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話 刀與鞘 Man & Woman

这几天，瑟希莉都尽量抽空前往『莉莎』工坊。包括工作中的短暂休息，或是勤务结束后、自我锻练的空档等，只要一有时间，她就会前往七号街角落的这座工坊拜访，敲房子的门。

然而——最近她也老是吃闭门羹。

某天是以「今天锻造很忙」为理由不露面。

某天则是表明「外出中」，但很明显根本就在家。出来致歉的莉纱眼神也很尴尬，瑟希莉都不得不同情起她来。

某天则说自己很累了要睡一会儿，这次瑟希莉倒是乾脆相信了。

至于今天——好像有其他客人先来一步。真希望对方能教自己一下该怎么预约拜访比较好。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师父太顽固了。」

在主屋的屋檐下，瑟希莉对不停弯腰致歉的莉纱摇摇头。

「我早就猜到会发生这种事。莉纱你没有必要在意。」

现在时间刚过中午，瑟希莉还身穿自卫骑士团的制服。今天她是利用市内巡逻的短暂休息时间顺道过来。

「总之……今天大概又是白跑一趟了吧。」

瑟希莉边叹息边苦笑道。

先前差一点引发霍尔凡尼尔复活的火山洞窟骚动中——

为了补强针对该人外的封印，路克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几乎丧失了全部视力。儘管还不到全盲的程度，但已经陷入了极度弱视。现在他很难单独外出，生活起居也大多要靠助手莉纱帮忙。

而对自己如今的状况，路克对旁人採取的怍法就是彻底隐瞒。他千方百计找藉口不见瑟希莉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

「路克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準备了。」

莉纱伏下视线说道。

「即使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也必须向大家展示出还有能力将圣剑锻造完成……为此，他从好久以前就开始将锻造的技术一点一滴传授给我。在我学全之前，都不能将他丧失视力的事传出去。」

「是责任感使然吧。他可是路克啊。」

「是的。虽然没有明说，但想必是如此。」

路克是『圣剑锻造师』，担负着左右大陆命运的重责大任。然而在失去视力的状态下是无法妥善完成锻造工作的。为此，他感觉自己必须负责——要他别想那么多根本强人所难。

他藉由牺牲自己的视力，总算暂时制止了霍尔凡尼尔的复活，不过他恐怕不会把这个当作自己的功劳。

可是——莉纱猛然抬起头。

「因、因为我的缘故所以学习进度被拖延了，但我绝对会好好、完整继承师父的使命！请瑟希莉小姐也不要放弃！」

她说这番话的同时，睑上也浮现出浓厚的倦色。瑟希莉心想，每次遇到她，都觉得好像比上次更累了。就算没有亲眼目睹，也可以想像莉纱每天都非常努力。

——莉纱也在战斗啊！

「当然，我怎么可能放弃呢。」

既然如此，瑟希莉肯定不能示弱。

「那个，我看……我是不是该帮点忙比较好？」

「不，还不到那个地步。在他自己决定出面前，我要坚持抗战下去。」

瑟希莉原本就有这个打算。

当下的目标是与路克见面、沟通。就算是閑聊也好，他不想露脸的话隔着门谈也可以，总之瑟希莉想製造与对方共处的时间。

当然，考量到路克的意志，瑟希莉也不是没考虑过暂时不理他。但瑟希莉的心里总有这么一个预感——倘若真的空等下去，路克也许再也不会对自己推心置腹了。

因此，比起让路克敞开心房，瑟希莉决定先从经常去找他开始。就如同当年母亲露西一天到晚缠着契斯特·坎贝尔一样。

『就像我当年一样捨命展开攻势，不论遭遇什么阻碍都辗过去吧。』

——所以首先就从对话开始。

这是最初的一步。现在自己虽然被排挤在门外，但瑟希莉不会因此退缩的。

「你不必管我了，先集中精神在你自己的工作吧。」

瑟希莉边说边抚摸莉纱小巧的脑袋。

莉纱露出好像很痒的表情，不过马上又想起另一件事而开口道：

「不知为何，感觉瑟希莉小姐好像变了。」

「我变了？」

「该怎么说……比起刚认识时更从容不迫，或者该说更冷静……」

瑟希莉明白莉纱在找形容词，忍不住噗哧一笑。

「也许是比以前更可靠了吧？」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哈哈，真的是这样没错。」

自己已经不是新人骑士了。后进加入的同时也代表自己必须承担责任，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凭个人的想法冲动行事。换句话说，就是瑟希莉不再鲁莽。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成长或进步——但至少用「比以前可靠多了」形容应该没错。

「从那时起算也整整过了一年，我多少变得比较成熟一点了吧。」

「……总觉得有点寂寞呢。」

「咦？」

「啊，不，没事没事！请你不要在意！」

莉纱慌忙挥手掩饰。

嗯？瑟希莉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又突然想到。

「刚才说已经有其他客人在里面了……到底是谁呢？」

关于路克弱视的事知道的人应该很少才对。除了瑟希莉与莉纱外，应该只有定期过来帮他诊治眼睛的医师吧？

是尤英先生——莉纱回答道。

「关于视力的事，路克在洞窟跟他一起陷入困境时已经向他表明了。」

「这样好吗？」

「什么？」

「还在『什么』，是瑟希莉小姐哩。你真要把她挡在门外？」

「放心吧，这个问题跟你一点关係也没有。」

——这人的脾气还是一样倔。

尤英故意叹气给对方听，但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里是『莉莎』工坊的主屋。

隔着一张餐桌，尤英与路克面对面坐在椅子上。

尤英·班杰明是来自军国的学者。戴了副眼镜的他，外表就像一位温柔的好青年。他与路克一同困在火山里，一度陷入身体极度衰弱的危险状态，幸好最近终于恢複到可以外出的程度了。

