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具冲击性的结局,朝他袭来。
「其实我对你
「…………………………………………」
确实是极具冲击性的结局。我迷惘着是否该合上书本。有如吐泻物般大量降临的血水濡湿了书页边缘,使纸张变得软烂欲裂。我定睛细看,左右两方的页面上满是血痕,应该不会有比这更悲惨的下场了吧。于是我决定合上书。
一旦合上,血液就把书页黏得死紧,再也无法分开。这就是所谓的血糊吗?我学到了新的知识,但是代价未免太大了一点。我仔细观察书本,从夹起的书页之间溢出的鲜血正不断地向下滴落。书上总共有两种类型的血:黏稠的血糊与清水般的血水。两者之间的不同之处,应该是有没有异物混入其中吧,我如此猜想。
我眼前有个从上方掉下来的家伙。不知他是自愿跳下来的呢,还是被推下来的?总之他的身体垂直地裂开,血液如果汁般从裂缝喷出,淋了我一脸一身。而且不幸还不只这样。
这家伙的坠落地点,有个準备走进大楼的男人,也许是因为他正在操作手机而稍微停步吧,但这反而成了致命关键。不确定是偶然或是故意,男人与坠楼的家伙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如今,不论撞人的,或是被撞的,全都躺在地上,毫无反应。两人的血液交融在一起,看起来就像被压烂的蔬菜叠在一起似的。也许是碰撞时的冲击造成的损伤吧,绽裂的头皮和脑袋与翻开表皮的番茄极为相似。
在大楼外微暗灯光的映照下,所有的血看起来都是一样的颜色。难道说,血液的色彩没有个体差异,也不会反应健康状况吗?我有点在意起这件事。
两人的血液猛烈地泼洒在我的肌肤与衣物上。也许是因为附近有大河经过,晚风又强又冷。飞离肉体的液体彷彿被冷风硬生生按住似的,紧紧黏贴在我的皮肤上,使我产生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肌肤吸收了寒气,鼓胀成许多微小的颗粒。除此之外,血水还渗入衣物之中,成为布料与皮肤间的润滑剂,穿起来相当地不舒适。
四散于坠落现场附近的血液与肉片分布得并不均匀,而是偏向某个方向。不幸之处在于,靠近大楼人行道这边的血肉分布比率远比马路那头大得多,所以我才会被浇得一头一脸。身旁的矮树丛也如同沾了夜间露水似的,比水更重的深红色液体在叶片上凝结成圆珠,随着枝叶颤动不已。
不论从哪个角度观看,都是一片惨状,实在是找人麻烦的死法。
从书中流出的血液钻过指间缝隙,彷彿植物在泥土中扎根似地伸展开来,弄髒了我的手掌。我以眼睛追蹤着红色液体的流向,接着意识到自己体内也有大量如此令人不悦的东西。身体还真有办法不让人意识到这个事实地活着呢,我佩服了起来,同时也发现周围静谧到连自己的吐气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庞然大物轰然坠地的噪音只有短短一瞬,骚闹的空气归于沉静,寂静到会让耳膜发疼的地步。
我很喜欢这种宁静的气氛,不过,虽然我很想在其中多沉浸一会儿,但是应该做不到吧。
喷溅在书皮上的血液很碍事,正当我更换拿书的方法时,视线刚好停留在封面上。满是脏污的封面腰带上印刷了「最后一行将会颠覆一切!」的广告词。我正是被这句话吸引,才会看起这本书的,没想到最重要的最后一句话,却被这种事毁了。颠覆的只有尸体与激动而已。现在,书和我的共通点是臭不可当的血腥味,就算有夜风帮忙吹散,仍然有其极限。
浓烈的气味令人作呕,我伸手想掩住口鼻,可是手掌也散发出相同的腥臭味。我立刻拉开距离,不知该让双手摆在哪里。毕竟手长在自己身上,就算想拉开距离,也无法分离得多远。
话说回来,接下来该做什么才好呢?被捲入这种事里,使我稍微陷入混乱。
眼神变得游移不定,思考无法整合。我把原因假设为那件事,闭上双眼。
在这种时候,首先要做的是,确认今后该做的事情的优先顺序。
我在眼睑深处,比夜晚更黑暗的场所追逐自己。第一件浮现在脑中的事,便是我的答案。一旦合眼,空气的冷冽与瀰漫在周围的血腥味就变得更加鲜明。特别是血液的气息,不但立体了起来,而且还在黑暗中生成了具体的形状,蠢动着想幻化为什么。是野兽吗?或是妖怪?幻化为那类的东西,对我露出尖森森的獠牙。
处在这样的情境中,第一个来到我脑中的想法是,好奇心。
