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啦」
「…………唔嗯嗯」
「起床了啦,天赐!」
「哇啊!」
被唤作天赐的青年从床上摔了下去,从梦里被强行拽了出来。他连刚才做的是个怎样的梦都回忆不起来,一面抚摸重重撞到地板的脑袋,顺带捋顺睡乱的头髮,一面綳着脸朝同居者狠狠瞪过去。
「……不都说了早上叫人起床要礼貌点吗,葵菈」
「可你总是不肯起床啊,人家才不听你抱怨!」
「奇怪……」
「怎么啦?从床上掉下来撞到脑袋,有那么痛吗?」
「不,这确实很痛……。怎么说呢……我记得我……」
脑子里就像笼罩着一层雾似的,没办法好好回忆起最近发生的事情。自己名叫天赐,是新人〈升降者〉,以〈射手〉这一〈职业〉为所在的公会〈同温圈〉做着微薄贡献。
这些到还能顺利地想起来,可是自己睡着前干了什么却完全没有记忆。就像是喝得不省人事那种前前后后一概忘记的,让人感到后悔的感觉。
「昨天起床的时候也撞到了脑袋呢。抱歉抱歉,人家下次注意!」
「……昨天……」
这个词莫名响亮地灌进头颅,令天赐产生一阵有别于撞头的沉闷头痛。
「总之早餐已经做好啦!赶紧洗脸过来!」
「啊,好……我知道了」
见天赐含糊地做了回答,葵菈点了下头,笑了一下就走掉了。
葵菈的笑容依旧如故。她总是挂着那如晴空万里的笑容照顾着大家,所有家务一手包揽,在〈同温圈〉里就像大家的母亲。话虽如此,她和天赐同龄,真当面把她当妈妈肯定会把她惹火。
先吃早饭吧……天赐这样心想,把自己打理好后便下楼去了餐厅。
「早啊」
「好慢,懒鬼」
「……抱歉啦希娅」
食堂里只有希娅一个人。她还是老样子,一大早就是张冰冰冷冷的表情。
天赐像往常一样落了座,看了看摆在餐桌上的早餐,然后发出疑问
「嗯……?喂,为什么饭菜少了几个人的?」
「…………」
「算了……别一大早就瞪我啊。我脸有好好洗过」
早餐只摆了三个人的份量。天赐觉得葵菈可能还没準备好,便先把疑问放到一边,但这次又发觉希娅正死死盯着自己的脸看。
他以为脸上还有眼屎,便用胳膊揉了揉眼睛。
「不好意思,準备了点水果就弄晚啦!」
葵菈把削好皮的水果在盘子里垒成一座小山,从厨房一路小跑来到餐桌,顺手把盘子放到桌上后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天赐也到了,那就开饭吧!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啥?葵菈,你终于连数数都不会了吗?」
「欸,我怎么就不会数数啦!骂人可不算调味料!」
天赐并不是在骂葵菈,但吃着色拉的葵菈怒气沖沖。葵菈和希娅一样很早起床,但她可能还没睡醒。
天赐没动自己的那份早餐,叹着气订正道
「大叔他们都还没起床吧。所有人到齐再开饭是我们自己定的规矩。我知道你饿了,但也不要不顾规矩自己先吃啊」
「………………」
天赐讲的应该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葵菈却愣愣地盯着他。希娅也一样,她还没动早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天赐。
天赐觉得非常不舒服,就像是在课上被老师点到名后问题答不上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干、干嘛啊。我又没说错」
「……那个,天赐。刚才那下真的把脑袋撞坏了吧?」
「不,没那么严重。你才是,为什么这么担心我啊」
「因为——<b>这不已经所有人到齐了吗</b>?」
你脑袋撞坏了,或者发烧了吗?葵菈的脸上透出这样的担心,讲话是直言不讳的口气。
这件事让天赐完全无法理解。
「啥……什么!?你在逗我吗?不要一大早就胡说八道啊!」
「胡说八道的不是你吗?」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杰叔,贝特那笨蛋还有爱哭鬼艾尔都还没来啊!这要是算我胡说八道,我也真生气了!」
「……<b>你说的,是谁</b>……?<b>人家不认识,是你的新朋友吗</b>……?」
葵菈被天赐心烦气躁的态度震慑住,摆着好像真不知道的表情这样答道。
葵菈从来不擅长撒谎。她和贝特一样开朗,也和贝特一样正直。艾尔撒谎倒是张口就来,然后希娅话本身就不多,很多候甚至不知道她到底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因此,天赐不认为葵菈正在拚命撒谎来欺骗自己。再说了,她不会故意把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玩笑话拖下去,她不是那种恶趣味的人。
所以,想必她千真万确不明白天赐在说什么。
但是,天赐不可能轻易接受这件事。葵菈要是真的不知道,恐怕她得了某种脑病,那样的话就应该立刻去找医生。
天赐转向一直在静静观察的希娅,渴望得到帮助。
「喂,希娅!葵菈她不对劲!你说怎么办!?」
「……不能理解」
「我也不能理解啊!所以得让她看医生才——」
「错。<b>不能理解的是你,天赐</b>」
「什么……?」
「你说的那三名男性名字,我同样不记得。不过,一大早就把无关人士领到公会之家,很离谱。所以,可能得病的人是你,天赐」
希娅冷冰冰地撂下了话。这么说也不对,希娅本来就是这么说话,天赐觉得她口气冰冷是因为不愿相信她所说的话。
「等……等一下。希娅,怎么连你也无言乱语起来了……?你们怎么回事……是想捉弄我,想把我弄哭吗?要捉弄也应该去捉弄艾尔才对吧……?是吧……?」
「和天赐你关係那么好吗?那个叫做,艾尔的人……」
「不、不只有艾尔啊!我们身边还有个总是快活吵闹的贝特吧!还有,有点唠叨但非常可靠的阿布拉杰大叔呢!?艾尔虽然有时候有点噁心,但温柔得一塌糊涂,是个很善良的家伙啊!怎么就不认识了啊,你们!」
「错乱。葵菈,天赐的样子不对劲。提议休养」
「也对呢……。天赐,去看医生吧?我陪你一起去……」
「不喜欢看医生的不是我,是贝特啊!!」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天赐大喊出来,却没能得到肯定。
她们没有在骗自己。打了那么久的交道,绝对能够相信是这样。可是,天赐还是不能理解她们的反应。
既然这样,失常的人会不会不是她们,而是自己呢?是不是真的撞坏了脑袋,错乱了呢?迄今为止的日常生活,会不会都是假的呢?
