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通往安稳的路』
走偏了路时
痛苦会在眼前蔓延
那么若是渴望痛苦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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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山回到学校后,便直接前往衣笠书库。
他在柜檯附近的桌子找了个座位,摊开一本书阅读着。
佐山把单边书皮平放在桌面,只用右手翻书。那本书是衣笠天恭所着的神话研究书第一册,而佐山正在阅读的内容是有关尼伯龙根叙事诗的部分。
虽然老式的凸版印刷使得页面上的照片变得模糊,但仍看得懂书上的内容。
尼伯龙根叙事诗是拿北欧的佛尔颂英雄传说为蓝本,以德国为中心在欧洲流传的英雄故事。
「根据佛尔颂英雄传说,青年齐格鲁跟随名为雷金的男子修行,并以雷金授予他的圣剑格拉姆打倒名为法布尼尔的龙。在舔了法布尼尔的血后,齐格鲁突然听得懂动物的语言。鸟儿告诉他雷金打算杀了他,并夺取他的荣誉」
佐山翻了一页。
「杀死雷金的齐格鲁与名为布伦希尔德的女性坠入情网,但因为被施加魔咒而遗忘布伦希尔德,选择了名为古特鲁娜的女性。然而,布伦希尔德发现此事后,对齐格鲁心生恨意,把所有人带向灭亡之路」
佐山阖上书本时,有个声音接在他的描述后面说:
「──在佛尔颂英雄传说里面,齐格鲁是在睡梦中被暗杀者杀害。但是在尼伯龙根叙事诗里面,他是因为背部左侧靠近心脏的位置,被一片落叶遮住而没有沐浴到法布尼尔的鲜血,后来该处被击中而身亡。」
声音的主人是站在柜檯里、手持纸杯的高大身影。
佐山回头看向他询问:
「有几个地方与现实符合你察觉到了吗?齐格鲁这个名字在德国变成了齐格菲,古特鲁娜是古特伦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你确认过其他名字与现实不符吗?」
「我从不曾确认过。」
「这样啊。」佐山说道,他轻轻敲了一下精装书的书背说:
「就算是没必要确认,你也有办法这样回答吧。」
佐山肩上的貘听到轻轻的敲打声后抬起了头,有样学样地回敲佐山的肩膀。佐山苦笑说:
「不过,遭人怨恨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听到询问,齐格菲先举高纸杯喝了一口后回答:
「唯一的慰藉就是只要我死了,一切宿怨都将结束。虽然之前我遇过好几次袭击,但没有一次符合理想,所以还没死。」
「哈,真是棘手的自杀要求──你希望是什么样的死法?」
「这个嘛在遭到背叛者的怨恨下被杀害,这种死法丝毫得不到慰藉,只能够认命。这正是齐格鲁的死法。」
说着,齐格菲把纸杯放在柜檯上。随着纸杯发出「叩」的一声,齐格菲忍不住失笑道:
「佐山御言,我想你正在思考吧。既然这样,你好好想一下。遭人怨恨是必定发生的事,重点在于──如何把怨恨降到最低,以及找到愿意理解自己的人。」
「你不是两者都失败了?」
齐格菲无言以对。正因为如此,所以佐山不禁叹了口气说:
「这种事情真麻烦,大人真的很麻烦──你应该相当明白自己很有可能会面临这样的状况?明明知道,但为什么」
佐山把身体朝向齐格菲,然后像在询问自己似的缓缓说:
「为什么你仍然想参与概念战争?」
在佐山的视野中央,老人没躲避他的视线,一动也不动。
佐山等待着,等待着自己的声音消失在书库里。
然后,等到一切都化为宁静时,答案响起:
「在袖手旁观第二次世界大战,并且逃过一难后,我深刻体会到只要发生战争,就会有所失。我再也不想要战争了,但是」
齐格菲想要再说什么,却停下来摇了摇头。
「对于『为什么要战争』这个问题,人人想法各有不同。就算我把答案告诉你,也没有意义。就算再怎么有理想,只要一颗子弹就能够夺走人类的性命。当你面临这个事实时,就会明白自己的真心吧。」
「──明白什么东西值得拿一颗子弹造成的死来交换,是吗?」
齐格菲点点头说:
「我不会叫你别害怕死亡,但是退缩就看不见事实。如果你要当个理想家,就别上战场。还有,如果要上战场,就别死。你经过两次与1st-G的小斗争,应该多多少少知道战场是怎么回事才对。你觉得在两次斗争里的对手们,以及你自己的表现如何?」
佐山点点头,他先想起人狼和骑士,最后想起新庄。
他想着儘管害怕,却决定要上战场的新庄,开口打算说些什么,但是──
「」
他找不到适当的话。
不过他知道新庄与自己有着共通点,两人追求的是──
「有可能丧命的战场啊。」
无庸置疑地,上了战场一定能够有所发现。
佐山脑中只想着:「接下来就是我自身的问题了。」然后起身说:
「谢谢,你的意见很有参考价值。」
佐山在桌面推动书本,让书本从桌边掉落,再用右手抓住。他的左手仍无法正常使力。
然后用右手提着书本,往摆放衣笠着作的书架走去。
就在这时,他看向被书架遮住而变得狭窄的窗外。
在窗户的另一边、夕阳的南端,有个身影快步地走在通往正门的道路上。
那是新庄切的身影。他把头髮绑在颈后,胸前抱着脸盆和毛巾。
他是準备要去昨晚我告诉他的澡堂吧。
佐山看了手錶一眼,发现现在才下午四点半,心想:「洗得还真早。」
他纳闷着新庄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去澡堂,下一秒钟察觉到了一件事。
「──他该不会就是她吧。」
「我刚刚好像听见奇怪的发言?」
佐山不理会齐格菲。
所以才想趁着澡堂没人的时间去洗澡啊?
