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京都第三條約

1

记者以略显亢奋的语气，站在电视摄影机前报导。

摄影机往左右扫动，拍出周围的情形。拍摄地点在机场的入境大厅，平常机场总是人来人往，这天却有些冷清，反而多出了许多警察与媒体记者。

其中一位电视台记者等到了许可的手势，以略带夸张的声调开始说话：

「为了参加从明天开始由联合国主办的京都第三条约协商会议，各国代表都已经陆续入境。关西国际机场的戒备也提高到了空前的层级，共有八百名警力待命。这个会议有可能左右日本未来的命运，绝不容许发生任何差错，这种决心就充分表现在现在机场的气氛当中。各位观众都知道，京都条约会决定ADEM这个组织何去何从，而在深受峰岛勇次郎遗产科技影响的日本，可以说每一项条约内容都可能左右日本的和平。先前的海星事件，让ADEM与日本的立场都变得非常不利，ADEM能否恢複身为遗产技术管理组织的信用？而在京都第三条约，又能得到多少管理遗产科技的权利，这些都将是本次会议的焦点。大部份专家都认为，ADEM部分权利遭到剥夺是无可避免的，似也有不少意见认为这样的看法还太乐观了。啊，现在中国方面的代表杨国务委员似乎已经抵达。从记者现在所在的位置，都可以强烈感受到戒护警力紧张情绪的离涨。」

杨出现在大厅，来採访的媒体记者立刻一阵骚动，警察立刻加以牵制，不让记者贸然接近。

摄影师与记者避开人潮，移动到可以拍到杨的位置，继续进行现场报导。

「这场会议的瞩目焦点，就是美国、中国、俄国、法国与英国这五个常任理事国，将会採取什么样的态度。只要有任何一个常任理事国否决，由安理会主导的第三条约就无法成立，所以会议可能演变成长期抗战。在签订京都第二条约时，就曾经协议了五天之久，专家预测这次的会议将会比上一次更加费时……」

2

「办不到，请你死心吧。」

俄罗斯的驻外武官亚历山大·罗曼克夫，言外之意表示他个人对此无能为力，拒绝了伊达的要求。

从岸田博士、八代及玛门等三人在俄罗斯失蹤以来，伊达连日造访俄罗斯大使馆。他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请俄罗斯方面准许ADEM介入在俄罗斯发生的遗产事件。

「搜索的情形怎么样了？」

伊达每次来，第二句话都是一样，而罗曼克夫的回答也彷佛套好招似的一成不变。

「没有进展。但请您放心，我们正全力进行搜索。我想只要ADEM的各位并未擅自离开基地，一定都在基地里活得好端端的。」

罗曼克夫的言外之意，自是怀疑他们三人擅自离开基地才会把事情闹大。听到他这种口气，伊达只面无表情地回望对方。

「总、总之今天请您回去吧。」

伊达默默起身，转过身去。

「伊达司令要回去了，送客。」

罗曼克夫以鬆了一口气的声音对部下下令。

伊达走出大使馆，坐上等在外面的ADEM专用公务车后座。车上有一位秘书官及朝仓小夜子等着他。

「他们也不想想要是拖上五天，人类就确定会灭亡了耶。啊，您回来了。」

小夜子原本听着电视新闻，脸朝向有点偏掉的方向微微一笑。

「让你们久等了，开车吧。」

车子起步后，车上维持了好一阵子的沉默。看到伊达双手抱胸、面有难色，谁也不敢跟他说话。没有人问起在大使馆的交涉，因为伊达的态度已经充分说明了情形。

「从那一次以后，那丫头都没联络吗？」

这阵况重的沉默，最后是由製造出来的元兇打破的。

伊达的嗓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但双眼失明的小夜子对声调十分敏感，从中听出了微量的烦躁情绪。

