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結業式

那天晚上，我迟迟无法入睡。

挂心的事情太多，心里乱成一团，令我束手无策。

「玛琪雅，妳睡不着吗？」

昏暗房内，躺在隔壁床上的勒碧丝低声开口。

「……嗯，有点。」

「妳和托尔先生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从王宫回来的路上也是一脸闷闷不乐。」

「是啊，算是那样吧。」

「该不会是关于我教他的魔法吧？」

勒碧丝的声音透露出忧烦。

就算在黑暗中，我也能想像她的表情。

「不是，不是那样的勒碧丝。虽然我当然也很在意那件事情……但是，我和他有点不同调了吧。」

「不同调……吗？」

「嗳，勒碧丝，我可以去妳那边吗？」

「咦？可以啊……」

虽然勒碧丝感到有点讶异，但我爬出自己的床，迅速钻进勒碧丝的被窝中，勒碧丝空出身边的位置给我。

「嗳，勒碧丝在结业式后，就结束在卢内•路斯奇亚的留学了吗？」

「对……」

「妳要回去福莱吉尔吗？」

「对，就是这样，玛琪雅。」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刚刚在王宫听到的，关于勒碧丝的事情。

她到卢内•路斯奇亚留学的时间为一年，明年似乎就要回去原本所属的福莱吉尔皇国的魔导研究机关。

所以说，她不会在这间学校毕业。

稍微思考一下就能知道。

但我一直以为，我们会一起以石榴石第九小组成员的身分一直在这间学校念书。

一直有这种错觉。

明明我自己也因为守护者的身分，即将离开这间学校。

「玛琪雅打算怎么办？」

「咦？」

「玛琪雅也要来福莱吉尔皇国对吧？以守护者的身分。」

「……」

我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但从勒碧丝教托尔魔法的立场来看，也不感到意外了。

「这样啊，勒碧丝已经知道了啊，知道我是其中一名守护者。」

「是的，因为我是在王宫命令下，前去指导托尔•比格列兹空间魔法的。指导玛琪雅前任骑士的他。」

「妳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说我认识一个和妳长得很像的人。那个人就是托尔，妳认为呢？」

我一问完，勒碧丝髮出「嗯～」声稍微沉思：

「这个嘛，我觉得『难怪妳会那样说』，还以为是失散的兄弟呢。」

「是不是！要真是那样就太有趣了～」

我们一起轻轻咯咯笑出声。

「托尔说他迟迟无法好好施展勒碧丝教他的魔法，非常沮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托尔那样……嗳，勒碧丝怎么看这部分啊？」

「……这个嘛，虽然还很粗糙，但完成度正逐步上升。他是有惊人才华的人，只要抓到感觉应该就能立刻上手。而且话说回来，这个秘术本就不是能在如此短暂时间内学会的魔法。」

「是喔～～那就勒碧丝来看，托尔果然是很有才华的人啰。」

「是的，非常。」

听到朋友夸奖自己的家人让人太开心了。

但另一方面，我想起今日得知的托尔的心情，又一阵鼻酸。

「玛琪雅？妳还好吗？」

「没、没事，没事。」

勒碧丝似乎很敏感地察觉我的心情动摇。

我又试着问了勒碧丝一个我一直相当好奇的事情。

「嗳，勒碧丝为什么会来这个国家……会来卢内•路斯奇亚魔法学校呢？如果只是要教托尔魔法的话，应该不需要来卢内•路斯奇亚念书吧？」

勒碧丝稍微沉默了一阵子。

「……因为我有想要抢回来的东西。」

用着她罕见的强硬声音如此道。

「想要抢回来的东西？」

「……」

我静静等待勒碧丝回应。

因为感觉从这一句话中，窥见了我所不知的勒碧丝的情绪。

如果她什么也不想说，那我认为不能强迫她说出来，但勒碧丝过了一会儿之后，开始说起她的身世。

「以前，我曾经对妳说过，特瓦伊莱特一族是『黑之魔王』的后裔，对吧。」

「对，我听妳说过。」

我记得应该是第一次进行小组课题那时的事。

在葯园岛瀑布后方的洞窟中，我们石榴石第九小组成员间提到这个话题。

「特瓦伊莱特一族，隐居在艾尔美迪斯帝国与福莱吉尔皇国间国境的山中，被称为梦幻一族。因为我们不曾下山到寻常村庄居住。我们继承『黑之魔王』留下来的魔法，不附属帝国或皇国，贯彻我们独有的自治。」