(不对,不对、不对!!我没有错!!我很正常!!我——)
这个时候,天赐犹如获得天启。既然说不清楚,眼见为实就对了。
他想到一个主意,立刻起身离席,去了葵菈的卧室。儘管有规定不许擅闯其他成员的卧室,但事态紧急,顾不上那么多了。
葵菈的卧室和天赐的不同,摆着很多小物件和人偶,天赐在葵菈的书桌上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
「找到了……!〈烧刻〉……!」
他要找的东西是一本书。这本书为了收纳〈烧刻〉,每一页上都开着缝,是专门保管〈烧刻〉的书——这是葵菈的一大爱好。天赐把那本〈烧刻〉集猛地拿走返回餐厅,重重地往桌上一摆,然后打开。
「看!这是拍下了全体六个人的〈烧刻〉……!」
他想给二人看的东西,就是〈同温圈〉成立之初的〈烧刻〉。
在公会之家门口,阿布拉杰面带笑容地抓着贝特和天赐的脑袋。贝特笑得很灿烂,而天赐却摆着不服气的假笑。艾尔依偎在天赐身旁,脸上挂着含蓄的微笑。葵菈笑逐颜开抱着希娅,最为醒目。希娅面无表情,但看上去挺开心的,应该不是错觉。
天赐如今仍历历在目。那是他们迈出的第一步,是那段记忆封存下来的一幕。
所以,自己肯定没有错。她们两个应该也没有错——
「这是什么啊……。人家没有这种〈烧刻〉啊……但是人家就在上面……咦?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
「不解……伪造〈烧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赐撑不下去了。如果这是她们恶作剧,天赐就宣布跟她们绝交,不过第三天就会收回决定。所以,他希望这是恶作剧。因为,只是恶作剧的话,最后付之一笑也就罢了。
但天赐已经明白了,事情没有那么好。
让他费解的是,只有自己知道那段记忆,记忆已然鬆动的疏离感。他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天赐飞奔出公会之家,顺从着本能一路狂奔。
剩下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他的目标是——〈管理协会〉总部。
*
「公会成员核对?好的,可以办理。请在那边办理手续」
「……好的……」
〈管理协会〉负责〈升降者〉认证工作,掌握着所有公会的档案。
因此,经认证的〈升降者〉一定会登记在册。〈同温圈〉除了尚未取得资质的葵菈之外,应该有五个人正式注册。天赐的曙光就在那里。
他办理好手续,最后提交自己的〈升降者〉证明证。
「〈同温圈〉的成员……目前有五名登记在册」
「我就知道……!」
果然是葵菈和希娅的记忆出了问题。拿〈烧刻〉给她们看也完全认不出不见蹤影的其他三个人,但〈烧刻〉已经算是证据了,现在更是档案确凿。所以说,他们绝非一开始就不存在。
「——那么就把三名人员的注册信息删除掉了。谢谢您专程提示」
「…………。啥?」
「咦?」
前台的发言令天赐惊讶得大叫起来。对方也同样惊呼出来。
「请问,您过来不是为了在档案上更新公会状态吗?」
「为什么啊……需要那么做吗」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三名男性<b>目前为止从来没有</b>从事过〈升降者〉活动吧?出具证明证之后,以〈同温圈〉名义从事活动的就只有〈构术师〉和您。根据〈管理协会〉规定,有义务将未经申请中止活动达一定时间的升降者从公会名单中剔除……」
还以为您过来办理核对就是为了这个——前台人员似是被天赐的气势所吓到,用很小声音说明了原委。
只要从事〈升降者〉活动,你不愿意拿出证明证都难,而信息会几经辗转传到〈管理协会〉。他们甚至会直接去公会之家搞突击检查,〈升降者〉是否健在立见分晓。
也就是说——阿布拉杰他们三个人从这一刻开始,作为〈升降者〉已经死亡。
*
后面的事情记不清了。天赐默默离开〈管理协会〉总部,回到公会之家,没有理会二人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直接往床上一倒。
(是梦。这一定是梦)
阿布拉杰、贝特还有艾尔就好像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样,没有人认识到他们的存在。就算找到了他们实际存在过的痕迹,也完全没有意义。
记得他们长相、声音还有举止的人,只有天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