「是。」

秘书官做出回答。

「知道了。朝仓小姐，请你报告状况。」

木梨已经死亡，岸田博士也不在，如今ADEM的LAFI只剩小夜子能够管理。她与伊达接触的机会自然跟着增加，而每一次接触，都让她觉得重责压得自己喉咙隐隐作痛。

当下LAFI的管理、NCT研究所重建案中对于管理制度的改善，以及建立採用新系统的新制度，这些计画全都是由岸田博士拟定的，系统设计的洗链让小夜子惊叹不已。

日本有句话说人马一体，而这些计画就可以说是人机一体，彻底考虑到人使用的系统应该如何建构，不但合理又有效率，而且浅显易懂。

「很了不起吧？」

伊达听完报告后说的第一句话，让小夜子不知所措，但随即意会到这句话是指岸田博士。

「是，要拟定这么大规模的系统，实在是非同小可。」

从岸田博士的外表与个性，很难想像新系统的切入角度会如此犀利。从NCT研究所的管理到防卫体制到LC部队的运用制度，都想得极为透彻。唯一感觉得出岸田博士作风的，就是整个体制把重心放在防守上。

「博士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人才。像他这样的人才，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从某些角度来看，几乎和那丫头一样优秀。」

「您的意思是说，当初不应该让他去？」

小夜子觉得这个问题逾越了本分，但就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也对，就岸田博士这个人选来说，我现在很后悔，觉得答应得太贸然了。让那丫头过去也是个赌注。可是从他们失蹤以来，我们几乎得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情报。」

伊达做出所以现在只能等待的结论。小夜子也明白伊达其实并非只静静等待，连日来他四处奔波，进行各式各样的协议。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伊达确实有他的安排。

电话响了起来，她感觉出伊达拿起话筒。

「是吗？我知道了。」

这通电话讲不到十秒钟，但伊达接完电话后，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变得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複杂得令人分不出是喜悦或苦恼的情绪，让小夜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才好。

「是俄罗斯方面打来的吗？还是她有联络了？」

「不是，是另一件事。」

伊达仍然面有难色，朝秘书宫伸出手去。他这个姿势维持了一会儿后……

「请问，有什么事吗？」

看到秘书官一脸伤脑筋的表情，伊达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啊啊，我都忘了。我要看会议的资料。」

「您是指今天的会议资料吗？」

「不，我要明天的。」

她感觉到伊达被回问的秘书官弄得微微苦笑，平常总是与伊达形影不离的秘书官八代现在也不在这里。换做是八代，肯定立刻知道伊达要的是什么，但换了别的秘书官，多半很难练出这么好的默契。

「还有麻烦跟真目家的千金联络，我有事急需和她商量。」

载着他们三人的轿车开出了大使馆的大门。初夏的柔和阳光将麻布台这一带点缀得五彩缤纷，看到这和平的光景，谁也不会想到世界末日已经近了。

3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送来的资料，麻耶好一会儿忘了说话。ADEM送来的资料内容就是如此令人震惊。

怜若无其事地接过麻耶手上快要掉落的茶杯，放回盘子上，一滴茶水都未洒落。

「他们说再过一周，地球上的所有有机生物都会灭亡？」

资料上记载的内容，远远超出麻耶过去想定的所有浩劫。

举凡动用核武或病毒兵器的战争、SARS与禽流感等大规模流行病、陨石撞击、地球温暖化与气候变动造成的大自然生态失衡等等。真目家早已想定多种可能导致人类绝种的危机，无论这些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有多低，他们也都至少準备了一两种对策。

但由宇提出的人类灭亡剧本，不，应该说是所有有机生物灭亡的剧本，却完全跳脱了真目家的想定範围。这是一种完全未知的危机，缺乏现实感。说月球会掉下来而造成地球上所有生物灭亡，还比较能够相信。

