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青年模样的冬神从梦里醒来,用刚睡醒的嘶哑嗓音喃喃说着什么话。
黑色高级轿车里,他眺望着窗外,彷彿在看久违的友人,端正的脸庞露出凝重的表情。
阴郁的双眼,薄薄的双唇,乌羽色的黑髮有着符合年轻人的整洁。
虽然脸上还残留稚气,但他看起来相当沉稳,想必是因为由内在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不论是流盼的明眸,还是手放在车窗上的动作,每个举止都格外高雅。他身上更是只有显贵能穿着的名贵和服。紫黑色的长袍,黑底金绣的中衣,浅灰色的外褂,同色系的皮鞋,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为他量身订做。青年本身就像一幅作品,再加上他散发出的氛围,让人不敢轻易靠近,随便跟他搭话。
黑色高级轿车里安静得像在举行丧礼,但是因为他缓缓打开车窗,大自然的声音随之进入车内。鸟鸣声。花草摇曳的风声。
令人忍不住想讚歎,如梦般的景色就呈现在眼前。
地点是创紫,日期是黎明二十年二月二十八日。
自从春天代行者雏菊在龙宫召唤春天后,大约过了两个星期。
大和睽违十年再次出现春天,各地无不是欢欣鼓舞,到处都是赏花的人潮。高级轿车塞在赏花游客的车阵中,打开窗户后不只是大自然的声音,还可以听见各个电台的广播声。
『——大和迎来睽违十年的春天,各国纷纷捎来贺词。』
『——由于春天突然到来,景气热络,股市……』
『——美国总统以友国的身分献上祝贺,而世界各国的春天代行者也将贺礼送至四季厅,祝福大和的春天……』
『——话说回来,大和的春天代行者这十年来到哪里去了。我们请教了专家的意见。』
青年闭上双眼,吸了口春天的空气,然后吐出来。
这么做之后,原本总是严肃的那张脸稍微显得安详了一点。
就像可谓春天恩惠的现象,正发生在各个地方。
「狼星,把车窗关起来。」
这一声呼喊,瞬间打断了短暂的平静。
打扰他幸福的人,是坐在他身边的随从男子。
如果要比喻的话,狼星这位冬神青年是冷艳清美,随从则是优美绝俗。
随从的年纪大概将近三十岁。
挑染着黑色的那头银发宛如夜里的雪地,墨镜遮住了脸,但是藏不住他的魅力。身上的服装远远看去是黑色外套搭配深灰色纹样背心的三件式西装,不过只要近看就会发现,那是和主人同样黑底金丝的一套服装。修长的身材完美衬托这套精緻的服饰,那副模样想必不只是同性,而是所有人憧憬的对象吧。唯有挂在腰间的刀显得格外突兀。乍看之下,他是个举手投足都如同充满魅力的管家的寡言男人。
「万一有人开枪怎么办?把车窗关好。」
他一说话,便流露出更胜于母性的父性。
「闭嘴,冻蝶。」
另一方面,回嘴的主人就像个叛逆期的儿子。
「……」
名为冻蝶的随从把身体往前倾,打算关上车窗,但是狼星用手肘轻轻撞开而打断了他。冻蝶把下滑的墨镜推回去,不耐烦地开口。
「别太过分了。」
即使在近距离被那双细长的眼睛瞪视,遭到对方以美声告诫似的劝阻,狼星依然毫不畏怯地瞪了回去。车子现在停住了,但他们此时的距离近到只要车子一动,感觉就会发生意外。
「闪开,冻蝶。」
「休想,狼星。」
「……」
「……」
「这种地方不可能有人开枪,这里只是个普通的坡道。」
「就算是坡道,现在因为塞车,车子动弹不得。我要是想杀你的人,会乐得把这视为大好机会。」
「射程範围内找不到可以射击的地方吧,难不成要爬到树上吗?」
「如果有那个必要,激进派那些家伙会派出长距离的狙击手。在行动前,我们必须事先设想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形。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特地编列经费,装上特製的防弹玻璃?都是为了保护你。」
「再稍微等一下,这对我来说是睽违十年的春天啊。」
「全大和国民都是这样吧……」
「雏菊…………我能感觉到她回来了,所以再等我一会儿。」
他在讲一开始的那几个字时,像在勉强自己说着不熟悉的辞彙,而且声音小得就连坐在他身旁的冻蝶也很难听清楚。冻蝶看见狼星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你总有一天会见到雏菊大人,因为有『四季会议』。」
「……我知道。有收到回覆吗?」
「没有。对方想必也不想跟我们见面吧,但是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能活下来都是因为她……必须当面向她致谢救命之恩……不能只用书信。」
「……」
「你不想见她吗?」
「……我想见她。只是她不想见我吧。」
狼星希望随从否定自己的话,但是冻蝶的神情很凝重。
「……不知道是雏菊大人的意思……还是随从……樱的意思,目前只能当她们不想见面。虽然说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如果见面的话,恐怕会让雏菊大人心烦意乱,而且对方也很有可能说不想看见我们的脸。」
渺茫的期待落空,狼星不禁丧气,接着他又不死心地再度开口。
「……至少在四季会议一定会见到面,不管她要打要骂……还是会见到面。在那之前,我们要尽最大的诚意。在她们今后的行动上,必须尽量提供协助。知道了吗,冻蝶?」
「当然,我会竭尽所能。」
「派过去的护卫有什么回报吗?那个……像是她们目前的状况……」
嘶哑的嗓音显得有些落寞地问道,冻蝶本来想回答,犹豫了一下又闭上了嘴。
「……」
