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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低垂着头。
脑中只有一个词语没完没了地重複着──违反规则。「魔王」谴责处刑人之际所说的这句话,现在也一直萦绕在内心深处。
……究竟──
究竟自己在做的,是否是遵守规则的行为。
就算「不是」──那又为何会让自己如此痛苦?
甩了甩混乱的脑袋后,勇者狂奔了起来。
革命家勾起嘴角。
寄宿在那上面的是欢喜之色。他所盯上的追迹者持有pt超过9000,而且彷彿连动效应一般,「潜伏技能也解除了」。这次的地下游戏接二连三地发生愉快的事情。
不用说,他没有蠢到不回应如此热烈的「邀请」。
儘管没办法与最强的劲敌交手,但这样也正好。
革命家的喉咙深处迸出咯咯笑声,慢条斯理地踏出了步伐。
追迹者微微一笑。
神官遭到杀害后,她立刻转为採取pt战略,而成果相当丰厚。无论是买下奴隶和日雇型NPC的人海战术(打工)收入,还是租借潜伏技能给判官,所有策略都以加速度的形式让持有pt不断增加。使用「终焉」技能也不再是痴人说梦。
但是──对她而言,重点不是这个。
「他」马上就要来了。为了阻止她获得胜利。
这样的期待与兴奋让追迹者陶醉地绽放笑容。
判官保持沉默。
从SSR开始到现在,他只是一直在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至于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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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现实世界和那个男人「交涉」完毕后,我再次以铃夏的身体重新登入SSR。
春风不在旁边。我以为她一定会和我一起去,但她不知何故小小地嘟起嘴唇,拒绝跟我同行,说「我要陪在铃夏小姐身边!」之类的……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开朗活泼的春风对自己做出那种反应,实在令人满沮丧的。我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惹她讨厌的事情啊。
不过──暂且不管这件事。
为了切换思绪,我决定透过终端装置连上公布栏。
「公布栏:第四天十五点二十二分现在。魔王:1390。勇者:3877。革命家:3320。追迹者:9720。判官:1121。」
「……情况不妙啊。」
我不禁脱口说出这种丧气话。
判官从游戏开始后就几乎没有动作,连存pt的意思都没有,总觉得蹊跷得可怕……但最直接令人感受到危机感的还是「追迹者」。显示出来的数字是独佔鳌头的9720pt。就算只计算自然增加的部分,大概不出五小时,她就会得到「终焉」技能。
「虽然我知道阻止的方法就是了……但有点犹豫。这么做的话,pt可能会不够用。」
如何行动才是正确答案?我全力转动思绪,将右手轻轻放在后颈上。
这时,我面前──忽然「出现一名认识的少女」。
「──呼……呼……」
看起来稳重的短髮与娇小的身躯。也许是因为全力跑过来的缘故,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也在泛红。朴素的薄衬衫被汗濡湿,紧贴在肌肤上。
三辻小织。
她像是要阻挡我的去路似的张开双手,就这样凝视着我,微微启唇说道:
「等一下。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干嘛啊?」
我用略为带刺的口吻反问回去……看来她并不是不由分说就要找我进行PVP。不对,说起来,「冰之女帝」是效率主义。如果她真的打算杀我,应该不会特地在我面前现身吧。
「有个问题,请你回答……『你参加游戏的目的是什么』?」
「咦?」
「啊,那个……呃……」
三辻可能是把我的反应解释为「拒绝」,只见她彷彿辩解似的拚命摇着头。
「……我知道。问这种问题很自私。可是……我很好奇。你帮了我,又试图救『她』。不管是哪一个都是『多管閑事』,对游戏没有帮助,你却积极地承担了下来。一点效率也没有,大概和我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不过,就是这样我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呢?」
「为什么吗……」
我低声复诵她的话,然后轻轻交抱着双臂,一边甩开长发,一边思索了起来……她是在责问我的游戏方式很没效率吗?不,她的口气听起来没有责备的感觉。真要说的话──应该是焦躁吧。
「我不懂。」
三辻淡淡地继续说道:
「明明这样就可以了,明明『这个做法是正确的,却跟平常不一样』。好奇怪。绝对很奇怪。脑子里转来转去的,好烦闷……一定都是你害的。」
垂下的浏海半遮着眼眸,儘管无色,却充满强烈的光芒,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浮现在她眼底的是剧烈的「动摇」。恐怕出于某个因素,她体内接近中枢的部分正在摇晃吧。价值观产生巨大的混乱。而她认为游戏风格截然不同的我正是元兇。
若是如此,那么……
「啊~……三辻,我说你啊。」
「……什么?」
「简单来说,你的意思是这样吗?你就是所谓的效率魔人,在SSR也遵从这个信念,执行『有效率的游戏方式』。但是,你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所以很烦闷。」
「嗯,对。就是这样。」
「那么,这是我的想法,如果猜错的话很抱歉……你所谓的有效率的游戏方式,并不单纯是指『不拖泥带水的高明手段』──」
说到这里,我暂且打住了话语。
我仔细地回看着那双透明的眼眸,将想到的「答案」说出口。
「──其实根本是『违反规则』吧?」
「唔!」
我如此断定的瞬间,三辻瞪大了双眼。她慌张地颤抖双唇,身体摇摇欲坠,但还是勉勉强强地出言反驳。
「不……不是。才不是!不可能!我不会因为这种缘故而感到烦闷。只要能用有效率的方式获胜,就算是盘外战术我也照用不误!」
「真的吗?不是吧,我不这么觉得。」
「唔……!为什么你会懂啊!」
「问我为什么……很简单吧。」
