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大人寻找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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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年初轰动社会的两起四国沿海空难,至今仍未查明原因。喜新厌旧的大众传媒已不在电视上播报调查过程,报纸也只是偶而心血来潮地刊登小篇幅报道。
第一起空难「燕尾」的製造厂特殊法人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便是在此时派遣事故调查委员春名高巳前往岐基地。
名古屋铁路各务原线三柿野站位于川崎重工岐工厂内的夹缝间,四周由冰冷的混泥土建筑物围起,车站大楼又建于国道21号陆桥下,因此隬漫着特的封闭感。
走出车站,立刻就可以看见岐基地。岐基地与KHI相近得教人不知何处是分界,KHI开发的航空器大多直接在岐基地进行试飞。
现在KHI为新一代运输机的主承包商,与岐基地间的关係想必也变得更亲切了。
毕竟是其他公司的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高巳如此想到,叹了口气。
目前高巳以外派形式在日本航空器设计设计公司上班,隶属燕尾开发小组;但是原本是三津菱重工的技术人员。
由于NHI的出资比例最高,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大楼便建于MHI小牧工厂之内,对原来就在小牧工厂的工作的高巳而言,其实工作地点并没多大差别;因此这一次出差才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真不想去」
他莫名其妙的成为燕尾事故调查委员,拿了出差费去了岐基地,至今仍不知理由为何。
别的不说,派自已这种地位卑微的基层员工去调查,能成得了什么事?身经百战的技术人员们凑在一起埋头苦思都还找不到一丝线索,多加一个光画设计图便手忙脚乱的小毛头,事态就能好转吗?
更何况
自卫队与同时期同一空域也发生了类似事故,原因同样尚未查明;高巳的工作,便是去向该事故的倖存者查询案情。
机体并没不备之处,气象条件亦相当良好;调查两个月,却得不出半个教人信服的推论就这几点上,这两个事故极为相像,因此燕尾开发团队将查明原因的希望寄托在自卫队机事故的对照调查之上。
想当然耳,身为自卫队机事故当事人及目击者的队员证词自然获得重视。不过这种询问案情的工作,不是该由位高权重的高官活用人生经验来做吗?
航空自卫队自然也还在调查,和事故机同行却生还的队员应该被问过好几次话,一再被迫挖掘不快的记忆。
而现在又要再去挖掘一次。上头的人竟然将这种在伤口上撒盐的工作推给年轻人,教二十来岁的高巳心情沉重不堪。
事故发生时在现场的队员和你年纪相近,年轻人之间应该比较好说话,能帮忙去问问吗?
这是高巳受命为调查委员时,调查负责人所说的话。这根本是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决定,但顾及夏季奖金的考虑,又不能回他一句:「彆强人所难啊!老头!」
这是为了燕尾。
在事故解决之前,计画只能冻结。
燕尾是航空业界进来罕见的大企划,身为业界的一员,能参与这个计画,令高巳自豪又欣喜。倘若能拯救濒临危机的燕尾计画高巳奋力鼓舞自已,但仍觉得自已的经验实在不堪负荷如此重任。
虽然他毫无干劲,脚步沉重,但毕竟基地与车站只在咫尺之间,想着想着便已走到基地的大门前。
外访窗口已得知他的来意。
接待人员表示该队员正出席飞行训练检讨会,会议不久后便会结束。
接待人员表示可以在飞行室前等候,高巳便要了张楼层平面图,前往位于另一栋的飞行室。他又领了通行证及面会申请书,据说离开基地时需要面会对象签名。
陈旧的钢筋水泥建筑林立于基地内,适度修剪的草皮及篱笆延展于四周。
高巳只有于很久以前曾来过一次,但这光景却带给他不可思议的怀念感。为何军事设施能带给自已这种感觉?他稍加思考便明白了。
「原来如此,是学校。」
低矮的钢筋水泥建筑加上草皮与篱笆,像极了校园景色。而且不是近来崭新光亮的学校,而是从前以低矮校舍为主的朴素校园。或许这份朴素便是令高巳感到莫名放鬆的原因。
不过,隔着矮楼望见的机库与塔台,还有从基地内道路交汇处可窥见的停机坪与跑道,依旧是不折不扣的基地色彩。
胸口挂上通行证,高巳一路顺行无阻地抵达了目的地。
检讨会似乎已经结束,通道上满是从飞行室步出的队员。若是错过这个时机,又得去要求窗口代为找人,麻烦得很;因此高巳便就近找了个队员询问。
「呃,打搅一下,这是我的名片」
高巳边说边从西装内袋取出名片。这是準备周到的调查委员会(鸡婆)替他製作的。上头的职衔为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事故调查委员。一想到从前自已需要名片时,再怎么三催四请公司都不给发,高巳便感到忿忿不平。
「请问二月的事故当时一同飞行的武田」
说到这里,高巳顿了一下我连名字怎么念都不知道!
