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妳一起走下去
那是承诺
理所当然、毋须质疑
夜间照明用的七彩灯光,照亮了晚上的操场。
在这个一公里见方的宽广沙地上,许多灯柱以固定间隔伫立着。
灯柱之间设有绿色的简易观众席,将操场分成了八块。操场的各个角落分别设有摊位、入口及出口写着「尊秋多学院第约六十届运动会」,面向操场的第一校舍挂着「开幕倒数七天」和「庆功倒数十四天」的布幕。
操场上散落着许多人影。
这些人当中多数身穿运动服、配戴着运动会执行委员臂章。他们除了重整操场上画的线以外,还重新检视简易观众席的固定状况,或是在摊位上竖起当地赞助商广告牌。
由于百米赛跑以及整圈四百公尺赛跑的共享跑道要拉出很长的白线,因此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校正、加强,以求确实。
在第一校舍附近,有两名学生在校正跑道。
画第四跑道的学生穿着运动服,一头长髮用缎带束起;另一个身穿西装、头髮全往后梳的少年则画着第五跑道。两人都拖着画线器不停走着。
长发学生对身旁的西装少年说:
「佐山同学,学生会的工作真的好多样哦,没想到还得準备运动会呢。」
「新庄同学是第一次参加这类活动吗?」
被头上顶着貘的佐山这么一问,新庄面露笑容点点头。
「因为在UCAT就算有娱乐活动,大多也仅限于当天而已,而且每次都是所有人聚在一起就互殴定胜负……那是足球或棒球的正式规则吗?」
「新庄同学所说的足球和棒球是什么样的运动呢?」
「足球不能用手,棒球可以使用棒子。」
「……对什么使用呢?」
「人体——踢足球时可以头锤,不是吗?」
「哈哈哈,一下子就跳到肉体话题,新庄同学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地极端呢。下次有机会,就开电视让妳看看用脚踢球还有用棒子打球的运动吧。」
「谢谢。不过,原来运动场上的这种线是用石灰画出来的啊,我今天才知道。刚刚鼻子吸进了一点白粉,感觉怪怪的。」
佐山点点头,思索着新庄刚刚后半部的话可以编辑到什么用途上。
他们继续走着,画的线沿着操场外缘转弯,眼中掠过观众席、摊位、当地商店街赞助商林立的广告牌。这时新庄转过头来:
「有历代毕业生的作品耶……其实我之前就觉得好奇了,那些遗像是什么?」
「啊,大约二十年前有一群毕业生为了做纪念,把自画像做成超写实的沙画,然后排在一起。为卜避免变质,还用碳制的黑框裱起来。奇妙的是,附近居民和佛教研究会就接连跑来上花供香了。是值得高兴的事吧?」
「值得高兴?我倒觉得不吉利……」
「不会不吉利啊。为了避免造成那种印象,最近校友会委员还予以改造哦。到晚上会随机让几张睑发笑或是眼睛发光。」
「那也太诡异了吧!」
新庄叹了口气,看着身穿西装的佐山。
「不过……虽然问得有点晚,可是你为什么穿着西装啊,佐山同学?」
「啊,这件西装是运动用的哦,没什么不对劲的——新庄同学,妳那是什么眼神?」
「不,我在想若从最基本的地方就出错该怎么办……这样。」
「照新庄同学这么说,妳穿着运动服就没关係吗?以这个时间而言——」
新庄「嗯」一声点点头,打住佐山的话。她视线略微下垂,右手按在胸前说:
「引在是运的身体……不过不要紧。因为我已经换好衣服,最近也习惯外出了……有时候还没缠胸就外出,自己都忍不住觉得会不会太过轻率了呢。」
「那就表示那样反而能够让妳感到安心了啊,新庄同学。但是,如果妳想把胸部压平就尽量说出来,我会用这双手让妳安心的。」
「嗯嗯。」新庄别开视线点点头,但右手仍按在胸前。
她先踏出脚步走了起来,佐山默默跟上。
过了一会儿,新庄略低着头开口说话:
「那个,佐山同学……虽然最近像这样準备运动会之类的,我觉得很有意思——」
「妳想问全龙交涉的事?」
「咦?啊……也、也是有啦,我也想问之前见到的『军队』的事——不、不是,虽然那也很重要,不过我这样问好像有点突然。」
新庄放慢脚步,头低得浏海都遮住了脸。
「那个,你最近都没有帮我确认了……」
「嗯……理论上来说妳的意思就是这样吧——在这里也OK。」
「哪里理论了啊!」
「好好好。」佐山哄了哄红着脸转头大叫的新庄。的确,他们最近无论晨昏都在进行準备工作,运动会执行委员和出云等人常到他们的房间来,没什么自由时间。
……再加上新庄同学写小说的时间,睡觉时间一下子就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新庄的小说已经过了大纲的阶段,她好像一面做设定一面利用图书馆的计算机写「试作品」,写完之后又删掉的样子。虽然那也很重要,不过——
「最近属于我们俩的时间的确少得可怜呢。」
「嗯……抱歉,明明全龙交涉比较重要,我却只顾着自己。」
「关于全龙交涉,老人家好像已经在準备与4th-G和5th-G的事前交涉了。尤其是为了与5th-G谈得更顺利,好像还请八大龙王之一的理查德德·山德森以美国UCAT监察的身分来到日本……先不说那个,妳的身体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让新庄停步,她背对着遗像群说:
「不管哪边都不太好……前几天肚子有点痛,这样算有进展了吗?」