三辻猛摇着头……或许她是真的不明白吧。从我的角度来看,这是极其单纯又愚蠢的事情,但她瞪着我的眼神也很认真。
这样的话,也没办法了。
我摆架子似的叹了一口气,让一头粉红色长髮随风飘扬,然后对着三辻的脸用力伸出食指,并以半眯眼的眼神看她。
「──三辻,你对违反规则感到抬不起头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你……不仅是个效率魔人,更是个纯粹的游戏迷啊。」
「……咦?」
「咦什么咦啊你。」
「咦?但是,不可能。」
「不可能?我倒觉得你那样才不可能咧。毕竟……你是『不败战姬』吧?光是这一点就很奇怪了。地下游戏的报酬是『任何东西』,假如你想要钱的话,在最一开始的那次得到足以好几辈子不愁吃穿玩乐的钱财后,就不会再参加了。完全没必要一直取胜,甚至还拿到『不败』这种外号。」
「…………啊……」
三辻就这样怔怔地半张着口。
这是我从十六夜那边得知的消息──三辻至今为止所要求的「胜利报酬」都是金钱,而且顶多只有零用钱的程度而已。因此,有一段时期还被指责为「斯费尔安排的桩脚玩家」。
「如果你连这一点都没意识到的话,那正是决定性的证明。儘管你满口效率,实际上却是在享受游戏,所以不管几次你都会参加。而这次因为『耍了某种诈』,导致你的乐趣减少,所以你才会感到烦闷。」
「…………」
「……不过,话是这么说啦,细节部分我不清楚就是了。但是,仔细回想起来,我和勇者(你)第一次相遇实在太弔诡了。明明游戏才刚开始没多久,你却能掌握住我的所在地、职业等一切资讯。所以……我猜,应该是GM想击溃我,便派你来当刺客,没错吧?」
说完,我看向三辻──从刚才开始就不称呼我为「铃夏」的她。
……没错,我对勇者的行为感到奇怪的地方就是「这个」。追迹者和革命家在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都询问了我的职业。然而,勇者却直接跳过了这一步。因为「没必要问」。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三辻静静地垂着头,暂时陷入沉默,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接着──几秒后,她小声地吐露了一句话。
「……没错。完全正确。」
从浏海间隙可窥见那双透明的眼眸微微晃动后,看着我。
「SSR开始后没多久,一个叫做胧的人就联络我。『请勿在SSR中途弃权』──这是任务。只要达成的话,就会给我游戏报酬以外的酬劳。就是这样的提议。
我当时觉得无所谓。毕竟光是参加游戏就能拿钱的话,非常有效率。我喜欢有效率的方法……但是,并非如此。『不只是这样而已』。
那个人要我做的,一定是『将你逼上绝境』。
因为──因为我知道!魔王的职业、技能、所在地和持有物品等一切的一切,『在我的终端装置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
「……而且,他说不会干涉我的游戏方式也是『骗人的』。一开始的攻击结束后,他气得要命,一直叫我等他下指令再杀你,但又要我不断施压……到头来,我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并不是我参加了SSR,而是『被迫参加』。我想,他一定只是为了在魔王最耻辱的那一刻动手,才安排我伺机待命。」
「…………哦,原来如此。」
所以,三辻的「违反规则」,是在无视本人意愿之下成立的吧。
她遵照游戏以外的后设式契约,不对,是因为那个契约的相关「额外」资讯,而把魔王的资讯掌握得一清二楚。再加上勇者的职业技能宛如铜墙铁壁,已经可以提前结束比赛,要输掉反而还比较难。以效率而言,根本强上加强。
儘管如此──
「很奇怪。太奇怪了。『一点都兴奋不起来』。完全不好玩。」
参加地下游戏时总能感觉到一股揪紧胸口般的昂扬感,现在却完全没有。无为、无色、无感动。明明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合理且正确的,却不知为何感到非常「无聊」。虽然自己也想不透为何会涌出这种心情,但总之一直在脑中盘旋不去。
不过──这也许是因为……
「经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懂了……原来如此。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兴奋不起来。都是这个原因……让我感到无聊。」
三辻口中喃喃说着,并把手放在左手腕的终端装置上。她就这样带着沉静的表情将画面投影展开在眼前,淡淡地继续进行操作。彷彿祈祷,又似挑战一般,那纤细的手指在虚空中跃动着──接着──
『勇者销毁道具「月下誓言」。』
『「月下誓言」所订立的一切契约皆失效。』
「……嗯。」三辻望着更新后的个别纪录,看似满意地微微点头。
……那个「月下誓言」大概是将她和胧月咏连结起来的契约道具吧。丢掉这个道具的话,就表示她事到如今却选择放弃了报酬。与此同时,也抛开了身上的一切束缚。
这种没效率的行为实在很不符合三辻的作风,我忍不住嘴角上扬,说道:
「这样真的好吗?你一直以来都按照契约行动至今吧。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喔。」
「少啰嗦。闭嘴。追根究柢,都是你──呃。」
三辻一口回击我的调侃,看起来有点火大地準备说些什么,但她忽然打住了话语。
原本因为烦躁而眯起的眼眸忽然张大,来回看着终端装置和我的脸。
「咦?那个,这……pt。追迹者的……咦?」
「……你该不会都没发现吧?」
对于她过于后知后觉地指出这件事,我顿时无力地叹了口气……这家伙大概是一陷入混乱就没办法注意周遭的类型吧。令人有点意外。进一步来说,盯着画面感到焦急的三辻让我觉得满新鲜的,真有趣。
也许是对我的态度感到不解,三辻微微偏过头,谨慎地开口说:
「你……你不在意吗?现在已经达到9734了。」
「嗯?哦,当然会在意啊。就算能打倒你,但要是被其他人抢先通关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不管我和你是哪一边打赢了──啊,赢的人应该是我就是了──胜负都不可能在接下来几分钟内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