假设永远是假设,如果不去确认,就无法得到答案。
既然这样,为了再次确认新庄切是不是新庄运,就应该採取行动。
当佐山的意识决定了这一切时,他的身体早已动了起来。
「────」
佐山急忙把书本放回书架上,以飞快的步伐横越书库。
听着佐山发出的脚步声,齐格菲不禁皱起眉头。
「抱歉。」
佐山对齐格菲简短说道,并挥了挥手。他在心中盘算:走出书库大门,一路直奔学生宿舍需要两分钟。然后再追上去的话,新庄应该正好浸泡在浴池里。这么一来,就能够控制场面。
佐山一边心想:「胜利在望。」一边推开书库大门。然而──
「──唔。」
他发出煞车的脚步声,并随着动作停下身子。
正面有道人影。在推开的大门后、夕阳斜面照的走廊上,有个娇小的人影。
那是脚边带着一只黑猫,怀里抱着装有小鸟纸箱的少女。
站在佐山背后的齐格菲呼唤了少女的名字:
「布莲西儿同学。」
●
布莲西儿目送着穿过她身边跑去的佐山御言背影好一会儿,就听见佐山莫名其妙地嘀咕着:「洗澡、洗澡。」这点来看,应该是跟1st-G无关的样子。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布莲西儿往前踏出一步。
这时,齐格菲从柜檯里走了出来,并且快步地走了五大步。
「──小鸟又有什么问题了吗?」
布莲西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有句台词她应该要说出口。
不知道这次我能不能好好说出来。
布莲西儿一边想着昨天的事情,一边张开嘴巴。她动了一下嘴唇,预习着台词。接着才察觉到自己的脚没有在颤抖,身体也没有显得畏缩。
于是她抬起头甩了甩头髮,摆出自认的面无表情,仰望着齐格菲的蓝色眼珠说:
「我有点事要外出到明天早上,请你帮我照顾它。」
「这以突然?」
布莲西儿觉得齐格菲好像轻轻瞪大了眼睛。
不过,齐格菲并不是否定,也不是责怪的意思。布莲西儿闭上眼睛低下头,伸出抱着纸箱的手说:
「是的。可是所以交给你照顾。」
布莲西儿把头垂得更低地说:
「拜託你,请你好好照顾它到明天早上。」
布莲西儿抬起了头,并且一边注意着尽量让纸箱不会随着挺起身子的动作往后缩。
在她视线前方的齐格菲隔了一会儿后,才点点头说:
「到明天早上,对吧?」
「──是,我会在那之前赶回来。」
齐格菲点头应允,然后伸手拿取纸箱。
布莲西儿忍住不让自己因为安心而叹息。
她面不改色地看着纸箱里头仰望着她的小鸟。当齐格菲把纸箱拉向他自己时,或许是对远离布莲西儿感到不安,小鸟张开了翅膀。
并拍动了它。
「────」
然而小鸟飞不起来,跌倒了。它挺起身子,再次仰望着布莲西儿。
布莲西儿对着这般模样的小鸟说:
「放心,这个人懂得小鸟们在说什么。」
布莲西儿一说完,便听到一声带有笑意的轻轻叹息。她蓦地往上一看,看见了齐格菲的脸。然而,齐格菲脸上依旧是平常的表情。
「怎么了吗?」
「没、没事那么,就拜託你了。」
布莲西儿简短地打完招呼后,便转过身子。
当跨到第三步时,身后传来书库大门关上的声音,小鸟的叫声也远离了。
她穿过中央大厅,往美术教室走去。脚边的黑猫叹了口气说:
「你这次有好好说出準备好的台词了。」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那是因为你知道了什么东西对你是重要的。」
「是吗?」布莲西儿以疑问句点头说道,并陷入了思考。
她心想:「如果真如黑猫所说,那么小鸟和他谁比较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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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正门前有一条商店街。
商店街里有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澡堂,名为「永世─向日葵」。
虽然这间澡堂是水泥构造加上瓦片屋顶的老旧设施,但是其南端盖有一间钢筋骨架的大型温室,相当醒目。在三层楼高的温室里,可看见热带性植物以及非开花季的向日葵。
区分男女浴池的垂帘上面,也分别印有向日葵的标记。
「这是透过地下管路,使用校内热水炉设施的二十四小时制澡堂『永世─向日葵』。虽然在校外也有好几间姊妹设施,不过新庄应该是来我昨天告诉他的这家吧。」
佐山一边穿过番台(注:设置于澡堂入口处的看守高台),一边向负责看守的老婆婆打声招呼后,便在自动剪票机投入一枚百圆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