光希。他知道这位队员的名字十分有美男子的气息,但该念成KOHKI?还是MITSUKI?
「KOHKI先生在哪里?」
队员露出了介于微笑与贼笑之间的笑容回答道:
「武田少尉还在里头」
我猜错了?高巳含糊一笑,掩饰自已的尴尬。他一面祈祷对方别告诉本人,一面点头示意,走入室内。
留在室内的只有一人,正整理好资料夹起身。高巳靠近,才发现对方的个子出乎意料地矮。
「抱歉,请问是武田少尉吗?」
我可不会重蹈覆澈。高巳避开名字攀谈,对方抬起头来好漂亮的一张鹅蛋脸
「咦?唔?」
「我就是武田,有什么事吗?」
一道清澈的声音回答。
「呃,武田MITSUKI?KOHKI?咦」
呜哇!我真像个白痴。
面对手忙脚乱的高巳,武田少尉叹了口带刺的气:
「字是那样写,但是读作光希(MIKI)。看来似乎违背了你的期待。」
假如是联谊,有这种水準的女生出席便等于中了大奖,一般男人铁定是雀跃不已。
拜託,先讲清楚行不行!
高巳终于明白方才那介于微笑与贼笑之间的笑容是何意义,不禁在内心破口大骂事前未告知的上司。
武田光希并没有碰高巳递过去的名片,看来对他的第一印象差到了极点。她要求高巳拿出会面申请书,签完名后便立刻步出房间。
「呃,对不起,刚才失礼了,呃」
高巳愣头愣脑的反覆道歉,但她根本没回头朝上一眼。
「不必放在心上,第一次看到我名字的人,没一个认为我是女的。」
你明明就在生气嘛!这句话高巳可没胆说出口。
「呃,那就有些事想请教,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光希的脚步突然停下。她在走廊中央转过身来,不知礼貌性微笑为何物的标緻脸孔笔直地对着高巳。
「你的来意我已经听说了,不过我无话可说。关于事故的报告,我已经提交给空幕(注8)及国交省,请谘询他们。」
哇!这道和水泥墙一样厚的心防是怎么回事啊?就在高巳心生畏怯之时光希再度回身,迈开步伐。
「等等」
高巳慌忙追上光希。
(注8:航空幕僚监部,管理航空自卫队防卫及警备相关事务的特殊机关。)
「刚才念错你的名字,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请你和我谈谈」
「我无话可说,要谈什么?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就这么走出屋外。
「等一下!」
情急之下,高巳从后伸出手搭住光希的肩膀。说时迟那时快
「好痛!」
他的手腕被扭往另一个方向,掠过一阵刺痛。
「你是重听还是听不懂国语?我不是说过无话可说吗」
那压低的声音更教人害怕。
「好痛!痛死了!快、快脱臼了!」
在高巳大肆惨叫过后,光希才甩开他的手腕。
「劳你大老远跑来,不过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快回去吧!」
这种粗鲁无礼的语气莫名的适合她。
「好痛」
过度的痛楚令高巳忍不住按着手腕蹲了下来。
「不过是念错名字,竟然得受到这种待遇啊太惨了。」
他满怀怨对她喃喃说道,正要离去的光希闻言停下脚步。
「我说过了,念错名字的事我并不在意。」
「你明明就很在意啊!而且念念不忘!没想到开战机的人心胸这么狭窄。」
「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是个人问题吧?」
高巳为了泄愤而随口乱说的非难之词,似乎发挥了意外的效果。
事到如今,只能从这里进攻了。后果是吉是凶?高巳昧着良知,继续攻击;
「是吗,自卫官分发时应该也会考虑个性和适性吧?不过是被人叫错名字就赌气拒绝访谈,还扭人家手腕;这种脾气暴躁的人竟然是战斗机驾驶员,光想就觉得可怕。搞不好训练中一个不爽,还会乱射飞弹咧!」
