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山崩了。

蒙上一层灰尘的填补剂，出现了无数道裂痕。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依然可以从隙缝看到一个白色物体正在移动。

「蔼—！」

老妇人嘶喊着。

原本围着她又踢又打的暴民，这时也停止了动作。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鬆动的小山。就连匆忙赶来的迪欧也停下脚步，抬头凝视。

「可恶！」他咒骂了一句：

「雅蒂她真的做出傻事了！」

填补剂的碎块不断的从小山上滚落，四周烟尘瀰漫，简直跟火山即将爆发前的景象没什么两样。

没多久，一尊约十数公尺高的巨影矗立在烟尘之中，严然就像希腊神话中的巨人一般。『它』全身剧烈的震动，彷彿是要抖去身上的碎片残渣，看起来颇有武者临阵之前的气势。

「咿呀！」

群众开始尖声吶喊，纷纷向后退避，根本没人理会那名老妇。

突然，巨人头上两盏红色的灯亮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愤怒的双眼。

「是钢弹！」

传言中的可怕武器果然是真的！

（什么嘛！反正只要有两个眼睛的都是钢弹！）迪欧忿忿的仰头看着巨人。（凡是会危害到你们的MS，都是钢弹！）在烟尘瀰漫中，巨人开始缓慢的移动。大概是长时间没有使用，所以各个机件都发出了轧轧的响声。不过并没有那么尖锐刺耳，反而像是低沉的呻吟。

这时，迪欧他听到身边传来惊恐的叫声。

是老妇，是开发这个可怕系统的L夫人。

「赛依…赛依……」

她声声的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不晓得是因为被群众殴打的缘故，还是惊恐过度，她整个人瘫在地上，站不起来。

老妇茫然的望着巨人的双眼，丝毫不在意从上面落下来的填补剂碎屑。

「你没事吧？」

卡特尔靠近老妇，帮她挡掉碎屑。

「我的赛依不见了…」

她指着烟雾中的巨人，哭诉着：

「那架MS把她抓走了！」

「什么？那个女孩她…」

卡特尔将老妇抱起，抬头看着那个巨影。

飒飒飒，那是拖曳重物夹杂着填补剂碎裂的声音。

灰檬漠的烟雾中，隐约可以看见一条像蛇尾一样的东西。它扬起的灰尘很快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眼前这架钢铁巨兽，其实并不是完全的人形。由于视线不良加上空气中瀰漫着浓重的烟灰，难怪人们会将它联想成神话中的巨人。这架MS虽然上半身是人形，不过控制机体平衡的下半身却不是脚，而是一条类似覆盖着鳞片的长尾巴。机体一动作，尾巴就会跟着甩动（注1）。简直就像希腊神话中的怪物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MS依然轧轧作响，听起来倒很像怪兽的吼声。不，或许更像地狱的猎犬张开血盆大口，对猎物发出咆哮吧。

「这就是《旅鼠》？」迪欧厌恶的说。「迪欧，《旅鼠》系统应该还没启动，我们必须在它启动前把那个女孩给弄下来！」

「赛依不在里面！」老妇激动的说：

「我女儿才不会坐在那只怪兽里面！」

卡特尔惊讶的看着老妇：

「可是，你不是说你的女儿被那架MS抓走了吗……」「我的赛依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她尖声叫喊着，还动手打卡特尔的脸。

这突如其来的一拳，让卡特尔顿时鬆开双手，老妇就这样掉到地上。待他回过神，伸下去搀扶时，却被老妇一把挥开。

「赛依不会坐上那架MS，更不可能驾驶它！」

她一面说，一面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MS胸部的填补剂还未完全脱落，驾驶舱还是被包裹着。

「雅蒂！」迪欧大叫。

他看到凹洞的地方有一头金色头髮，可是金髮随即被抛向空中。他一个箭步跳过去试图接祝可是，还是来不及，金髮已经先一步落了地。迪欧眼睁睁的看着那裹着传统服装的身体坠地后又弹起，最后被MS的尾巴鳞片钩祝就这样，那小小的身躯随着尾巴的扭动，被抛到后面。现场一片烟雾，视野非常模糊，甚至看不见四散飞溅的血肉。

「可恶」迪欧跳上去用手猛捶驾驶舱：

「到底是在谁驾驶！」

虽然驾驶舱的部分还粘着填补剂的残渣，不过还是可以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看起来彷彿是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似的，而驾驶座则是空无一人。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枪响。逃窜的群众之中有人开枪。那个人连开数枪，可是子弹碰到MS外壳就弹开了。（注2）迪欧朝枪声的方向看去。

「是OZ！」他一眼就认出开枪的是一个伪装成平民的OZ军官。

「可恶，他们早就在等这一刻了！」

终于，第四发子弹击中了舱内的人影。

只要杀了里面的人就能阻止系统启动。因为《旅鼠》系统是以人类的攻击冲动作为启动媒介，一旦少了这项因素系统就会自动停止。

迪欧非常了解OZ的企图。他们以为只要杀了操纵者，就能毫髮无伤的将《旅鼠》弄到手。

那个被射杀的人影从上面掉了下来。跟雅蒂一样，都是落了地后，又被蛇尾绘抛到后方。不过这次迪欧已经知道人影的身份。

是那个满脸青春痘的少年。

（到底是谁在驾驶？）

MS依然没有停下来，而且彷彿对外界的攻击有所反应似的，而将闸门给关上。蛇尾继续发出轧轧的声响。

「不行，别去…！」

卡特尔大喊。

迪欧回头一看，那个老妇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吓跑了吧）。只见卡特尔揪着胸口，身体痛苦地弯曲，整个人就像要跪下去了。

