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不许动!把钱交出来!」
随着一阵嘶吼,赌场的大门被推了开来,让拉撒禄睁大双眼。
在收到小乔纳森•怀尔德死讯后,如今已经过了好几天。今天的拉撒禄只是习惯使然,随便找了间赌场上门罢了。
「呜哇,真的假的。」
从门口大剌剌地涌入的,是手持枪枝或钝器的粗野男子。他们个个凶神恶煞,看起来就像是没为将来做过考量的样子。这些人睥睨着赌场,频频发出了叫喊声。
拉撒禄不禁放掉了手中的扑克牌。
赌场陷入了一拍的空白──店里的客人和店员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用以理解现状的思考时间在宛如蜗牛般慢爬了几秒钟后,现场便立即乱成了一片。
有人发出尖叫,有人发出怒吼。围事们从内场飞奔而出,强盗们则是恣意地挥洒暴力。在第一声尖叫后过了几秒,赌场里便充斥起血腥味和烟硝味。
「呜……哇哇。」
拉撒禄一边发出窝囊的声音,一边从座位上起身。陷入恐慌状态的部分客人,在惊惶失措的状态下朝着强盗们涌入的入口跑去,加深了混乱的层级。由于围事们分不清客人和强盗的差别,因此上演了见人就揍的惨剧。
至于眼明手快的人们则是反应灵敏,他们不是溜出后门,就是爬窗逃生。他们没趁乱摸走桌上赌金的高洁人格,应该是拉撒禄要虚心学习的部分吧。
「呜──哇──不过啊……呜哇──…………」
他轻巧地穿过窗户,却没能顺利着地,只得打了个滚站起身子。拉撒禄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轻声低喃,他也察觉到自己动摇得比想像中还要严重。
赌场闯入强盗,是不应该发生的事件。
因为像赌场这样的营业场所,背后总是会有靠山。虽说很少人能找到怀尔德商店这么有力的后援,但没有一处赌场是不雇围事的。那些围事都是来自于某些犯罪组织,抑或是不合法的集团。他们之所以愿意合作,绝大多数是为了利用赌场作为接触表面社会的管道。
所以只要是稍具理性的人类,就不会袭击赌场。就算有强盗会抢劫路人、马车或是商店,也绝对会避开赌场行兇。
但就在刚才,拉撒禄在赌场遭受袭击了。赌场现在也依然处于被袭击的状态,拉撒禄的身后接连响起了阵阵枪声,也听得见比枪声多上好几倍的惨叫。拉撒禄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究竟是出于袭击赌场的强盗、守护赌场的围事,还是无辜殃及的客人。
以至今为止的帝都来说,这是不该发生的状况。
但这样的不可能却化成了现实。异常的失序,过火的暴力。那些人犯案的情绪近似癫狂,甚至连去思考「就算闯进赌场抢了钱,之后又会有什么下场」的理性都不剩了。
拉撒禄也很快就得出了原因为何。
「是因为小乔纳森•怀尔德死了吗…………」
他迈步远离赌场,这么嘟嚷道。
被乔纳森的手下攻击的派翠克虽然身受重伤,但似乎还是保住了一命。也许是锻炼身体的法门不同吧,据说他最近表明了想回归职场的意见。
与之相较,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消息则是没有后续。她死亡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让许多人为之震撼。在没有更多情报的状况下,她的死讯便化为铁铮铮的事实,为镇上的人们所接受。
她死后所带来的影响也逐渐浮现。
「呜哇,这里也是喔……」
原本在步道上行走的拉撒禄,咕哝着转进了更为偏僻的小路。这是因为他感觉到前方的街道上有人正在拦路抢劫。由于把赌金留在赌场之中,拉撒禄手上的现金可说是少之又少。但就算阮囊羞涩,他也不认为抢匪们会因此放自己一马。
「哎呀,这真的很糟糕啊。」
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死,令城镇陷入了动蕩。
然而,这既不是为了替她报仇,也不是争夺下一代小乔纳森•怀尔德之位的斗争。至少他目前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传闻。
目前流窜在镇上的混乱,可以说是比这些斗争更为恶质的行径。他们并不是基于复仇或是争权夺位等目而捣乱。
这是纯粹的反弹。
小乔纳森•怀尔德无疑是个坏蛋。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为这镇上带来的并非混乱,而是秩序。
怀尔德商店挟着强大的权力支配黑社会,站上了至尊的地位。于近期当上怀尔德商店首脑的小乔纳森•怀尔德这名女子,想必是三代怀尔德之中最为稳健的一名吧。
浮现在拉撒禄脑海之中的,是她的亲信鲍伯将商店的成员打得满地找牙的光景。
乔纳森的存在相当于怀尔德商店的桎梏,如今这层桎梏已被拆下。商店麾下的男人们至今都被迫过着不得使坏、节制禁慾的压抑生活。从远方传来的枪声,便是突然卸下他们的缰绳所带来的后果。