「我说过,和名字无关!谁会为了这种事生气啊!从小就被念错惯了!」
「那你倒说说看,为什么什么这么生气?」
「我才没生」
「你是在生气啊!怎么看都是。假如你不是因为我念错名字而生气,就是为了其他事拿我出气啰?
高巳刻意甩动被扭的手腕给光希看,光希见状,恶狠狠地瞪着高巳。
原以为她要开口大骂,没想到她却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只是不想再谈起那个事故了。」
啊!
高巳心里捏了把汗她要哭了?
见了光希怒目相视的表情,为何还会这么想?高巳自已也不明白。
「我把自已看到的情况老实说出来以后,头一个被问的问题竟然是事故那个月的生理周期。他们怀疑我是因为生理不顺而处于精神不稳定的状态。要是我的精神会为了这种事而耗弱到影响飞行,早就读航校时就被淘汰了。后来他们又怀疑我精神失常,差点没收了我的飞行徽章,还要我接受精神坚定。」
光希的视线垂到地面上,用力耸着肩膀。
「你知道我用了多少心血才得到飞行徽章吗?我放弃了所有年轻女孩的娱乐,现在才能站在这里。要是我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因此不能飞行,你要补偿我的人生吗?」
「我懂了!」
高巳略微提高音量,打断了光希。
要是让她继续说下去,搞不好真的会哭起来。
「我懂了,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好了。这里应该有餐厅吧?带路吧!」
午餐时间已过,餐厅空空蕩蕩。高巳要光希在角落的桌边坐下,自已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杯纸杯装咖啡。
高巳一面走回垂着头却姿势端正的光希身边,一面轻轻叹了口气。他陷入了自我厌恶当中。
这可不只是挖掘别人的不快记忆,根本是埋了地雷让人家踩。
不过,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何光希的态度会因为自已念错名而如此强硬正确说来,并非念错名字的缘故。
「呃,对不起。」
高巳将咖啡放在光希面前,并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发现你是女生时,我的确吓了一跳但我没有瞧不起女人的意思。只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女性战机驾驶员的确很少见,任谁听了都会惊讶的。」
何况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孩,高巳由衷的如此觉得,却明白这句话对她而言是多余的感想,因此没说出口。
「新闻的确报道过,说日本已经出现了好几位女性飞行员;我虽然知道,却得晚个几秒才能反应过来。就好比在路上拦计程车,碰到女司机的概率总比较低,就算反应过来了,女人当飞行员还是比男人当飞行员来得让我惊讶叹;这点希望你能理解或者这些话还是有性别歧视的嫌疑?」
「不会。」
光希冷淡的回答,喝了口咖啡。
再喝咖啡之前,高巳先取出一张名片,放在光希面前。
「这毕竟是我的工作,你就收下吧!」
光希凝视着眼前的名片片刻,才伸手拿起。这应该可以视为和解的微兆吧?
「听了我的名字,认为我是男人的人也很少。」
春明高巳,光听发音,大多数的人都以为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