餐桌上摆着莉纱泡的茶，但只有给客人尤英的一杯而已。

这也是考量到他个人的身体状况吧。

尤英虽然这么猜想，但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默默将视线移往正前方。

黑髮男子——路克·恩斯华滋缓缓将身体靠在椅背上，表面上看起来他好像非常轻鬆、毫无异状。其实——在他那微微睁开的眼皮底下，露出了摇曳不定的朦胧右眼。那是由于弱视之敝，所以视野才无法聚焦。

在这种状态下，路克很难稳稳抓住东西——没準备路克喝的茶就是怕他不小心烫伤自己。虽然对这边的摆设没有记得很清楚，但尤英总觉得屋内的家俱似乎比以前少了许多。

「……你总不能永远隐瞒下去吧？」

这回轮到路克故意叹气给对方听了。

他用似乎已经放弃什么的自暴自弃口吻回答道：

「我当然知道，迟早有一天得公布事实。但我现在还有其他的——」

「我现在可是想见对方却根本见不到。」

尤英吐出这句打断路克，路克只好闭嘴。

——亚里亚小姐。

关于她的事，尤英是从火山洞窟被救出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说的。她的刀刃出现龟裂，被固定在剑的状态下陷入沉默。一听说自己可以外出后，尤英马上冲到坎贝尔家拜访，要求看一下实物——当时强烈的失落感害他几乎腿软。

然而——

『我家的瑟希莉说，她一定会尽全力找出让亚里亚恢複正常的方法。』

当时接待他的坎贝尔家女僕对他这么说道。

『你也一起帮忙吧。』

所以，尤英并没有放弃。

——我可不能随便停下脚步。

「我还是要劝你，当你们还有机会见面时，千万不要错过。」

「……不必你多管閑事。」

路克依然摆出令人讨厌的顽固态度，不过声音已经比先前软化几分。看来亚里亚这件事也带给他不同的观点。

「话说回来——圣剑师的事现在如何了？」

「我已经拜託多莉斯小姐帮忙了。」

从火山洞窟被救出后，路克就不断向尤英打听——

军国的『圣剑师』究竟能请几位过来？

『为了让莉纱顺利锻造，需要有人在旁协助她才行。』

圣剑师是军国特有的一种职业，也就是专门锻造圣剑的工匠。他们在知识与经验方面绝对不逊于路克，所以必定能帮上莉纱的忙——因为路克如此断定，才不停打听相关的事。

今天尤英造访工坊也是为了报告这件事。

「应该没问题了，不久之后军国就会派人过来。」

「是吗……那太好了。」

路克放下心来，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时的他脸颊比想像中还要消瘦，尤英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侵蚀路克肉体的东西，跟他们在火山洞窟内遇见的饥不择食之物不同，是属于另一种更内在的元素。他弱视的原因出于『魔剑精製』会消耗魂魄，但其实被侵蚀的不是他的视力，而是他的生命力。某种东西正不断从他的身体内部缓缓吃掉他。

「…………」

尤英本来想出声，但刚才的想法突然被打断了。自己的任务并不是照顾路克的身体，他本人也没向尤英做出如此的要求。

两人只要互相警惕对方去做该做的事，这样就够了。

「话说回来，我从莉纱那听到……」

「啊，怎么了？」

「你似乎透过自卫骑士团的人协助，正在进行某项计画。」

是啊——尤英坦承。

「我请自卫骑士团的人帮忙，把某些玉钢设置在城市的各个地点。例如民宅的屋顶、大道上的招牌、二号街的钟塔广场，或是旱田的田埂等，总之使用了不少玉钢。由于必须架构庞大的术式，所以才得这么大费周章。」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些玉钢会将声音扩散到附近，然后再透过祈祷契约让特定的个别玉钢产生共鸣，透过这种複杂的术式，就可以藉由那些玉钢将声音传向远处。这种设计功能，简单说就是在紧急状况时可以迅速将正确情报传达给市民。至于声音的发送来源则设在三号街的市公所。」

尤英尽量说明得简洁一点，而路克也马上就听懂了。

他眨了眨眼睛，不自觉地喃喃说道：

「真了不起……」

「哈斯曼市长採用了我的提议。当然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让声音变得很不清楚，例如巨大天灾导致术式毁损，一部分地区无法接收到广播等……不过，只要运作顺利，在有事的时候，还是能多少减轻市民的混乱程度，避难行动也能比以前进行得更顺利。」

是啊——路克用力点头。

「这种创新的想法让我有点感动。干得好啊，尤英。」

「哪、哪里。」

路克很难得会这么率直地夸奖人，所以尤英感到很不好意思。

「这间工坊也听得到广播吗？」

「啊——关于这个，我想没多久之后埋设玉钢的人就会过来施工了……老实说，你的工坊距离市区最远，所以要纳入术式非常辛苦。」

「是吗？啊——造成你的麻烦了吗？」

路克窘迫地表达歉意，尤英忍不住「呵」地轻笑了一声。

尤英没有忘记另一件要补充的事，那项重大的情报与他自己的祖国也有关联。

「不久以后好像就要利用这个新系统进行演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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