我睁眼,看着因血污而失去完整度的小说封面。由于染满鲜血的缘故,封面上面带忧愁的女性侧脸,给人的印象从悲剧转化为杀气腾腾。
失去原有功能的书本,儘管流速减缓,仍然不停地滴着血。
我想看完这本书。我想知道结局到底是怎么样。
这个时间,书店应该快打烊了吧。不对,我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带钱包出门。由于没有买东西的预定,我现在身上只有手机而已。先回家拿钱包再去书店,好像会赶不上打烊时间。如此一来就只能在认识的人中找可能有这本书的人借书了。住在这附近,认识的人。我脑中浮现一名男子。如果是阅读倾向与我相似的那个人,说不定有这本书吧。
既然确定了优先事项,就没理由一直待在这里了。我立刻迈步离开现场。
从死者身旁经过时,基于些微的兴趣,我瞥了尸体一眼。死者的手机掉落在尸体附近,仔细一看,和我的手机是同样的机型。哦──我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不对那是我的手机吧,我又折了回去。这年头,用这种老旧机种的家伙不会太多。我捡起手机,以手指抹去渗入按键中的血液。应该是坠楼时过于惊讶,才会不小心掉出去的吧。
我一面擦拭着手机,一面仰望大楼。高层部分的窗户亮着零星的灯光,与大楼入口的照明一起幽幽地投射在我与尸体身上。那些住户中,有人会察觉地面上发生的事吗?或者,那些灯光中藏匿着把人推下楼的犯人?不过这些全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想知道那本书的结局而已。
也许是因为这一带乱盖了一堆大楼之故吧,压在背上的夜晚阴影相当沉重。因血糊而黏贴在皮肤上,令人心生不悦的衣物全位于正前方;但是另一方面,安然无恙的后半身被夜之阴影覆盖着,直接传达到肌肤的触感令人觉得无可依靠。只有前半身穿着衣服的错觉使我颈项发寒。
我越过位在大楼正面但有段距离的马路,走上了河畔的人行道。路旁种植了许多行道树,假如是晴朗的白天,从枝叶间洒落的阳光应该会使人心情愉悦吧。但是夜间的河边道路上没有人影,取而代之的是广大的夜空。注视得久了,黑暗的天空似乎隐约泛起一层淡淡的青蓝色调。那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呢?还是与白天时的记忆重叠而产生的幻觉呢?
日落之后依然保持洁白的云朵轮廓分明,令人目眩神驰。
好美啊,我直率地想着。愈是凝视,愈有一种被吸入这景色中的错觉。
假如没有对岸城市的灯光聚集在水面形成的光洼,或者,假如我没有注意到那些光洼,不知道自己还会在这里眺望这景色多久。
要用游的到对岸,顺便洗掉血污吗?我思考了一下,但是在这种季节游泳,身体似乎会冻僵,所以还是算了。
我不顺路绕到其他地方,直接前往那位认识的人的家里。
「你是谁啊?」
既然拜访的是我认识的平田的家,所以平田本人出来开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一看到我,就惊讶地问道。
稍微远离高楼大厦区的地带,有许多不算高楼大厦的中型楼房。以人类比喻的话,约莫是大学生与幼稚园大班生的差距吧。这类中型楼房如蕈类般丛生,平田家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我去年认识的小富豪。
「你忘了我的脸啦?」
「不,我没忘记,不过脖子以下的部分倒是第一次见到。」
平田的眼皮跳动不已,诉说着他很想避开我。而且他应该没注意到自己放在门把上的手也开始簌簌颤抖起来。刚才只顾着欣赏夜景,都忘了我满身是血的现实。
被室内投射出来的光线照耀,我发现自己的上衣还沾黏着血液之外的东西。
看不出是从哪具尸体喷出来的。话说回来,我连这些东西属于人体哪个部位都不清楚。
也就是说,说明起来很麻烦。
「不用在意。比起这个,你家有没有这本书?」
我有如展示证件般地亮出手中的小说,平田的脸颊抽搐起来。
「我家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像是用来召唤恶魔的书……唔,有没有呢?我没什么印象了。」
毕竟家里的书太多了,平田搔着头说道。他的白髮比实际年龄该有的更多,也许是为了掩饰这件事吧,他理成了小平头,不过看起来还是很像胡椒盐。嗯?胡椒盐头?
