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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樱木歌穗在大阪南区与学生时代的朋友聚餐。她和这些从高中就相识的朋友一起喝酒,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便道了得留意末班电车的时间。
「糟啦,我得回去了。」
歌穗看着手錶,她的女性朋友对她说:
「没关係啦!住我家就行啦!房间乱一点就是了。」
说话的朋友叫裕子,一个人住。歌穗没赶上末班电车时,向来都是借住她家。
「裕子,你胡说什么啊?你的房间明明整理得整整齐齐。不过今天不行啦,我忘了预录明天的节目。」
「不能打电话托尼家人帮忙录啊?」
「我弟参加社团集训,不在家。」
歌穗的双亲简直像是怕她那台硬碟式录放影机咬到一样,别胡说要预录节目,连其他功能都一窍不通。要歌穗赶在隔天一大早回家,又太累人了。
「我先付我的餐费。」
她放了四千元在桌上,作为中途离席的餐费。「如果不够,裕子先替我垫一下。」接着便慌慌张张地穿上鞋子。
歌穗随口说了声再见,便冲出店门。
离歌穗家最近的车站是上新庄,她搭上的是倒数第二班车,勉强安全上垒。她租了个自行车车位,平时通勤用的淑女车便停在那儿;她到停车场拉出淑女车,疾驰于夜路上。当然,她没忘记开车灯。自从她国小时忘了开车灯,被车撞到以后,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步行十五分钟,自行车五分钟可达的歌穗家时古老的木造成屋;歌穗将自行车丢进几年前重新翻修之后显得格外突兀的车库之中,打开了玄关大门。
「我回来了!」
她读高中时,父母管门禁管得很严,不过到了二十几岁,父母便放任不管了。母亲似乎正在熬夜,听见她回来,也只是从屋里随口应了声:「回来啦!」放任状态可见一斑。
歌穗冲上二楼的房间。她的房间虽然小,却摆着专用的液晶电视和硬碟式录放影机。
弟弟到现在还会取笑她:那个人留下的纪念品还真是不同凡响啊!
歌穗看着节目表,一面确认节目播放时间,一面设定预录时间。她要录的节目是——
儿童的最爱,周日早上连播两集的特摄片。
唉!我都这么大了,和朋友聚餐,却得中途离席来录这些战队、游击队、骑士玩意儿。
歌穗换了件衣服,在洗澡之前先打开电脑收信,发现有封新邮件。
说来不甘心,这封信是从最令她开心的位址传来的。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件。
『歌穗:
近来好吗?我过得很好。
听说《JUMP》的「爱国者!」腰斩了,是真的吗?
我在意得晚上都睡不着!拜託你帮我留下它腰斩的那一期!
光隆』
看完信件,歌穗的头不禁在键盘上垂了下来。
他远征海外,女友留在日本成天担心他的安危,但他——
「最挂念的居然是漫画有没有被腰斩!?世界上哪有这种自卫官啊——————!」
这位光隆叫做森下光隆,担任海上自卫队下士,目前远征海外,是歌穗的男朋友。
『光隆:
听我弟说那部漫画被腰斩了。他应该有买杂誌,我会向他要。
今天我和裕子她们一起聚餐,她们说下次要办联谊。
她们也有邀我,我很久没参加联谊了,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呢~
歌穗』
歌穗故意使心眼,回了这封信,接着便去洗澡,当天晚上气鼓鼓地睡了一觉。
隔天早上,可悲的习性又促使她在儿童节目的播出时间醒来。这个习惯是平时为了确认录放影机有没有却是录影而养成的。她开启电脑,发现光隆又传了封邮件来。
主旨为「对不起」。
『歌穗:
对不起,我为了漫画寄信给你,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我实在太震惊了,所以不小心疏忽了你,对不起!
这样的我没资格阻止你去联谊,不过能不能请你至少等到我回国以后再去?虽然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宅男自卫官,但我实在不想把你拱手让人。要在外国和情敌竞争,地理上对我实在太不利了。请你务必重新考虑。
光隆』
……唉!真是的。
歌穗哼起了不知不觉间学会的儿童节目主题曲。都已经二十好几了还会唱这种歌,都是你害的!我和有孩子的朋友用这首歌玩跳舞机游戏,都可以完美过关了。
她想像得出光隆打这封信时表情有多么焦虑。
「我好想你喔……」
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友总是因个子矮及娃娃脸而感到自卑,不过对于歌穗而言,他的笑容却可爱得令人销魂。
幸好光隆活动的地区目前治安已经稳定下来,但歌穗仍难免担心,相思之情更是难以排解。
不过歌穗的情况还算好的了。宅力深厚的光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私人物品中夹带了笔电,到了海外之后便立刻建立网路,如今随时可以用邮件联络。有时他还会附上与当地人或队上弟兄一起开怀大笑的照片。
某某游击队结束了,现在开始播放的是某某骑士。
歌穗曾陪光隆看过现代版假面骑士。那是在他们俩第一次一起旅行时,当时光隆在星期天大清早準时起床收看,为了避免吵醒歌穗,还刻意降低了音量;不过歌穗向来浅眠,仍然被吵醒了,后来索性陪他一起观赏。
这是什么骑士啊!我小时候没有这个啊!
呃,这是以高加索独角仙为原型设计出来的……
高加索独角仙又是什么玩意儿啊!而且搞这么多骑士出来,小孩子能够分辨吗?
可以啊!现在不是有款游戏叫昆虫王吗?因为这款游戏,时下小孩对昆虫异常了解,同时也影响到骑士影集。有这些知识当基础,辨识上完全没问题。
哇~儿童产业真是不容小觑啊!