各处发生的案件规模都不大。但由于商店的影响甚鉅,使得状况层出不穷,失序的层级也是节节上升。在这几天,鲍尔街警探都为这类案件忙得焦头烂额,而且他们极少前来造访拉撒禄的家,简直像是两边阵营的斗争已经划下句点似的。
拉撒禄吸了口闹烘烘的夜晚空气,叹了口气。看来短期内还是别去赌场了吧。鲍尔街警探分配给他们的护卫人手已有减少的迹象,眼看毫无规律的暴力四下蔓延,鲍尔街警探的护卫还能不能保障拉撒禄的人身安全也很难说了。
「乔纳森啊,妳到底有多惹人厌啊…………」
说着,拉撒禄摇了摇头。
「今天还是回家睡觉吧。」
夜空被烈火烧灼着。
似乎是远处的某座建筑物失火了吧。被夜色抹成剪影的建筑物,只剩下熊熊燃烧的屋顶一带依稀可见。从家中窗户眺望这一幕的拉撒禄,在认定火势不可能延烧到这一带后,静静地回到了沙发上。
「愈闹愈凶了啊。」
在赌场遭劫后又过了几天,乔纳森死亡的影响依然持续生效着。
「嗯──火灾有两起,近处则有两三起用上了枪枝的争执。至于小规模的争斗则是多如牛毛。」
他睁着双眼凝神倾听,模模糊糊地感受着镇上的气息。火灾的声响相当明显,枪声则是撕裂了夜空,还听得见某人在重重声响之中跑过家门前方的脚步声。今天的夜晚宛如遭受风吹雨打的古木般,处处长着生疼的倒刺,拉撒禄则是觉得自己与之融为了一体。
这一切都是因为小乔纳森•怀尔德死亡的关係
「…………………………不过啊……」
拉撒禄寻思起小乔纳森•怀尔德这号人物。
如果小乔纳森•怀尔德真已丧命,那她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她是为了何种目的而努力,又是因为何种理由死去?
「不懂啊。一点也不明白。」
「您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吗?」
听到黑暗中传来的搭话声,让拉撒禄整个人弹了起来。
他朝着客厅的门口望去,这才吐出一口气。只见气息依旧稀薄的菲莉不知何时伫立在该处。
「什么啊,妳也睡不着吗?」
自从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死讯传开,爱蒂丝和菲莉也跟着住进了这间房子。据说是因为鲍尔街警探的工作量大增,加上镇上治安每况愈下,他们想藉此减少护卫人手的样子。
明明理应已经没有工作要忙,但菲莉还是和平时一样,穿着朴素的连身裙并套着围裙。也许是被拉撒禄察觉的关係吧,菲莉像是很享受长靴发出的声响似的,踩着「喀喀」的脚步声走到了拉撒禄身旁。
「您既然用了『也』这个字,代表拉撒禄大人也心慌得睡不着吗?您真是意外可爱呢。」
「…………妳明明也睡不着,还有资格笑我啊?」
「因为菲莉原本就很可爱,当然有这个资格,这完全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苦笑的拉撒禄打算站起身子,却被菲莉作势制止了。虽说拉撒禄正在练习家务,但也不忍心抢走正牌女僕的工作,他再次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
过不多时,菲莉便拿了酒过来。酒杯斟满了啤酒,甚至连气泡都粗野地溢出边缘,但这种粗野的风格反而让拉撒禄感到放鬆,于是他直率地接过了杯子。
菲莉拨开头髮,在餐桌旁拉了把椅子就近而坐后,开口向拉撒禄问道:
「那么,您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呢?」
「……………………像是女人心之类的?」
但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懂那个怪物一般的女人吧。
「也难怪拉撒禄大人不明白呢。不如说您若是觉得自己明白,才会让菲莉大吃一惊呢。」
听到她若无其事地点头同意,让拉撒禄不悦地皱起眉头。他啜着充斥杂质、宛如泥浆般的啤酒,像是在咀嚼一般吞了下去。
「不过,您是被捲入了不了解女人心就无法摆平的风波吗?拉撒禄大人似乎又变得更加有趣了呢。」
「这件事可让我笑不出来啊。」
「就菲莉看来,您所涉入的那起风波,是男士没办法解决的难题呢。若想钻研如何了解女人心,恐怕直到末日号角响起的那天都无法出师呢。」
不晓得是不是已经醉了,只见菲莉正啪哒啪哒地踢着腿,并用那张扑克脸在话语中带着笑意。听到她以毫无恶意的语气调侃自己,让拉撒禄叹了口气。
「是我错了,就让我把女人心这三个字收回去吧。哎,不过这件事把妳们也卷进来了。我现在要应付的对象,是个怎么看都不像人类的异常人士啊。」
「即使是对拉撒禄大人来说,那一位也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存在吗?」
「没错。她疯癫的程度可说是无人能及。真是糟糕透了。既然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乔纳森恐怕是怀有某种意图,才会挑在这个时间点死去的吧。但即使已经听闻了她的死讯,拉撒禄也还是完全看不出她的目的。
