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从补习学校出来，回家的路上。时间马上就要迎来21点。我在便利店买了高价的营养饮料。

并不是因为特别累什么的。从小学开始就开始上补习学校，所以这个时间点放学也成了习惯。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想花钱的感觉，便从便利店中买了看上去价格很高手上又能拿着的东西。高中生的零花钱来看可能这样有点奢侈，不过对我来说也只是花一点点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而已。

我家因为父亲是医生，所以家里还是比较富裕的。就算不用一个个问别人家的情况，我想我的零花钱应该是别的普通家庭的小孩的好几倍吧。不过，即使获得了再多的零花钱，没有能够花钱的兴趣爱好，也没有能够一起出门玩的朋友。存着零花钱的同时，也就只能在这种怎么样都行的场合下偶尔花花钱罢了。在大人之中好像有通过爆买这种行为来消解压力的人存在，大概也就是这种感觉了吧。并没有特定的花钱目标，今晚就是这样的心情。

「咕噜」一下营养饮料从喉头流入，在几个月之前真的无法想像这种事。在中学之前的时候一直觉得是大人的饮料，实际上也是写着饮料的对象年龄要求在15岁以上。第一次喝的时候觉得有股奇特的味道导致吐了出来，现在的话已经觉得这种怪味道非常得美味了。这也是有点变成大人的地方吧。

夜晚的繁华街道。虽然人群也像白天一样有些喧嚣，不过夜里的街道存在着特有的各种各样的诱惑。高中生的话可能会对危险的夜游略知一二吧，而我则是径直地往家的方向走去。不过就算我绕个远路，不管回家多迟父母也不会叱责我的吧。对两人来说我就是「那样的」孩子。

品行方正，成绩在班上也是拔尖。整个年级也是能排进前十名的。不过这也是没有考上第一志愿校而进的保底学校，所以并没有什么值得大夸特夸的。母亲每次看到我考试分数的时候都会夸奖我一下，不过父亲倒是一次都没有夸奖我。从母亲那里得到的「信赖」相比，我感到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则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父亲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待我的理由，我是明白的。

——因为我背叛了那个人的期待。

我将营养饮料一饮而尽，把空瓶放入便利店的垃圾箱之中，往家的方向迈出步伐。

走到人行横道面前时，红绿灯变成了红色。于是便在这种全向十字路口前等着信号灯再次变化。

四面来往着高速飞奔的巨大的铁块。如果现在突然冲出去被车撞飞的话，肯定就死了。人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

大哥也是这样。卷进了巴士的交通事故之中，这么简单就这样死去了。

以前大哥就以成为父亲一样的医生为目标，实际上确实是成为了现役医大的学生，正在大学附属医院作为实习医生而工作着，就差一点点，成为独当一面的医生的梦想就能实现了。

那样的大哥，他的努力就在那一瞬间的交通事故中化作了泡影。

大哥虽然很有才能，但是在那之上也是付出了很多的努力。然而，现在这些都变得没有了意义。这么拚命去努力的人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了。

谁都会在什么时候就死去。努力到头来一点意义都没有。活着的时候快乐的事情远少于痛苦的事情，这就是现实。

这样的人生真的有什么价值吗？

至少在我眼前并不能看到。

现在，如果往我眼前的道路上跳出去的话，我的人生也就轻易地迎来终止符了吧。烦恼和痛苦也会随之消散。

信号灯变成了蓝色。人们也开始一齐迈出脚步。像是停止的时间突然动起来一样，我也和人群一起开始走了出去。

偶然间，和向着这边走来的女孩子四目相对。

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大概是个中学生吧。脸蛋虽然是很可爱，但更让我在意的是她穿着的衣服。黑色的衬衫，黑色的百褶裙。从稍远处看过去觉得是学校的制服，但是并没有校章，所以应该是弄错了。

我直觉地感到那是丧服。

如果是丧服的话，是葬礼结束回家呢，还是说现在正要去参加呢。周围看起来没有同行的家人或者像是的那样关係的人，她一个人走在路上。

我的眼神继续跟随着这个少女。并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有一种既视感罢了。当时给大哥守夜的场景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一天，有很多人因大哥的死而哀悼。大家都像这个女孩子一样穿着黑色的衣装。

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年了啊。

正当我边这样想边走过人行横道，和那个女孩子擦肩而过的时候，眼睛正好对在了一起。

我慌忙地将视线移开，对于对着女孩子目不转睛这件不好的事而反省了起来。同时有点担心这个女孩子会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