「让我进去,我自己找。」
我要求道,平田露出极为厌恶的表情,但还是让我进入屋里。
我脱下鞋子,前往浴室洗手。
毕竟不能用髒兮兮的手拿书对吧?地板被弄髒是无所谓,书就不行了。
「你背后没弄髒呢。」
「这和车子开过水洼时,被水泼到的情况差不多。」
「听不懂啦。」
洗完手之后,我前往平田的书房。这是我第二次造访他家的书房。
一打开门,纸张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比灯光早一步地迎接我。书房中的空气寒凉得略微厚重,彷彿这儿是与图书馆相连的一部分。在柔和灯光的映照下,书柜取代了墙壁似地排列得密密麻麻,没有任何缝隙。只要站在房间中央,就会被书本重重包围。纸张的气味浓重到有如纸片漫天飞舞于室内空中,可是我一进入房间,血腥味便马上盖过了纸张的气味。
我再次与周围格格不入了。
「这里还是老样子,全是书呢。」
「收集书本是我的兴趣嘛。」
把我带到书房后,平田躲到房间的角落。房间里的书太多了,真希望他能一起帮我找书。不过我看了看书柜后,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应该也能简单地找出来。
平田是很一板一眼的男人,藏书是依作者分类,而且还依作者姓名,照着五十音的顺序排放各作者的书。我确认了一下想找的书,作者姓兵藤,所以我只要在「は」开头的书柜里找书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前往目标书柜的途中,平田毒辣地嘟哝着。
「而且这里还有头戴品味低俗的红头巾的人呢。」
「头巾?我才没戴那种东西。」
就在你头上啊。「哦,这个啊?这是……」经他一提,我正想解释,但是又立刻语塞。
该怎么说明?我迷惘到最后,採用了似是而非的形容方法。
「这是被回溅的血啦。」
「回溅?」
平田上半身后仰似地贴在墙上,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啊,不是回溅的血。因为不是我杀的,所以这说法不够贴切。」
虽然我加以订正,但最后还是想不出该怎么说明才好。
先不说头部,我也同意衣服的品味极为低俗。随着时间经过,血液的殷红混入了相当程度的黑色。儘管我不否定黑色这个色彩本身,但衣服上的黑是鲜血失去新鲜度才导致的结果,因此难以称为高尚。
「你不觉得穿着那种衣服很不舒服吗?」
「非常噁心。」
平田问起用看的就能明白的问题。你想穿看看吗?害我很想这么回答。
我以手指抚触书本们的背脊,开始一本一本地检视。找完「は」字之后,开始找起「ひ」字。不过。用这种方法找书,会发现书柜中有许多让我感兴趣的书籍,让我忍不住想停下手指。
「……唔。」
我把手洗得很乾凈,就算把书拿起来翻一下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我相中了好几本看似有趣的书。等一下,不可以花心。可是……
「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平田开口,朝分心于其他书本的我问道。
「这本书最后的部分被血弄髒,看不到结局了。我很想知道最后变成怎么样。」
我把书递给平田,他战战兢兢地伸手接过。书上无处不是血痕,而且只要稍微一翻开,带着黏性的液体就会从书页间渗出。平田吓了一跳,双手有如被静电电到般地跳动着,最后扔开书本。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我捡起书本,回到书柜前方。
「喂,我问你。」
「什么事?」
平田整个人贴在墙上,努力与我保持最大的距离,胆怯地问道。
「你杀了人吗?」
短浅的想法。有人会带着杀人的证据到处乱走乱炫耀吗?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有人死在我面前而已。」
只说这些好像会被误会,于是我又补充道:
「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跳楼自杀?」
平田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且还夹紧了大腿。
「天晓得。可能是自己跳下来的,也可能是被推下来的。」
总之是其中一种。假如想从那栋大楼向下跳,必须打破窗户才行。
所以不可能是失足摔下来的。是某人的意志造成的结果。
虽然我的衣服和书都因此被弄髒了,但是我没有怨恨那个人的意思。
平田站了起来,稍微半蹲似地,慢慢地离开房间。
反正就算他在这里也不会帮我找书,所以我没理由不让他离去。
离开前,平田说道。
「你的头髮变长了呢。」
经他这么一说,我原本摸着书背的手指改为抓着头髮。就像平田说的,后脑的发尾已经碰到颈部,浏海也掉落在眉心之间。看书时总觉得视野边缘有什么在干扰自己,原来真相是这样啊。头髮被我一拉,血水沿着髮丝滑落下来。
我想起垂挂着许多血珠子的矮树丛,涌起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好妙啊。」
那些未经照顾的树丛,明明已经枯萎了,却多了那么多鲜艳的装饰品。
说到改变,平田倒是完全没变,仍然是那么瘦削。因为看书看到废寝忘食吗?或者是有许多令他心烦的事呢?明明很有钱,却不把钱拿去吃美味的食物,就生物而言有点不太对劲吧。如果我有那么多钱,我会去吃鳗鱼,就算每天吃也无所谓。还有,我也喜欢产季不在这个时节的海鳗。
「……好像没有呢。」
我找完了「ひ」字的部分。架子上连一本作者的书都没有,也许这作者不合平田的口味吧。
就在这时,平田回来了,而且还双手交叠似地捧着手机。
平田再次坐在墙边,不过这次背脊挺得笔直,整个人看起来很镇定。
「你这边没有那本书呢。」
「我说啊,你就老实招了吧。」
「要招什么?」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没有你想找的那本书,不对,是在来这里的路上察觉没有的。」
平田以负面的角度解读起我的行动。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
我想回头,可是又觉得这不是有必要回头的事,所以依旧背对着他。
「不过,绕远路也是有好处的。」
所以没必要责怪平田。但他又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