔法剑的技术高超的话，那种局面是有可能逆转的……不过这次是顺理成章的结果了。」

「这场难分胜负的比赛胜者是罗纳冈选手！他将一点点积累起来的领先保持到最后，堂堂胜利！

防护员们已经将坠落的选手送走，第二场比赛的选手紧接着入场！

比赛迴转速度快也是这个项目的优点！放心吧观众们，你们喜欢的选手也很快就能出场啦啊啊啊！」

「——在联赛初期会规规矩矩地加入面向初学者的解说。不愧是达斯汀老师，对竞技的指导和普及都很热心。」

在正对转播席的观众席北侧，雪拉听着解说佩服地点头。旁边皮特盯着新开始的比赛，表情複杂地抱起胳膊。

「一边看比赛一边听，刚才那些就很容易理解。……不过对于扫帚对攻和扫帚大战，我有一个根本的疑问。说到底——这明明是魔法师的运动，为什么不用咒语？」

普通人出身的少年说出朴素的疑问。奥利佛和雪拉的视线同时转向他。

「……为什么扫帚竞技中不用咒语。这换句话说就是，为什么扫帚竞技的规则会变成现在这样不使用咒语的形式并固定下来。」

「严格来讲，也有能使用咒语的规则。进一步说还有只能用咒语的规则。过去曾有过以那种规则为主流的时期，但随着时代发展，渐渐转变成了不用咒语的规则。」

「发展的过程也并不单纯。不过其中有两个重要的因素。

第一个是，扫帚竞技最重要的是『以飞行为中心的游戏』。飞得更快，飞得更好，飞得更华丽——选手要钻研这些，观众也想看这些。这个重要的部分和有咒语的规则在本质上就合不来。」

「为什么？使用咒语会影响飞行吗？」

「简单地说就是：『会变慢』。扫帚在飞行过程中要向扫帚注入魔力，所以使用咒语的话分给扫帚的魔力也会相应减少。也就是说，在原理上就无论如何都无法迴避减速。在重视速度的扫帚竞技中，你不觉得这实在太不合适了吗？」

「……这样啊。使用咒语的话，骑着扫帚飞本身的魅力就会减少。」

「这是第一个理由。再加上，飞行中射出的咒语难以命中也是原因之一。这在追尾战、侧面战、冲突战中详细情形各有差异，不过每种情况都是使用咒语造成减速会直接造成不利。也就是说——本来就难以命中，没中的话还必定会变得不利。」

「在这一点上，击棍的打击可以有效利用速度。因为速度越快威力就越强。当然碰撞的话也会造成减速，不过攻防的基本就是如何将减速儘可能推给对手，将自己的减速控制到最小限度。这也是在比谁飞得快、飞得好。」

雪拉总结了这项竞技的理念。凯听完后盯着比赛沉吟似的点头。

「既然把扫帚当做竞技的主角，那咒语就无论如何都是杂质呢。」

「是啊。……不过，实际上这并不限于体育竞技。使用扫帚的魔法空战——也就是『实战』的原则也基本相同。如果亲眼见过异端狩猎的扫帚骑手，就会发现他们的战斗方式也是扫帚对攻和扫帚大战的延长。作为他们的象徵，还存在叫做讨龙刀的空战专用杖剑。

奥利佛用异端狩猎的现场举例。和危险的内容相反，雪拉听到后突然笑了。

「背着讨龙刀翱翔天际的扫帚骑手吗？很多小孩子听了父母讲的睡前故事，都曾经嚮往过呢。」

「其中的代表人物，其实就是现在坐在转播席上的那个人……」

奥利佛一边说，一般远远地看向坐在会场对面转播席上的帚术老师。他稳稳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盯着空中的样子，完全就是在扫帚竞技场里一抓一大把的来看比赛的老资格爱好者。然而达斯汀·海吉斯同时也是魔法空战领域中世界上屈指可数的英雄。这其中的反差让他们忍不住笑出来。

「……快到我们出场了。差不多该走了，奈奈绪。」

过了一会儿，奥利佛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旁边的少女说。她也是即将出场的选手，和少年都是换好了队服来观战的。奈奈绪点点头站起来。

「嗯，走吧。——那么各位，一会儿见。」

「加油啊！」「我们支持你！」

朋友们的鼓励推着两人离去。他们的背影离开留在身后的四人的视野时，反方向的通道有别人走近。卡蒂转过头啊了一声。

「密里根学姐！」

「呀，各位。稍微来晚了一点，我本想赶上第一场比赛的。」

蛇眼魔女背着一个大大的肩挎包站在那里。她一边看着进入第四场比赛的竞技场的样子一边说，坐到卡蒂身边。

「打扰了。……奈奈绪和奥利佛已经走了？」

「刚走。正好错过了呢。」

「这样啊，真遗憾。我本想在比赛前送他们一句激励的话呢。」

她说着将肩挎包放在膝盖上。这时，包里响起有什么东西扭动的声音，后面座位上的凯注意到，报以怀疑的视线。

「……？学姐，那是什么？」

「你知道联赛冠军有机会在观众面前演讲吗，凯？」

魔女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起不知道有什么关係的事情。她扫了一眼疑惑的凯继续说。

「和主席选举时期重叠的时候，冠军大多会在这个演讲中展示自己会投票的候选人。如果奈奈绪获得冠军的话，我想她也会爽快地答应这件事。」

密里根将肩挎包稍微打开一点点，让凯等人能略微看到里面装着的小笼子，有只可爱的小鸟从缝隙中探出头来。

「因此——我也会全力声援她。」

竞技场西侧的选手等候室。在里通过一条走廊与战场相连，聚集了许多等待比赛的选手。虽然有紧张感，但是要对战的对手在场地对面的等候室待命，因此室内的气氛没有那么充满火药味。选手们有的在和扫帚交流，有的在擦击棍，还有的在阅读杂誌放鬆身心。

「……準备好了吗，奈奈绪？」

在这样的气氛中，奥利佛向奈奈绪确认。并排坐在长椅上的少女突然扭头背对他。

「没有準备好。」

「……有哪里不舒服吗？」

「缺乏防护员的激励。」

奥利佛听到这意想不到的主张瞪大了眼睛。隔了几秒钟，他伸出双手夹住对方的脸，用手指抓住少女的两家向两边拉。

「……你最近很任性啊。」

「嘿嘿。」

奈奈绪像恶作剧成功了的小孩子一样笑。奥利佛放开手，转而用双臂包住少女的身体抱紧她。近距离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声，整整维持了十秒——少年觉得差不多了放开她身体，同时东方少女猛地站起来。

「嗯，精神百倍！在下去带天津风过来！」

奈奈绪说着，走向房间一面的扫帚架。奥利佛看着她可靠的背影，

「……你俩真厉害。」

被旁边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感觉转过目光，只见一位认识的选手——同属野雁队的六年级女生站在那里。她名叫梅丽莎·坎泰利，在队伍中处于副队长的位置。

刚才的交流被她看到，奥利佛害羞地扭开脸，她微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