不对，等下等下，不要这么在意呀。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又没有什么关係。她怎么想我，对我都没有影响才是。

「那个——你好。能请稍等一下么？」

就快走过这人行横道的时候，后面传来了声音。

突然急忙转身看去，刚才的女孩子正站在我背后。她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看来确实是叫我没错了。

「如果没错的话，刚才是一直盯着我看吗？」

「诶？！」

没有经过思考便发出了声音。

明显视线是清楚地被感觉到了啊。女孩子带着不信任感的眼神打量起了我来。

「啊、不……也并不是盯着看啦…」

说了一个拙劣的谎话。这个时候就和说「嗯，看了哟」的家伙没有什么区别了嘛！这样的搭讪手法说不定也实际存在吧，确实让人感到不爽。

「只是偶然间眼神对上而已啦，如果让你感到不快的话抱歉。」

虽然我嘴上是这样讲着，不过就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道歉的怎么样啦。稍微看了一下女孩子而已就变成事件的话那世界上不是犯罪者扎堆了嘛。

但是，并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感觉到女孩子在生气，对我的回答的言语反而张大嘴巴露出了惊讶的脸。

「啊啊，果然……是能看得见我的呀……」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能看得见我呢」——

确实听到了她这样说着。这是什么意思啊？她的表情明明像是照在地上的影子一样清晰可见。

正当我有点歪头不解的时候，女孩子「嗯！」得一声把头转了过来，这次则是对着我摆出了笑脸。

「这样呀，这样呀！能看得到我的话也是没办法的呀！这也是命运呢！在这里见到你也是某种缘分呢！」

果然女孩子说出了些意义不明的话。不过，是为什么呢？声音中虽然带有着元气，但是像是勉强摆出来的一样，脸上浮现出那么寂寞的笑脸。

在我感到困惑的时候，就这样沉默下来的女孩子直直地盯着我看了起来。对正相互凝视着的状况果然感觉有点害羞的我说道:

「……那个，我、我先回去了。」

说出这句话就準备离开这里。

「啊！稍、稍微等一下啦！」

女孩子急急忙忙地叫我停下来。

听到她的话我反射性地停了下来，而女孩子又像我所见的那样不说话了起来。把人叫住的话总得说些什么的吧。而她只是偶尔眼睛瞟过来，嘴里不知道咕哝些什么。

有些尴尬的沉默之后，我把头一横，又迈开步子。

又来了。到底在想什么呀。这次这个女孩子跟在我的后面不说话，匆匆忙忙地走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虽然是看上去很可爱的女孩子吧，但是不认识的人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还是蛮恐怖的。

「……我说啊，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自然而然出现在脑海里的疑问就这么直接试着问了过去。

「诶？！诶、这个呀……这个……那个……」

女孩子看起来好像对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有点迷茫。眼光比刚才更加飘忽不定了。怎么说呢，着真是个表情变化丰富的孩子呀，自己心里这么想着。

「因为是我的工作啦……这样子。」

用非常让人迷茫的语句，女孩子像是得出了结论一样，说出了这句话。

完全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她的工作是跟随着我走？是想求我掏钱买点什么东西这样的工作吧。但是看起来是和我同龄或者年纪更小的女孩子，看起来并不像是销售员呢。而且本来她就什么行李都没有拿着，看起来不像是要贩售商品的样子。

「那个，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我已经要回去了……」

脑袋里浮现出了逆搭讪这样的辞彙不过马上就放弃了这种想法。这种程度自己还是能分别出来的。可能是诈骗犯吗，还是耍仙人跳那类的人吧。

反正不要扯上任何关係，这就是正确答案吧。

我快步地从这个地方走开，果然女孩子就在我身后跟了过来。我加快速度走起来的时候女孩子也快速得跟了过来。

「我说啊，能不能适可而止点。」

我转过身，有点生气地大声向女孩子说了出来。因为声音确实挺大的，让女孩子吓得叫了出来，周围的行人也朝这里时不时看了过来。

「不说话就这样跟过来很让人困扰的。如果有事的话就好好地说出来。」

我虽然也很不喜欢这么显眼，不过我仍然对着女孩子说道。

「啊—、那个、这是……」

女孩子大概也对周围的反应比较在意吧，一边不安地环顾四周一边做出了可疑的举动。

「想干嘛？卖我壶吗？劝我信教吗？（译者注：以前日本的「统一教会」通过买壶得功德的噱头高价卖壶，是有名的「高额商品欺诈事件」）还是说有其他的话想对我说的？我已经很累了想早点回家。」