「麻耶小姐，您怎么可以为了这点小事就这么惊讶呢？我们还收到了另一项令人难以置信的资料。」

麻耶心想还能有什么更令人惊讶的事，拿起了另一份资料。

这是针对俄罗斯发生的异常气象提供的见解，内容实实在在只有「异常」两字可以形容。超脱常轨、可笑、离谱、天马行空。麻耶脑海中瞬间窜过许多否定的词，但唯一一个事实让她把这些辞彙都抛诸脑后。

那就是无机生物的崛起。这些生物疑似是偶然透过一种叫做分子间作用力（IFC）控制装置的遗产科技诞生，已经在俄罗斯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地区建立广大的势力範围。

根据麻耶手上的情报，它们现在的势力範围半径是一万七千平方公里，相当于日本四国地方的大小。

冻原地带几乎无人居住，但也正因如此，才能留下接近原始的大自然，而人类也从中得到了莫大的恩惠。尤其是能排出氧气的大片针叶林，更是对全人类都极为重要的恩惠之一，远非近年引发争议的亚玛逊或非洲森林滥伐问题所能相比。原因很简单，因为消灭的不是只有树木，从昆虫、菌类到微生物，所有栖息在树林中的生物也都将完全消灭，凭人力根本不可能还原。生态系一旦受到严重破坏，连并未直接受到无机生命体威胁的地区，也会受到绝对性的影响。

而且无机生命体还在持续繁殖。目前别说有效的阻止手段了，眼前他们就连这些生物的真面目都尚未掌握。

要是不在三个月之内找出有效的手段，地球上的所有生态系都将遭到破坏。这就是先前ADEM的分析团队得出的结论。

「怜，我自认丝毫未曾轻视这次的事件，但我以为至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现在我清清楚楚了解到，我还是太低估事情的严重性了。」

俄罗斯政府委託ADEM调查无机生命体，是六天前的事情。但前往调查的岸田博士、八代一与玛门抵达现场的翌日，就全部下落不明。

这时峰岛由宇总算有了行动。她得出的结论非常惊人。

麻耶凝视文件上的数字。

「一千五百万立方公尺……」

「是。大约可以容纳地球上所有海水的百分之一。」

「地下竟然有这么大的栖息空间。不对，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我想应该不是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空间，而是像蚂蚁筑巢一样慢慢扩大。无机生命体需要的养分是硅，它们不需要拘泥地上或阳光，不，考虑到地下没有有机生物，或许反而更适合它们繁殖。这的确是个盲点。」

它们真正的栖息区域不在地上，而是地下。当初的预测被迫大幅修正，阻止无机生命体的期限缩短为十天。一旦超过这个期限，就再也没有任何手段阻止成爆炸性繁衍的无机生命体。

到今天已经过了三天，由宇所说的期限只剩下一周。

光是这样都令人觉得是在痴人说梦，但由宇还送来了许多相关约考察与对策。这些考察的内容都令人难以置信，正常人看了大概只会一笑置之。

「射出……排除……由宇她……她是不是疯了？」

「是的话就太好了。」

怜眉毛一动也没动地回答。

「是啊，就是说啊。如果这只是她的夸大妄想，真不知道该有多好。」

麻耶带着沉痛的表情递了几份资料给怜。

「可是如果她的假设是对的，这些事件就都说得通了。昨天加拿大发生的那场连天文学家都无法预测的流星雨，以及人造卫星的异常，全都是这些东西造成的啊。」

怜的表情微微一沉，了解到主人所说的话是对的。这些迹象都证明了由宇的假设是对的。

「怜，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这么大範围内的生物全部灭绝？拿有机生物当基準就好。」

怜立刻做出回答。

「没有。这些生物已经繁殖到数万平方公尺的範围，还深深扎根在地下，根本不可能一举消灭，即使动用核武也无法根绝。」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麻耶伤脑筋。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成了小事，在她心中却佔了很大的比重。