庄山又「嗯」了一声,将画线器放到一边,和头上的貘一同环抱起双臂。
在佐山要说些什么前,新庄先行开口:
「男、男生的我会扯你后腿吗?」
「……妳是指切同学的身体吗?我想听听看妳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新庄也放开画线器,轻轻抱住自己的身体。
「我、我有些不太懂的事……那个,佐山同学可以帮我解答吗?」
「只要是为了新庄同学,我什么都回答。因为一切的真相与知识都在我身上了。」
「这样喔……那么,肯尼迪总统暗杀案的真相是?」
「男人总会有忍不住冲动的时候。」
「那根本是两回事吧!」
这声大叫让佐山扬起视线,然而声音并非发自眼前的新庄,而是从更远处传来的。
佐山看看新庄,而她也讶异地摇摇头,表示刚才的声音与她无关。
两人等了等,看看有没有下文,但一无所获。只听得到远方搭建摊位的敲打声、以及运动社团活动时的吆喝声而已。
「刚才的吐槽应该是那些毕业生自画像的特殊功能吧——不管了,新庄同学,妳想问我些什么呢?」
「啊,嗯——那个啊,男人和女人能够生小孩吧?啊,基本上我是知道那个方法的,所以不必解说了哦?」
「唔,后半真是叫人遗憾呢。」
「嗯嗯嗯,真遗憾呢——所以问题就来了。」
新庄吸了一口气,隔了几秒以后才红着双颊、清晰地说:
「……两、两个男生,要怎么製造小孩呢?」
话说出口那瞬间,新庄身后响起了两个撞上沙地的声音。
仔细一看,在那些自画像的后头有人倒在操场上。那是——
「你们两个睡在那种地方做什么,风见、出云?」
*
听到有人叫唤自己名字的风见恢複了意识。她视野中的操场横倒过来,还有两个人影站在那里。
会是谁呢?她这样想,但没多久就想起他们是谁,那是佐山与新庄。
风见感到疑问。为什么自己倒在地上?跟着——
「……你们俩是听到新庄同学的难题引发贫血的吗?」
这句话让风见清醒过来。
她连忙站起,连沾在运动服上的沙粒都没拍掉就走向佐山。
「我、我说啊,佐山!」
半路上她还狠踹出云的头,要同样昏倒的他赶快起来。不过当她走近两人时,先反应的却是站在佐山前的新庄。新庄的肩头不安地颤抖着。
「啊……风见学姊,妳该不会听到了我刚刚说的话?」
「那个啊,我们刚刚正忙着把那些自画像的语音内存从诅咒模式改成爽朗的加油模式……不过,妳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啊?」
新庄垂下头「嗯」了一声,手按胸前。
「——」
她很犹豫。虽然能推敲出原因,但是风见并没说出口。该说的是——
「如果妳觉得说出来能比较快解决,那就说出来比较好哦。」
「嗯。」新庄轻声回葸,沉默片刻后做了几次深呼吸。
「那个啊……我的生理期还没来,男生的身体也没办法像佐山同学那样做到最后。可是……这样说,女性的身体是可以怀小孩的对吧?」
「嗯,对呀,我也可以哦。」
「千里!妳终于有那个意——呜噢!」
千里脚跟一转,将画线器踢往从地面响起的那个声音,接着手搭在新庄的肩上。
然后风见察觉到掌心传来的细颤。
在颤抖中,新庄眉梢下垂,来回看着风见与佐山。她瞇起湿润犹疑的眼睛,颤抖的双唇终于打开:
「可是啊……如果我在是女生的时候怀了小孩,那白天变回男生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
「如果我白天变成男生的话,小孩就会不见了吧?所以,那个、如果男生之间不能製造小孩的话,我就、那个……」
在风见眼中,新庄的头越说越低。
「我呢,也是有好好查过的哦?可是呢,到处都找不到相关记载,无论是不行或可以——既然没有写不行的话,那说不定就可以对吧?所以我今天鼓起勇气向班上的女生问了问,不过她说我来问佐山同学比较好,所以,那个……」
「新庄。」
风见这一喊,新庄便不再说话,一脸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
在她情绪崩溃前,风见已经招手叫来佐山,接着说:
「新庄啊,妳讨厌现在的身体吗?」
新庄一会儿后才摇摇头,用力地吐了一大口气,之后——
「因为我不再否定这件事了……」
这个回答让风见放心不少。
也就是说,新庄挂心的事很单纯,并非像以前那样厌恶自己的体质。
…………不管是运还是切,都希望自己能够成熟长大,所以她担心会不会出差错……吧。
正因为不希望如此,才会问男人间能不能生孩子这种颠覆世界的问题吧?
真是可爱,不过她本人应该很认真。
「原来如此。」风见又在心里应了声「其实妳自己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然后她伸手拍拍佐山的肩膀。
「听好啰,该回答的事就要清清楚楚地作答,然后好好讨论一下今后的事。」
「不用妳说我也知道。」
一如平时面无表情的答覆,让风见安心地让开一步。
佐山走近依旧低着头的新庄,抓住她的双肩。
新庄身子一震,慢慢抬起脸来,两眼含泪地直视佐山,但他不为所动。
「新庄同学,仔细听我说——妳是在担心我和切同学没办法製造小孩吗?」
「呃、嗯……」
佐山斩钉截铁地答覆:
「是我的话就办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