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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创学院大学附属高中,也终于迎来了文化祭。
十月,文化祭开始的前一天,放学后的整个学校都在为节日做準备,洋溢着无穷活力。
所谓的活动,光这样就像一股潮流。满怀热情的人,兴緻索然的人,全都会被捲入这个洪流之中,沖向终点。
这所学校自然也不例外。
在校园内,许许多多的学生正忙碌地四处奔走,不管校庭还是校舍都摇身一变,充满了「文化祭」的色彩。
各种各样的团体为了开办他们的小摊和展览,各种各样的地方被逐渐佔领。室外搭起了帐篷,教室的窗户上分别挂上了装饰品或暗幕。
学校现在已经不是平时的样子。
这所贴着砖纹花砖的西式学校经过一番装点之后,外观上别有一番感觉。
对于普通高中的文化祭而言,这样的情景显然非比寻常。
但话虽如此,这确是异常再普通不过的高中文化祭。
硬要说的话,这里给人的就像是电影里的那种印象。整个学校所营造出的感觉,让人彷彿置身于电影里出现的欧洲寄宿学校里举办的庆祝活动。
现在这夕暮降临的情景,更加突显出那种非同寻常的感觉。
放学时间早就过了。日已西斜,校园内点亮着无数璀璨灯光。帐篷的支柱和树上,牵着无数根保障工作用的电线,校舍外壁之类的地方也装上了不少电灯,将校园照得灯火通明。
之所以这个样子,是因为这天是星期五,準备工作显然会进行到很晚。由于这所圣学附属的文化祭在周六举办,设备几天前就搬进了教室,这天一大早就趁休息时间开始做準备了。
用作展览的教室从一大早就在布置,课也是在里面上。这样所营造出的非同寻常的感觉愈发强烈,那天不伦学生还是老师都一副身心不宁的感觉。
对于学生们来说,等到文化祭当天準备就来不及了,所以準备工作在几天前就已经开始了。每年都会重複同样的情景,而今年也不例外。
但是,今年文化祭的气氛与往年有所不同。
所有人都能切身地感受到,但由于那个变化又过于细微,又都没办法清清楚楚地感觉出来。
隐隐约约……
大家都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些沉重。
所有人心里都有这种感觉,但谁也都没有说出口。谁都知道其中的理由,但谁都没有去在意,或装作忘记。
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那是所有人都知道,但又都不会提及的事。
在这几个岳莉,学校里有人遇害,有人自杀,凄惨的事件接连发生。
那些事件给文化祭的热闹气氛,蒙上了薄薄一层暗影。
学生们在欢声笑语之际,心中都怀着微微的雾霭。
今年的文化祭在那样的气氛之下,戴上了名为「一成未变」的面具,在快乐与欢腾中开始了。
*
一号楼二楼的那间教室里,已经堆起了大量的纸箱。
「……嘿、咻」
近藤武巳来到活动室,将抱在怀里的纸箱放到地上之后,夸张地向后伸了个腰,总算是喘上了一口气。
武巳所在的文艺社分到的,就是这间教室。
女生们负责搬桌子将屋子弄成了服务台,男生负责从代替仓库使用的一楼会议室里把箱子搬上来。
说到文艺社的活动,那就是分发册子了。
分发的册子便是文艺社的社刊,是彙集文艺社员们的心血製成的书。
因此比其他社团在文化祭上的工作,文艺社要来得轻鬆。
即便明白这一点,但还是不得不对搬运工作感到棘手。
箱子不算太大,差不多就一搂大,然而重量却十分惊人。这也难怪,毕竟里塞满了用来配发的册子。
纸分外有分量。考虑到那个重量,所以箱子专程选用了小号的。
因此,箱子的数量必然就会变多。男生社员全体出动,一次一箱地往上运,最后印刷厂的箱子在教室角落创造出了一幕堪称壮观的景象。
「这么一看还真厉害啊……」
武巳自言自语地呢喃起来。
数量粗算超过了二十箱。刚才在会议室看到相同的小山,应该也会觉得那么厉害才对,可是现在能够感到微妙的不同。
他心中感慨,这么多的箱子还真是搬上来了。
虽然只製作了两百册,但每一次的厚度都跟往年一样,不可小觑。数量先不论,那重量还真是令人不禁想笑。
女生们打开一个箱子,欢呼起来。
从箱子里取出来的,是厚度高达六百页的册子,外观上俨然就是B5版电话簿。
这是二十名社员一年社团活动的成果。一年级的社员看着册子连连叫着厉害厉害,欢呼声经久不息。
武巳虽然是第二次看到这册子,但还是觉得很厉害。
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们自己製作的,出于偏心才觉得厉害。
即便如此,看着自己的社团活动以这种行程成型,还是会乐得笑起来。
偏心肯定是存在的,但有这种感想的不止武巳一个。
「………………」
不知不觉间,大伙都聚到了这边。
高年级的,低年级的,大伙都围着那座小山,望着册子。
「……真厉害啊」
这个时候,日下部稜子来到了武巳身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嗯……是啊」
听到稜子这句话,武巳姑且这样应了一声。
……事件过后,如同风平浪静一般,武巳等人又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中。
以「魔女的弟子」雪村月子为开端的事件中,一人自杀,一人失蹤,然后还有一人——恐怕再也不会出来了——住进了医院,这才最终结束。
