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质问自己干嘛要跟过来。
结果,乾脆连质问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我面前,水池海……跟完全不认识的女人……接吻……之后,那个穿和服的女人突然以全力冲刺的速度跑到了公园门口——也就是我的面前。明明有着优雅的外貌,那挥动四肢的动作却是迅猛得很,对此我甚至来不及表示惊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穿过公园直逼到自己眼前。
「晚上好呀。」
冲过来的和服女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欢快地打起了招呼。
随着那股势头,一阵花香拂过了鼻尖。这个气味,我十分熟悉。
对于和服女採取的突然行动,远处的水池同学惊讶地睁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对同居的水池同学进行一番调查后,我在陌生城镇的陌生公园,目睹了恶梦的一半的情景。
而这场恶梦,如今就在面前,笑嘻嘻地向我挥手。
「晚呀~」
吵死了。
刚才感觉跟她对上了视线,看来并不是错觉。
想起这件事,我才幡然醒悟。
这个女人。
她是明知我在场,而跟水池同学接了吻。
腹中顿时涌起了一阵热量,并很快延烧到了脸颊。
「啊。」
随后赶到的水池同学再一次双目圆睁。这也难怪啦——我在故作冷静地表示理解的同时,也不免有些难堪。尾随其后跑到这种地方,却没考虑过暴露后的下场。
不过眼前这种状况,哪怕有所预期,我也不觉得自己能从容应对。
大脑几乎要四分五裂,缝隙里被塞满了耀眼的白色光芒。
「为什么……」
她话说到一半,眼神开始变得兇恶起来。
「你跟蹤我?」
鑒于事实的确如此,所以我根本无可辩驳,只能低头躲避着她的视线。
「有事么?呃……干嘛啊,你。」
可能仍有些稀里糊涂,水池同学说起话来支支吾吾。你问我,我问谁去。
而在这样的对话中,和服女似乎发觉了什么,于是插嘴道:
「是同居的那个女生吧。」
看来这件事已经告诉她了。和服女把手放在水池同学肩上「好啦好啦」地劝慰着,然后还把手指贴到几乎有些呲牙咧嘴的水池同学唇边,开始捏起造型来。对水池同学「亦亨好写」的抗议声毫不在意,硬是给她掰出了一个笑容。
「好不容易实现了梦想,就开心一点嘛。」
嘴巴被扯成了月牙形的水池同学原本还想抗议,但似乎是受到了和服女那温和态度的感化,于是「哎……」地垂下了怒张的肩膀。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被她的声音给可爱到了。
见水池同学恢複平静,和服女又一次面向了我。
「你是担心海,所以才来的吧?」
说着,和服女盯着我的脸露出了笑容。对此我应该……发怒……么?
对她完全是初次见面,但也略有了解。
一张格外平易近人的笑脸,让人捉摸不透彼此之间应有的距离。
「所以,海也别太生她的气哦。」
她这宽慰的语气,简直像是在哄小孩一样。不是,干嘛要这女的来给我台阶下啊。
心的侧面坑坑洼洼,难以自持的这种感觉,是否就叫做凄惨?
「我也……也没生气、啦。」
「明明就生气了嘛,你说对吧?」
和服女像是徵求朋友同意一样对我说。这女的,到底什么东西啊。
从刚才到现在,完全没露出除笑容以外的任何錶情。就像是很好玩……乐在其中一样?