「胜司兄长送斗真去西伯利亚，到底是打什么主意？」

她不明白胜司让斗真去见史薇拉娜的目的。长兄选择了与真目家敌对的道路，他需要的是什么呢？是想跟史薇拉娜建立关係，加深与密诺娃之间的人脉？可是如果是这样，光是掌握她女儿可丽儿所在地的情报，就已经足以作为交易筹码，更何况如今史薇拉娜早已不再掌握密诺娃的实权。虽然知道她的领导魅力不凡，密诺娃现役成员之中仍然有人信奉她，但也有人排挤她。即使成功拉拢史薇拉娜，也是有好有坏。至少从资料上看来，她的个性也不像是会任由胜司摆布。

「会不会是想获得遗产科技的知识，作为对抗不坐老爷的手段呢？她是密诺娃的创办人，我想在这方面的知识应该相当丰富。另外就和【天堂之门】一样，与真目家的根基——脑中黑子有关的事项，应该也是促使胜司少爷这么做的重要因素。毕竟史薇拉娜和祸神之血及鸣神尊的继承者都有很深的关连。」

怜看穿麻耶的心思，于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但说话的声调中却没有多少确信。怜长年侍奉麻耶，知道这点程度的想法麻耶应该早就想到了。

「是啊，这的确就是最能说明的理由……」

但麻耶仍然眉头深锁，自然是因为她不认同。

「但是这样说明不了父亲为什么会默许胜司的行动。」

只有一个理由能让不坐衍动，那就是跟峰岛勇次郎扯上关係。从这角度来看，这次的事件也和峰岛勇次郎有关，就和【天堂之门】那次由宇，但麻耶就是挥不开心中一股不对劲的感觉。

「不只胜司和密诺娃，连斗真和可丽儿都和她接触，父亲为什么会默许这种事发生……？」

看到麻耶百思不解，怜对她说：

「要再和北斗少爷联络吗？在军方的动向这方面，北斗少爷应该可以提供很重大的情报。」

「好，也对，现在已经不容我们选择手段了。」

麻耶说着将目光望向一个萤幕。

俄罗斯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地区北部，标上了一些像是污渍的记号，这些记号还在一步步确实拓展领土。相信无机生命体仍在持续进军，企图将有机生物赶尽杀绝。

「如果一切按照计画，由宇现在应该已经潜入沙皇研究局了。」

由宇能够再度到她渴望的天空下，但代价不只是遗产以及和真目家之间的恩怨，她小小的身体必须扛起全人类的命运这种实在太过沉重的负担。

4

「呜呜呜，冷死了……」

环晶咬得牙关格格作响，压低帽子。这么做也挡不了西伯利亚的寒冷，但她仍然说服自己是心情的问题。

「病由心生。心静自然凉。啊啊，现在有什么好凉的啦！」

看到晶自己说话又自己吐槽，有人对她投以冰冷的视线。

「怎样啦？不要这样看我好不好？这不是害我更冷了吗？」

「晶，不可以这么大声，我们是在隐密行动。」

吉见萌缩起壮硕的身躯以免太过醒目，并用语带责难的语气对晶这么说。

「有什么关係？我也不是想说才说的。我是在抗议那丫头为什么只联络那么一次就没有下文了。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这女人一丁点协调性都没有，我的直觉果然没错。」

晶一边发火，一边用双筒望远镜观察四周的情形。离基地的距离是一点五公里，稍有风雪就会很难监视。要是发生状况时，还得穿过会严重妨碍行动的雪地，光抵达现场就得花上五分钟。

「你以前待外籍兵团的时候，应该还碰过更糟的情形吧？」

插进她们谈话的，是先进LC部队之一的越冢。这个无论任何载具都能驾驭自如的天才驾驶，在潜入俄罗斯的过程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也是啦，也有过会让我觉得现在这状况简直是天堂的情形。只是那次不是太冷，是太热。根本没什么像样的装备，就要在沙漠待上一个星期，连水都不够，还得把有够难吃的乾粮往喉咙里塞，比起那个时候，现在至少装备比较充实，还算轻鬆多了。

「可是晶还是没什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