勒碧丝说，他们是一个宗族，同时也是一个自治国家。

之所以封闭起来，勒碧丝说她听上一代的族长表示，是因为那位魔王的魔法在外界广传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我们过着很和平的生活。但某天，臣服于艾尔美迪斯帝国的魔物军队来了，闯进特瓦伊莱特的隐世乡里，把整个村庄烧了。接着抓走会使用魔法的人，虐杀了剩下的人。老人、女人和孩子，全部。」

「什么……」

「太奇怪了对吧？过去被『黑之魔王』拯救的魔物们，竟然来杀了身为魔王后裔的我们耶。忘记那位魔王给予的恩惠，效忠帝国……」

「……」

总是沉着冷静的勒碧丝，声音中透露出藏也藏不住的憎恨。

充满愤怒的强烈魔力传来。

她这让人认为理所当然的憎恨、过往与背景，让我哑口无言。

「我和一族的几个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接着向福莱吉尔皇国求救。福莱吉尔收留了倖存下来的我们，现在仍保护着我们。但是一族大半的人，不是被帝国囚禁，就是被杀了。」

棉被往下滑落。

勒碧丝将自己的义肢伸出棉被，在黑暗中举高。

「那天的景色，烧灼在我眼中的火焰，我无法忘记。帝国想要的，是『黑之魔王』的秘术笈，以及特瓦伊莱特一族建立起的『转移魔法』的技术。」

「转移……魔法……？」

听到这段话，我身体窜过一阵寒气。

这和某件事情在我脑海中连接起来了。

帝国的「转移魔法」技术在近几年出现飞跃性成长，就连这个路斯奇亚王国，他们也试图想要伸出魔手。

前阵子举办的友盟国高峰会上也曾提及这话题。

而这大概，是起始自对特瓦伊莱特发动攻击之后──

「玛琪雅应该发现了吧。帝国的转移魔法技术增长，是因为强迫特瓦伊莱特的魔法师服从，让他们开发了好几种专门用在战争上的道具。我们一族继承的『黑之魔王』魔法，已经落入帝国手中了。」

这事态多严重，勒碧丝和国家高层肯定比我更加理解。但我也稍微能够想像。

举例来说，这就像「红之魔女」的魔法落入敌国手中……类似这样吧？

「勒碧丝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想要让被帝国囚禁的族人解脱，为此，我会持续战斗下去。」

「来到卢内•路斯奇亚，也是为了妳的战斗？」

「对，就是这样，但我不能再说更多了……」

「……」

我们沉默了一阵子。怎样都挤不出一句话来。

我是「红之魔女」一族的后裔。

正因为如此，感觉我和被相提并论的「黑之魔王」后裔的勒碧丝之间有能互相理解的部分。

但是，完全不同。我和勒碧丝的背景相差太远了。

虽然身为红之魔女的后裔，我们受到许多嘲讽与被人说閑话，但勒碧丝看见了满村的鲜血，失去故乡与同胞。在经历悲剧与绝望之后，走到今天。

全部都是为了要拯救被囚禁的同胞们。

「妳手脚的义肢，该不会是……」

「对，这是在逃离特瓦伊莱特村庄时失去的。但我也因此得到了其他力量，所以这个义肢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讨人厌的东西。」

「但是……太过分了！我出生在和平的路斯奇亚王国，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没想到勒碧丝竟然有过那种遭遇……」

难怪外国的人会说路斯奇亚王国的人全都和平痴呆了。

在外头，发生许多难以想像的残酷事情，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每个人都畏惧着战争。

勒碧丝说她是在十岁时失去手脚。

十岁。我在那个乡下地方，深受父母的宠爱，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紧紧握住勒碧丝右手义肢。

冰冷坚硬，至今，我从不曾在意过勒碧丝义肢的触感。

但是，只有这次不能如此。

一想到她失去的东西有多重大……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身为勒碧丝的朋友。

但我不认为自己能做些什么，我果然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魔女……

「我想，玛琪雅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使命。」

「那是指身为守护者吗？还是指身为红之魔女的后裔？但我自己一点也不特别啊。」

「不，才没有那回事，玛琪雅很特别唷。」

勒碧丝小声加上一句「至少对我来说」。

「不只是玛琪雅，弗雷同学和尼洛同学肯定也都有很特别的使命。」

「……石榴石第九小组？」

「对，就是如此。」

我没想到会在此听到他们的名字，稍微有点惊讶。

「和你们的相遇，肯定会大幅……左右我的将来吧……」

勒碧丝小声说完后，就再也没开口说话了。

因为沉默时间太长，我转过头去看，勒碧丝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听见她发出小小鼾声，应该真的睡着了。

勒碧丝只要一睡着就没办法马上叫醒。

「勒碧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