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哇，医生！我听得见了！之前被狱卒揍完，我的右耳就再也听不见声音了！」

「你耳中的痂被鏽蚀风吹到，变得坚硬。我帮你夹出来之后就没事了。」

「喂，让开。先帮我看，我的手最近常会痉挛……」

「你给我乖乖去后面排队！医生，我的皮肤最近越来越容易脱妆，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吗？要是生意做得不好，我就得坐更久的牢……」

美禄应付着蜂拥而至的患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疑惑地思索。

（……这是刑罚吗？感觉不像啊。我只是在做平常的工作而已……）

他看完大约三十个患者，帮最后一名患者绑上绷带后喘了口气。那名患者竟然是狱卒，美禄帮他挖除背上的轻度鏽蚀疣，他脸上随即露出多年烦恼获得解决的轻鬆表情。

「啊！鏽蚀疣真的没了吗？这样我每次睡觉翻身时就不会痛醒了！」

「请每天涂抹我给你的软膏，一不注意很可能会複发。」

「好，我知道了。」

狱卒重新穿上黑袍，清了清喉咙，用笔在笔记本上写了点东西。

「好了，猫柳美禄，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了。让我看看患者给你的木牌……一、二、三……哦？开店第一天生意就这么好。」

「大家来看病时都会给我这个木牌，请问这究竟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这是刑期牌。面额太零散了不好用，我帮你兑换。来，你今天一天就赚到免刑六个月。」

狱卒说完便从怀里拿出六枚木牌，塞给呆愣的美禄。

「你只要累积四十年份的木牌就能出狱。之前也有医生被关进来，不过你优秀多了。真希望你在这待久一点，但照这样看来，你应该很快就能出狱。」

（……哈哈，原来如此……？）

美禄仔细看了看写着「免一月」的木牌，终于开始理解这座「人道监狱」的运作方式。

（也就是说，这里把刑期和货币系统结合在一起。只要努力做生意，就能缩短刑期……）

和毕斯可相比，美禄被送至相当外层的监狱。狱方只没收他的武器，并未上手铐脚镣。

关押时的对话也很和平。

「这上面说你的职业是医师，对吗？」

「咦？呃，对。」

「你可以将牢房布置成诊疗室，药材则可向中央广场的摊贩购买。」

「好的……嗯嗯？意思是我可以离开牢房吗？」

「牢房每晚八点会上锁。届时你若不在房里，就会被视为逃狱，自己小心点。」

……狱卒就只说了这些，于是美禄就顺势开了这间「熊猫医院 狱中分院」。

（六道囚狱正如其名，里头每座监狱对待囚犯的方式都不太一样。）

美禄有些不知所措，但能自由行动当然是好事。他确认过离上锁还有一段时间，便穿上自己带来的蕈菇守护者大衣，缓步走向「人道监狱」宽广的公共空间。

「欢迎光临！这里有熊本产的新鲜水果，红玉瓜、木通果、白醋栗，现在吃正好，全都只要免三日！」

「……要不要来点红菱师傅做的水饼？有红糖浆、黑糖浆两种口味。综合口味还附礼盒包装……一份只要免十八日。」

这里是人道监狱中央广场。

就连出身自忌滨这种闹市的美禄……

（这是监狱……？比一般的市场还要繁荣。）

见到这热闹景象也不禁这么想。

卖点心和正餐的摊贩一家挨着一家，此外还有书本等娱乐用品，甚至还有酒，品项齐全的程度和外面的世界并无二致。

要说哪里不同……

就是这些商品的价钱全是用「刑期」来支付。

刚才还有个穿着性感的女人缠上美禄，对他说：「两周怎么样……呵呵，你长得好可爱，一周就好。」他赶紧逃离那女人。

（这里的人虽然都是阶下囚，但这里实际上就像一座红菱的城镇。）

按照六道囚狱的规定，红菱就算成为模範囚犯，也一生都不能离开这里。不过换个角度想，他们也可以尽量利用自己的刑期，在人道监狱中过上富足的生活。

在这里，人与红菱的贫富状态自然地反转。就某种意义来说，这里可能是最安全的红菱庇护机构。

美禄断断续续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盯着漂亮的橘色水果，拿起来在手中把玩……

「喂。」

一道有威严的低沉嗓音响起。美禄起初以为那个人在叫老闆而不以为意，但很快地……

「喂，熊猫男。」

他才知道对方是在叫他，连忙转头。

转头后他看见……

那男人有着强壮身躯和白皙肌肤，将头髮绑成一束，身上披着极为华丽的长袍，盯着美禄的眼睛。

从那白皙肌肤和红色眼眸看来，他应该是个红菱。然而他有着不像红菱的壮硕身体，显得相当突出，还散发出一股威严感。

「向新人提出这种要求，似乎不太礼貌……」

「咦、咦？请说，是什么要求？」

「借余一些刑期吧。」

「……咦咦？」

在人道，向人借刑期就等同于借钱的意思。眼见这看似高贵而威武的男人突然向自己要钱，就连美禄也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余想吃鲸柑。」