最后他还是决定开口,低沉的说话声传进狼星耳里。
「有是有。只是不是什么好消息……」
「……暗中保护她们这件事曝光了吗?万一让樱知道了,以她的个性说不定会生气……」
「不,她们还没发现。不是这件事……根据护卫报告……她似乎变得跟遭绑架时不太一样。」
狼星的脸上隐约浮现出恐惧。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受伤了吗?还是身体有什么障碍?」
冻蝶儘可能谨慎挑选用词。
「不,都不是。以客观的角度来说,她的外表出落得亭亭玉立,但内在判若两人……」
狼星感觉内心一阵刺痛。
——慢着。
他虽然想知道雏菊的情况,脑中却不由自主喊停。
「她看起来就像小孩子装在大人的身体里面。」
——等一下。
因为事态远比他想像的还要糟糕。
「她的精神年龄很有可能停留在幼年,也许是PTSD的一种。我派去的是当时里中的倖存者,是看过我们交流状况的人,因此情报相当可靠。」
不成声的哀鸣从狼星的唇边流泄而出,他痛苦地紧闭上双眼。
——我早有预感总有一天会听见这种消息。
他哀痛了一会儿,但是没有选择永久逃避现实。他马上睁开眼,要冻蝶继续报告。
「还有什么……」
「……儘管不算口吃,但她说话的方式也断断续续的。」
「……没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吗?」
「好消息就是她在龙宫顺利显现了春天吧。」
狼星苦闷的叹息呼到了冻蝶的脸上。
「……让护卫继续保护她们。稍微观察一下情形再决定要不要前往接触。」
「收到。」
狼星说着,嗓音像是被颜料抹上了罪恶感。
「……这种事想也知道……」
些许碎发落在忧愁的眼眸前,那双眼瞳微微湿润。
「春天归来的前兆出现得很突然,且同一时间,春天就在龙宫显现……实在太奇怪了。」
「是啊……」
「我们找了长达十年的时间,四季厅居然隐瞒我们她回来这件事,其中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如果她的心智停留在幼童,很有可能非自愿地进行代行者工作。也许她怀抱着如履薄冰的心情……」
「……樱在雏菊大人身边保护她,但是她们胡来的行为也传进了我耳里……能陪伴她们的只有立场相同的我们,狼星。」
「……我也想这么做,只是做不到的主因出在我自己身上,实在太可笑了……说不定换个人当冬天代行者,在她心中才是更友善的世界……如果她这么希望,我愿意马上照办……」
「狼星……」
冻蝶的手抚着狼星的脸颊,两人的距离又更接近了。他朝狼星露出安慰的眼神,同为男性的主从二人散发出亲密的气氛——
「呃!」
剎那之后,冻蝶用头猛撞狼星,狼星惨叫了出来。
冲击力道之大,甚至让车内轻微地晃动起来。高级轿车的司机拉开与后座间的隔板,确认后座情形,看见忍着疼痛的狼星与把墨镜戴好的冻蝶后,他判断是常见状况,又把隔板关上。
「最后那句话绝对不能说!」
狼星眼冒金星,以苦闷的声音回应着突如其来的教育性指导。
「这种话用嘴巴说啦!没必要用头撞我吧!?」
狼星痛得快哭出来,而冻蝶始终面不改色。
「当然有必要。因为对用嘴巴讲,你都听不进去,所以你不关车窗,而且还贬低自己。你是惹我难过的天才,我只能用头脑沟通了。」
「……头脑用错意思了吧……!喂,随从不能换人吗?」
冻蝶气得打算再来一记头槌,狼星迅速抓住他的头,两人就这么陷入了无声的僵持。
他们像兄弟打闹了一会儿后,有人敲了下后座另一侧的车门。狼星与冻蝶面面相觑,这时司机再次拉开隔板,开口说道:
「是去查看塞车原因的四季厅石原小姐。」
她是这趟旅程的其中一位同行者,隶属于四季厅保全部警备课的女性职员。冻蝶打开车门后,外表有如电视主播的石原一脸紧张地站在那里。
「两位长官,出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石原小姐,还会耗上很长时间吗?」
「不……冻蝶先生,如同您所担心的,前方弯道确实发生了交通意外。悬崖那里有辆小客车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上,现在快要掉下去了。万一栏杆断掉就完了。」
狼星重新坐好,听着她的报告。
「车里有人吗?」
「似乎有一家人在车里,人数不明,只听得见小孩子的哭声。后方车辆的人们虽然想做点什么事把人救出来,只是没有安全绳,他们也无能为力……」
「……糟糕,地点太差了。可能已经有人联络国家治安机关,但是救援人员没办法马上赶过来……我可以用放在车内的工具来帮忙,车里大致备有为了因应紧急状态时使用的工具,石原小姐妳带狼星……」
「我明白了。」
冻蝶的话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听见说出现在这句话的人打开车门的声音。
「…………狼星?」
他才听见声音,人已经不在车内了。
「……狼星!站住!石原小姐,快去阻止他!」
「是、是!」
冻蝶也连忙走到车外。由于陷在不知为何塞车的车阵里,许多等得不耐烦的驾驶都走到外面来。他们或是抽烟,或是用手机向另一头的人报告这起意外,各自用不同方式打发时间。其中有个奇装异服的人在车阵间穿梭,自然引起了注目。
「狼星!」
在大和这个地方,鲜少会有年轻男子穿着民族服饰,再加上那是一身黑色与金色、极尽奢华的打扮。他看起来宛如一位划破春日色彩的魔术师。在他背后,穿着西装的男人与同样穿着西装的年轻女子一脸严肃地追着他,并声嘶力竭地制止,使得他更加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