迪欧赶紧趋前扶住他的身体。可是卡特尔彷彿没注意到他似的。

「这不是你的本意…不要受它控制碍…」他对着MS吶喊。

「这到底怎么回事？卡特尔！」

迪欧用力摇撼卡特尔的身体，试图让他恢複清醒。

好不容易，卡特尔总算注意到迪欧的存在。他哀求着：「迪欧，快阻止她！」

「她？」迪欧再度抬头看着MS，可是还是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他摇着卡特尔的肩膀：「你是说，里面那个人是雅蒂？」

刚才掉下来的那个金髮，是赛依吗？——他逼问着。

卡特尔没有回答，只是抓着他的手：

「拜託你，迪欧！再不阻止她的话，系统会启动的…」MS机体所发出的轧轧噪音和移动时的震动以及逃命的群众的尖叫声几乎将他的声音淹没。

刚才殴打老妇的群众，现在却被眼前的怪物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忘了自己的暴行，却反过来咒骂老妇持有恐怖的武器。

群众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大家争相逃命，有的抓住前面的人，有的甚至还踩过跌倒在地的人。

「是谁说要教训那个人的？」

「是谁说她没有秘密武器的？」

责难之词不只有针对老妇，居民之间也开始互推责任。

由于客用电梯的控制板已被迪欧破坏，无法使用。载货用升降机的门也紧闭着，同时控制板也被敲坏，现在还冒着火花，居民们根本不敢靠近，更别提上前按钮。

那些人握着拳拚命捶打升降机的铁门。后面的人搞不清楚前面的状况，不断地大声咒骂，并且使劲地往前挤。

庞大的巨兽发出阵阵低吼，一步步朝人群移动。

哇！杀人了！

那个女人要杀死我们哪！

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那个女人滥杀无辜！

现场陷入了极度狂乱、恐怖的气氛之中。

这时，升降机突然传出滑行的声音。声音停止后，门才刚打开一个细缝，民众便争相杂踏，急着涌入。

可是，瞬间所有的人却又楞住，动都不敢动。

升降机内出现两架单眼的钢铁巨兽，手上还拿着枪。

「是OZ！」群众的情绪顿时变得高昂，声音也不像平常那样充满厌恶。更确切的说，他们看到OZ的里欧出现时，简直就像看到救世主一样，无不欢欣鼓舞。

它们一定可以击退那只怪物！

里欧的脚下另外还有一支OZ的武装土兵部队。

那个女人想杀我们！

快杀死她！

我们是无辜的！

群众大喊。他们似乎认为那是里欧责无旁贷的义务。

「不行！不行……！」

卡特尔绝望的喊着，可是没有人予以理会。

《旅鼠》系统已经启动了。

混乱中，到底有几个人注意到这件事呢？——至少迪欧察觉到了。当然，周围的环境并没有什么改变，现场也没有出现奇特的怪声。那是一种气氛，一种感觉，就像是空气起了变化。

迪欧全身毛骨惊然，背脊发凉，不过并非皮肤受到刺激所引起，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居然敢说自己是无辜的！』

瞬问，一股脑波闪过他的脑海。不是透过听觉，而是一种直接的意识刺激。

是雅蒂？是雅蒂吗？

迪欧几乎可以确定刚才那句话是谁发出的。

『你们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话里的憎恨越来越强烈。

「不可以！」

卡特尔大声制止，他也感受到了相同的脑波：「你不可以有这种想法！」

可是，《旅鼠》驾驶舱里的金髮少女根本不听任何人的劝阻。

『你们这些人，最好跟杰克一起下地狱！"少女大喊————搜寻目标——锁定第一类标的物——那是《旅鼠》发出的！

这一刻，迪欧突然惊觉到，（旅鼠》当年所设定的目标并没有被解除。也就是说，一场血腥的杀戮即将重演……。

『全部去死！』

雅蒂的情绪不可抑制地爆发了。

这股冲动是机械无法取代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即使《旅鼠》採用的是最先进的自动操作的MS，还是必须有驾驶员才行（注3）。

另一方面，里欧也开始採取行动。它们迈开脚步向前移动，丝毫不顾虑脚下的群众。

在压倒性的重量之下，无数个血肉之躯就这么被践踏得血肉横飞。现场顿时一片哀鸿遍野。

群众们惊恐、吶喊，争相逃窜。大家你推我挤、互相拉扯、拳脚相向，甚至有些人还被丢到了里欧脚下。就这样，大伙儿又踢又打、有的血流满面、有的头髮被扯、有的脖子被扭断、有的被骑在跨下遭踢打……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里欧毫不留情的蹂躏践踏，甚至还开枪扫射。OZ的部队也不落其后，将枪口对人群，猛烈的开火。

没错！这是自作自受！

你们这些人是死有余辜！

迪欧感到一股强烈的暴力和杀戮的冲动正从心底急速窜升。

『去死吧！』

像你们这种人不配生活在宇宙之中！

把殖民地当成地球的人，通通下地狱去吧！

「不可以！迪欧！

卡特尔抓住了他。

『放手！我要杀了他们！』

迪欧甩开他的手。

「谁敢阻止我，我就杀了他！」倒在地上的卡特尔站起来，试图阻止。可是身体却又弯了下去，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

「不可以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