他伸出白皙手指，指向美禄手中的水果。

「那是余的最爱。余很想尝尝产季第一批鲸柑……不过余刚从刑场回来，手上没有刑期，借余一些吧。」

「你怎么对陌生人提出这种无礼要求！」

「……我的天，是主公……！」

水果摊的红菱老闆发出不像红菱的惊呼，包了好几个鲸柑，想递给那个魁梧的男人。

「……您想要的话跟我说一声就行，请您收下。」

「余不能白拿你的东西。等等，余正在跟这个人借。」

「就说我不借了！」

「……光是听到主公活着回来，我们就喜出望外了。请收下吧……今天的鲸柑非常甜喔……」

「真烦人，这样余很为难哪。」

那男人似乎很受红菱欢迎，连路过的红菱也朝他低下头。然而他本人见到老闆坚持要给自己水果，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好吧，这些水果就由我来买。」

「哦？」

「此外再给我一盒火莓。多少钱？好，给你……」

「……谢谢，我找钱给您。」

「不用了！人好多，我们快走。」

越来越多红菱聚集在男人周围，这样可能会引来狱卒注意，美禄因而悄悄拉着男人离开现场。

「好了，给你！」

美禄避开人群，将男人带到阴暗处，生气地将整袋水果塞给他。

「一个就好，你给太多了。」

「没关係，全部给你，不要再缠着我就好！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好像很引人注目。」

「你吃过吗？」

「咦？」

「余问你，你有没有吃过春天的鲸柑？」

男人拿起硕大的鲸柑，指甲掐进皮里轻鬆剥开后……将皮随手一丢，这么说道。

「你这个人感觉挺有趣的。来余房间，余教你鲸柑好吃的秘诀。」

「不用了，再见。」

「就在对面转角而已。」

美禄气愤地看着男人快步离去，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却发现挂在肩上的医疗包不见了。

「奇怪……啊、啊啊！」

美禄一回头，只见男人正要转弯，肩上挂着他的包包，他小声惨叫起来。

「那、那家伙，什么时候偷的！」

美禄感觉自己完全被那男人牵着鼻子走，但除了追上去外别无他法。

「你嘴上拒绝，表情看起来却很感兴趣。从外貌可以看出，你的本性就和那些爱玩的女人没有两样。」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

美禄踏进那个房间，里头有柔软的地毯，以及附有顶篷的床，一点都不像牢房。

那房间豪华到让美禄有点吓到，但他不想被对方发现，便大步走进房间，以平常少有的愤怒口气吼道：

「怎么可以偷别人的谋生工具！这不是高贵之人该做的事！」

「你承认余是高贵之人了？那你应该也能明白余没有恶意。看好，从尾巴开始剥鲸柑的都是外行人，这样有损它的香气。一开始应该用指甲从它的腹部刺进去……」

（伤脑筋……这个人到底是谁？）

美禄已将越狱计画交给毕斯可，自己心中也设定好一套时程表。

他已经料到会发生一些意外事件，也对毕斯可的能力有着钢铁般的信任，因此时程表设定得相当紧凑。

（要是我来不及配合毕斯可的越狱时间就糟了。）

这就是他担忧的事。

美禄必须在毕斯可从饿鬼道逃来之前，从人道经由修罗道前往畜生道，儘早和他会合。

因此他没时间在这里瞎耗，然而眼前的男人却有股不可思议的奔放魅力，使美禄跟着他的步调走。

「……这么做就能得到漂亮的果肉……喂，你有在看吗？」

「咦、咦？啊，有，当然有。」

「那就好。」

男人和美禄对话的同时，每次都塞三瓣鲸柑进嘴里，转眼间就将整颗鲸柑吃完了。

「……咦？你、你没有要给我一点吗？」

「余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余只说要教你鲸柑好吃的秘诀。」

男人很快地又剥起第二颗鲸柑。

美禄感到这一切都很愚蠢，深深叹了口气，捡起被乱丢的医疗包挂在自己肩上，打算离开男人的房间。

「你好像给了沙汰晴吐染吉一顿痛击。」

美禄吓了一跳。

他停下动作，回头看见男人躺在沙发上，正将剥好的鲸柑塞入口中。

「像你这样瘦弱的少年，对上那个宛如暴沖火车头的家伙……哎呀，简直就像源义经对上弁庆的那一幕。」

「痛击他的是我的搭档……不对，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不过，蕈菇之力是敌不过『花』的。」

听见这句话，美禄的表情瞬间从滥好人医生转换成蕈菇守护者战士，瞪着眼前的男人。男人看见他的转变，刻意做出惊讶的仰天姿势说了声：「哦？」接着又吃了一颗鲸柑。

「况且余给染吉的又是『樱』之力，只要他遵守法律，就能拥有无限的生命力。就算再多蕈菇冲破他的身体，也只会变成『花』的养分。你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你是……！」

美禄吞了口口水，与此同时男人猛地站起身，甩了一下长袍，以那优美的修长身材俯视美禄，一双红眸闪闪发亮。

「别急着离开，蕈菇守护者。你以为你们不靠余帮忙，可以逃出这座六道囚狱？……呵呵，太天真，太天真了。」

（他就是红菱之王，绝对没错！）

「余是红菱凤仙，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余吧？唉，你刚才的冷淡态度让余好受伤，这样余当然会关上心房。余倒要看看，这位蕈菇守护者客人要怎么安慰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