事件由钱仙的变种「宗次大人」引发,在发生过程中,还出现了全宿舍的所有窗户被涂红异常情况,闹得满城风雨。
而事件完结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度的平静反倒令人感觉不适应。
儘管事情闹得那么大,但没有影响到任何人,就好像事件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一样,大伙都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中。
没错,如同以往那样。
以前发生的事件就像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一般被人遗忘,就跟这次一样。
武巳直到现在才终于开始感到有些不对劲。想想就会发觉,这所学校里死者和失蹤者出现的频率堪称异常,然而谁都没有过多地去谈论那些事。老师也好,学生也好,就连报纸上电视上都没把那些当成什么大事。就好像没人能够正确认识这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一样。
就好像……周围的人都没掌握事情的全貌。
武巳对这样的情况感到非常不对劲……
然后,平安无事的日子大概过了一个月。
武巳在九月的事件中所怀的不安,也被月底开始的册子的编辑工作所分散。武巳被繁杂的高中生活撵着撵着,那份不安便渐渐变得淡漠。
现在,武巳也总算开始习惯原本的普通生活。就在这时文化祭将近,武巳借着这股浪潮,算是将眼前的不安和疑念成功驱赶到了头脑的角落里。
在文化家前一天的教室里。
桌子被摆成柜檯状,上面铺上了桌布。
现在,製成的册子终于到场了。
围绕着这些事情,武巳和大家共同欢笑,共同兴奋,开始产生总算可以把一切全部抛诸脑后的感觉。
一年级社员从箱子里拿出册子。
武巳望着这个情景,回想自己一年级的时候。
「————我过去拿」
稜子说完之后跑了过去,然后怀里抱着两本册子,笑容满面地回到了武巳身边。
「给」
「啊……嗯,谢了……」
武巳提心弔胆地接过稜子递过来的册子。
虽说这样的情况早已非常习惯,但面对那毫无防备的笑容,武巳还是难免有些犹豫。
「……?」
稜子似乎注意到了武巳那微妙的表情,稍稍歪起了脑袋。
武巳连忙去看册子,毫无意义地快速翻阅起来。
「…………」
这是取名为《辉石》的,文艺社製作的册子。
在这厚厚的册子里,当然也收录了武巳的作品。
武巳目光扫过书页,刊登自己作品的部分不久进入视线。武巳刚开始準备扫眼文章,但没一会儿就读不下去了,条件反射地合上了书。
「唔……」
他脸微微颦蹙,摇摇头。
见状,稜子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
「…………读自己写的东西……太难为情了啊」
虽然製成书是很开心,写的时候也很开心,可是武巳怎么都没办法欣然回顾自己创作的东西。
「哎,这是常有的事呢」
稜子点点头。
武巳也点点头,但武巳觉得自己这种感觉不能算那个『常有』。
听说写小说的时候需要客观地去读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但武巳不相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那种事。武巳坚信,人是不可能一视同仁地去读自己写的文章和买其他人写的书。
基本上像这样弄出来之后,才会发现自己当初的不足和错误。
不,这些先撇开不谈,武巳怎么也摆脱不了读自己作品时的那种羞耻感。
就像人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一样,写作中途是不可能保持客观视角的。武巳甚至总是在想,这世上有没有一面镜子,能像客观反映动作那样,也将文章客观地反映出来。
「……唔,但我觉得很有意思呢……」
稜子对消极的武巳小声说道。
「什么?」
「武巳君写的文章」
听到这话,武巳皱起眉头,弯起脑袋。
「……有么?」
武巳对此十分怀疑。
实际上,武巳无法判断自己写的文章有没有趣。
武巳这次写的作品大概属于文学类。别看武巳这样,其实他爱好纯文学。他读那种泛泛而读无法明白含义的晦涩小说,感慨作品的深奥,拥有稍显怪异的文学品味。
当然,这篇命名为《无题》的作品,也是武巳品味的写照。
更準确的说,那是由于临近截稿日才开始写,做好大纲的时候完全想不起来故事有何含义,莫名其妙就创作出来的怪作。
大纲概括来说,就是这种感觉。
由于是半年多前写的大纲,所以就连编写大纲的本人都已经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某画家画不存在的东西,而东西被画出来之后,便不再不存在』
大概是因为某件事情有感而发吧,但他想不起是什么事情了。
稜子说那故事很有意思。武巳不知道稜子有几分认真,觉得十分诧异,但在他与直直注视着自己的稜子四目相交的那一刻,就没心思问了。
看到武巳这样,稜子再次歪了下脑袋。
「……怎么了?」
「…………没什么」
武巳说完把眼睛背了过去,毫无意义地环望几乎已经準备完毕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