虽然看上去亲切柔和,但仅凭刚刚的只言片语以及行动,就看得出此人绝非善类。
「好的,接下来嘛……」
说着,和服女望着远处建筑物的灯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接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稍微拌了几句嘴,一路追到这里……但这之后的事情,我一点都没考虑过。倒是没什么想做的事……不对,虽然有採取行动的念头,但究竟该以什么为目标,则是丝毫理不清头绪。
水池同学躲在和服女的身边,微微蜷缩着原本就很矮的身子,还歪过头盯着地面。那副模样,明显就是不想跟我对上视线,让人看着莫名的来气。
虽说并不想评判水池同学的行为是对是错,但那和眼前的事情没有关係。我明白此时的我对她来说很碍事,对此也深有自觉,但被人如此慢待的话,心中不忿也是人之常情吧。
三个女人站在陌生公园的入口处,对这一幕不知旁人会如何看待呢。四周就如同被夜幕遮挡一般悄无人迹,附近充其量恐怕也只有飞虫而已。
「按照原本计画,是要跟海去住附近的宾馆来着。」
「呃……哈?哦……」
她说得过于不加遮掩,令我不由得一时语塞。
「啊,今天没打算做色色的事,请放心哦。」
「这种事就不用说了……」
水池同学一边用手捂住额头和眼角,一边颤抖着双唇。
说真的,如果不是忙着瞪住和服女,我也很想捂脸。
「要和朋友一起回去么?」
被和服女这样一问,水池同学先是牢牢盯了我一会儿,然后很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因为、」
和服女也没有表现得多么得意,只是对我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是花钱、买的、」
她如同梦呓一般,吐露着断断续续的话语。和服女在加以理解后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种关係。」
「但现在、是女朋友……来着。」
水池同学支支吾吾地补充道。
「说来也对哦~」
和服女边说边摇晃着肩膀,对此水池同学有些不开心地扬起了面孔。
「一分钟前的事,你就忘了么。」
「没忘啦,只是有点难为情罢了。」
「你根本不是那种人吧。」
「明明就是那种人嘛~每次听海对我喜欢来喜欢去,我其实都蛮害羞的。」
「我才没、说那么多……大概。不对,好像是说过……越来越没自信了。我平时到底是什么样的来着?」
说着,水池同学捂住了自己的脸,手指还颇为用力地不停蠕动,耳朵在黑暗之中红得彷彿有些发亮。
「啊,确实说过……」
「想起来了?」
「现在根本不愿回想起来……」
于是,和服女发出了如同铃声一般愉悦的笑声。
「………………………………」
至少在这段对话的过程中,水池同学将被晾在旁边的我完全遗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让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这里毫无存在意义。
这种感觉,就好像左手正不断伸出丝线,缠绕着整个身体。
我的存在,明明正变得愈发稀薄。
可那个穿和服的女人,偏偏若无其事地向我搭起话来。
「但天色已经很晚了,不嫌弃的话,你要不要也一起留宿?」
………………留宿?
在哪?
「哈?」
对于这愉快地将常识一脚踢飞的提议,我和水池同学都丧失了语言能力。
只有和服女一人,蹦蹦跳跳地走在平坦的路上。
「正好我也想认识一下跟海住在一起的女孩子,不如办一场女子会吧。」
她脸上笑嘻嘻,嘴里蹦出来的内容却病得不轻。
如此情况下,正常人会冒出这种想法?
留宿是说,去宾馆?这三个人?从气氛上来讲我根本不该被算进去吧?
不对,说到底这都不是气氛的问题了。
「地生小姐,那个……你在说啥?」
连她身边的水池同学都难以理解,语气充满困惑。
「因为这么下去的话,不就只能满腹郁闷地回去了吗?难得都来了,至少应该让人家收穫一点点积极的情绪嘛。」
如此异于常人的想法,究竟是出自于厚脸皮还是粗神经?无论如何,这女的绝非常人。水池同学也是,选谁不好,为何偏偏选上了这么个家伙?
顿时,我的感情发出了有别于喜欢或嫉妒的另一种警告。
——对这个女人,万万不可以敞开自己的心。
「实话说,比平时还要莫名其妙。」
「哎呀,原来你平时都觉得我很莫名其妙啊。」
「没有啦……但是,也没错吧?」
「我倒是觉得自己活得挺敞亮呀~」
她一边轻拍着水池同学的头,一边把视线转向了我。三个人里,只有她表现得无比从容自在。
「送她走后,你自己回得去吗?」
她发问的腔调,就像担心小孩子会不会迷路一样。
「……回去……」
这个女人确实非同一般,言行与提议都超乎常理。
但唯有这个始终如一的疑问,强烈地触动着我的心。
就这么回去,又能得到什么?
眼睁睁看着水池同学和这个女人消失在夜幕中,转身折返,失魂落魄地迈着两条腿走进车站,在疲惫与重力的作用下与电车上的座位融为一体,顶着入夜后仍不肯散去的暑气摸黑回到公寓,因为半夜跑出家门而被母亲训斥一通,最后连澡都懒得洗就回到房间躺在地面正中央像化石一般陷入沉睡。
而清晨归来的水池同学,会身披此时此刻可以嗅到的花香。
这一切,从头至尾,都无处安放符合我价值观的幸福。
如果就这么回去,就不得不迎接这样的未来。
无药可救。
大概对于水池同学,我将会就此失去站起身来的气力,不再有获得拯救的余地。
从此以后,不会再发生任何事。
我难得降生于世的初恋,未能经历一丝一毫的美好,就不得不默默地接受逐渐坏死的命运。
而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