拉撒禄垮下了肩膀,眺望着手中的小小水面。
他曾有一度以为自己理解了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思路。他认为拉撒禄、路罗伊和乔纳森三人乃是同类,因此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但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就连这样的认知也只是一场错觉。那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异物。
就算嘴上说得轻鬆,但要藏起失落的心情终究不易。在平淡地看出拉撒禄的思绪后,菲莉稍稍端正了坐姿。
「若您不嫌鸡婆的话,可允许菲莉建议几句?」
「我们都什么交情了,有必要这么见外吗?」
「虽然菲莉很在意您是怎么看待我俩的交情,但这暂且不提。就菲莉的角度来看,拉撒禄大人的这番想法才教人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说看不出对方的心思,就会变得一筹莫展吗?」
「…………妳这是在玩文字游戏吧。不明白的东西就是不明白,未知的对象总是教人恐惧。若这样的对象还是个宛如猛兽般的对手,那我当然也会迷惘啦。」
「可是──」
说着,菲莉稍稍侧过头。
「人心是无法看透的吧?」
「…………」
听到她直率的话语,拉撒禄沉默了一个瞬间。
「当然,那一位也许真是个特别难以理解的人物。儘管如此,听到拉撒禄大人说得像是自己理解人心,还是让菲莉有些不明所以。」
「不……唉,对妳来说确实是这么回事吧。」
菲莉是长年受雇于村庄宅邸的女僕,拉撒禄则是在帝都土生土长的赌博师。两人在人生路上所需具备的素质自然是大不相同。
踏上他们人生起点所要求的天赋亦然。
「别看我这样,我终究还是个赌博师,练就了一身看人的眼力。但儘管如此,我也还是头一次看到妳这种类型的人啊。」
「…………那容菲莉反问一句。既然您这么说,代表您自认对菲莉、大小姐、莉拉小姐和芙兰雪大人的想法都略知一二喽。」
「这个嘛,确实算是略懂。」
「这样啊。哦──那么──」
瞬间,菲莉将手伸了过来──她揪住了拉撒禄的领口,用力地拽至身边。
在拉撒禄有所察觉时,他的额头已经被某种又湿又温暖的物体贴上了。
他整整僵硬了一秒多锺,才发现那似乎是菲莉的嘴唇。他的额头正在被舌头舔舐着──拉撒禄竖起了背上的汗毛,急忙打算抽离身子,菲莉则是毫无抵抗地鬆了手。
「妳、妳、妳……………………!」
「啊,刻意不亲您的唇,是我…………是菲莉展露礼貌的方式,您大可感谢无妨。」
即使嘴上这么说,但她似乎也无法保持冷静的样子。菲莉的脸颊微微泛红,将视线撇了开来。拉撒禄趁机擦了擦额头,让掌心抹上了一滩口水。
「那么,敢问似乎对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的拉撒禄大人──对于菲莉其实很喜欢您一事,您究竟了解多少呢?」
「啥?不是,喂!就算妳再怎么想耍蠢,也还是有不该做的事吧!」
「菲莉是真心的。如果拉撒禄大人主动开口求婚的话,菲莉是会立即点头答应的。既然菲莉喜欢您到这种地步,那就算做出刚才的行为也不成问题吧?」
菲莉的视线直直地朝着自己看来。无论是识破谎言或是判读情感,都是拉撒禄习惯成自然的行为。
因此,他立即看出了菲莉的思绪,并察觉她所说的话语并不带有一丝一毫的谎言。
换句话说,她确实对拉撒禄抱持着一旦收到求婚就会立即答应的好感。
「………………………………咦……」
内心五味杂陈的他,只能勉强展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让妳心动过。虽说确实是有帮过妳几次,但妳是什么时候和我有过足以称之为打情骂俏的互动过了…………」
「因为菲莉已经是大人了。」
菲莉啜了口啤酒,大概是藉以润喉吧。
「拉撒禄大人,您应该更加客观地看待自己才是。您对娱乐知之甚多,而且收入颇丰,况且比第一印象还来得更为重情重义。单就条件来看,您在帝都之中也是相当抢手才是。结婚这档事,原本就是用对象的条件作为点头与否的依据呀。」
「说是这样说,但我可是个赌博师啊。就算现在过得还算安逸,前途也是一片茫茫,而且说老实话,我可不觉得自己能活到安享天年啊。」
「所以菲莉才说自己是大人呀。是骯髒的大人呢。」
菲莉似乎已经懒得维持女僕的形象了,只见她粗鲁地跷起了腿。
「比起明天的理想,菲莉更想要享受今天的娱乐。而且菲莉也明白只要有钱,就有办法买到足够的幸福。说得难听些,只要您愿意结婚并给菲莉钱花,那就算拉撒禄大人不喜欢菲莉,菲莉也心甘情愿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