渐渐的我说话的语气变得气势汹汹了起来，让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感觉自己把平时的郁闷这个时候都倾泻而出了。疲惫的不是身体而是心理吧。像是为了消除积攒的压力而向女孩子怒吼了起来。

心里想着做着向从没见过也不认识的女孩子迁怒这种事的我真的是最低级了，这个女孩子也是女孩子呀。但想要跟我说什么就该好好的说出来，像是跟蹤狂一样跟在后面的话会觉得不爽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嘛。

有点不爽但也感受到了周围看过来的视线。说不定周围的认识把我当成在欺负这个女孩子的坏人吧。

「那、那个，我说呀。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声音小一点会比较好喔…」

女孩子有点尴尬地说道。

「哈？为啥？」

「因为呀、那个…我的样子，是只有你才能看得到的……所以你这样会看起来很怪的哟……」

「哈~~……啊啊，好了……！你给我适可而止吧……！别再说这种听不懂的话了！」

什么嘛这个电波女。真是被缠上个麻烦事。

「——啊，那个，你，稍微过来一下可以吗？」

旁边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看过去发现是两位警察站在那里。好像是正在巡逻的时候偶然走过来的。又来了一件麻烦的事啊。

「你是高中生吧？已经很晚了哦。」

「…非常抱歉。是从补习学校回家的路上呢，现在马上就走了。」

「啊啊，稍微等一下。刚才为什么突然大吼大叫起来了，没问题吧？」

「没有，没问题的。并不是吵架什么的请不用担心。」

两位警察带着明显不相信的眼神看着我。果然不做些解释的话会很麻烦的啊。啊不，不如说现在反而是个机会呢。把被奇怪家伙缠上的事情说出来请求警察的帮助吧。

「那个，应该怎么说呢，被不认识的孩子突然搭话有点被吓到了。」

「不认识的孩子？」

「是这个孩子，我和她眼神相对之后就突然说出奇怪的话来为难我了。」

我这么说着，将手指向那个女孩子，两位警察就看着女孩子那边不说话，

「……嗯。哪个孩子？他已经走了吗？」

因为警察突然说出了奇怪的话，让我不经大脑思考发出了「哈？」的声音。

「不是，所以说，就是这个孩子哟。好像有什么事于是和我搭话，但是刚才又什么都不说。而且呀，默不作声的就跟在我后面。」

年长一点的警察看向女孩子的方向，眯起了眼睛。

「…嗯。虽然并不是很明白，你是在拿我们开玩笑吗？」

「哈？」

「啊啊，啊啊，或者说是那种事吧？看到幽灵之类的吧，或者说自己有看得到灵异事件的能力之类的，你是想说那种事情吧？不好意思啊，这个我们可不是专家，没办法除灵的啊。如果你真的要说有的话，去神社之类的做个除灵仪式不就行了嘛。」

年轻的警察用把我当成小傻瓜一般的语气说道。

在我生气之前，已经被这件事难以预料的走向弄得非常混乱了。虽然很想说你们才是在戏弄我吧！这样的话，但是会变成警察将高中生逮捕这样的事态吧。不，总之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嘛，已经够了。总之快点回家吧，在人多的地方可不安全。这世界上的可疑人物怎么都会存在的呢。」

警官这话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认为我本人就是这样的可疑人物的语气，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把我留在原地就离开了。

我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所以，嘛总之就是这样子了。」

一直不说话看着警察和我一问一答的女孩子从旁边突然说道。

「我呢，普通的人是看不到的哟。」

「…………」

刚才的警察们，完全无视了这个女孩子，或者只能说摆出了一副不能看见这个孩子的态度来。现在想来，才发觉周围的人们也只对我投来了眼光。

不不、等下等下。这莫不是那种事，不就是那种集体整蛊游戏嘛，电视节目或者什么的正在把我的样子送上银幕不是嘛。

有点怕怕的我向这个女孩子伸出了手。

她确实地站在那里。我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她的模样。

但是她确实也不在那里。

我无法触摸到她。

我的手从女孩子的身体中穿过。

「哎哟哟……。突然间去摸女孩子什么的，你还蛮大胆的嘛。……不过，嘛，这样的话应该就明白了吧？」

确实，真的像是这个孩子说的那样。

啊啊，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自认为到现在为止灵感什么的完全没有才是。

但却是这么清晰地能看到她。

「啊啊、喂、等一下呀！别逃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