当时光隆兴緻勃勃地为歌穗讲解影集内容。不过对不起,你的笑容比你的卖力讲解还要有魅力多了。
「那种笑容根本是犯规。」
要去参加联谊吗……话说,为什么一个女孩子非得在假日一大早起床,帮宅男男友确认节目的录影嘛!要是没录到,可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了事的。
话说回来——我实在不想把你拱手让人。这句话还挺有骨气的嘛!
歌穗确定录影灯是亮着的以后,便回了封邮件:「我会等你的,你要快点平安回来。我最喜欢你了。」接着又再度钻进被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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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相识时,歌穗就已经被他的笑容收服了。
那一天,歌穗刚结束为期五天的出差,搭上傍晚的「希望号」,準备回大阪总公司。
歌穗的营业绩效虽然不让鬚眉,但连日出差之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体力上的不利。她已经尽量减少行李了,可是出差五天,行李实在不是一只办公用肩包就能解决,还得另外準备小号的波士顿包来装换洗衣物。不过若要提着行李在关东圈内奔走五天,最后双手铁定报废。
于是乎,歌穗只好选择使用手拉车。然而拉着行李移动,在赶时间的时候实在是麻烦至极,一来无法任意穿越人群,二来搭乘拥挤的电车时,其他乘客总是露骨地嫌她挡路。
那次出差凈是碰上这种事,歌穗的体力值已经趋近于零;偏偏那班车又是到博多的最后几班车,跑去排三号车,谁知从前头的禁烟车厢一路走到吸烟车厢,海华丝没找到半个空位。拉着碍事的行李,要找座位当然困难了。
歌穗的公司没大方到肯提供基层职员出差时坐对号座,她只好选择自掏腰包来换取座位;然而向经过的车掌一问,对号坐居然全数客满,就连商务车厢也不例外。
歌穗只好把手拉车拉到走道边,轻轻坐在上头。她出差时向来穿着坚固的有跟鞋、及膝裤袜和裤装,但双腿依然又酸又肿。
过了品川,又过了新横滨。果然没有乘客在这里下车。
至少得到名古屋,下车的人才会变多。就算到了名古屋,如果动作不够快,还是抢不到位子。
有没有人肯让位给我啊?歌穗作着春秋大梦。
白痴,在这种状况之下,要是我坐着,我也不会让。
正当歌穗在内心对自己吐槽之际,突然有人出声叫她:「小姐」。起先她不知道对方是在叫自己,没有反应,对方又含蓄地拍了拍她的背部。原来是手拉车旁座位上的乘客。
他生了一张娃娃脸,如果没穿着西装,还真看不出来他是个社会人士。
干嘛?嫌我的手拉车挡路啊?歌穗满心不悦,冷冷地问了句:「什么事?」
男人露出了让人不禁质疑他是不是高中生的笑容,说道:
「呃,我想上厕所,能不能请你把行李拉开一点?如果你愿意,我去上厕所的时候,你可以坐这个位子。」
面对这个意外的提议,让脚休息片刻的慾望赢了。歌穗回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见状,男人便站了起来,他的身高和一百六十几公分的歌穗相差无几。
「请。」
在男人的催促下,歌穗坐在他空出来的靠走道座位。发肿的双腿立刻变得舒服许多。
「不好意思,谢谢你。」
即使只有短短的如厕时间,能够让脚获得休息,歌穗已经万分感激了。
出差累积的劳累让歌穗不禁闭上了眼睛。在他回来之前闭目养神一下而已。她一面对自己辩解,一面委身于睡意之中。
希望他上的是比较花时间的那一种。当时的歌穗曾如此暗自期望,则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歌穗醒来时,双腿的肿胀已经改善许多,而且还睡得饱饱的。
她猛然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娃娃脸男靠在走道对侧的座位之上。车上人潮拥挤,座位上的乘客并没抗议。
娃娃脸男微微一笑。
「你的行李没事,我有替你看着。」
他指了指行李架。行李架原本就是空的,只是歌穗没力气高举行李,所以才没放。看来时他替歌穗放上去的。
不,不对吧!
关西人的习性令歌穗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她连忙起身。
「对不起,我睡了多久?」
才刚问完,车上广播便宣布列车即将抵达名古屋站。
歌穗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脸颊上来了。她居然呼呼大睡了一小时。
「对不起,我太厚脸皮了……你可以叫醒我啊!」
「啊,没关係啦!我本来就打算继续让位给你坐。」
娃娃脸男又露出了高中生一般的笑容。
「我不像你那么累,体力也比你好。」
哇!这个年头居然还有这么好心的人!歌穗内心愕然,但还是起身说道:
「对不起,不过我已经休息够了,位子还你。」
「你坐到哪里?」
「新大阪……」
「那没多远了嘛!你就坐到下车为止吧!我要坐到博多,不差这一点距离。」
老实说,歌穗此时心脏揪了一下。
这位矮小的先生从东京坐到博多,却把大半路程的座位都让给她坐。虽然他生了一张娃娃脸,不过长相还不差——我会坠入爱河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从名古屋到新大阪这段路上,他们聊天聊得很投缘。歌穗问起他的职业,他露出了略为困扰的表情回答:「国家公务员。」令歌穗的印象格外深刻。歌穗又问他:「你从前来过关西吗?」他又难以启齿地回答:「常去舞鹤。」
啊!歌穗猛然回神。说到京都舞鹤——
「你是自卫队的人吗?」
「对,海上自卫队。」
一谈到职业,他的应对就变得很消极,原来是这个缘故。不知她如何解读歌穗的表情,只见他又露出可爱的笑容,抓了抓脑袋说:
「因为一般人对这种职业没什么好感……」
——但是我对你的笑容超有好感的啊!
「我不在乎这些。」
歌穗不知如何反应,只好挑了个最无关痛痒的答案。
「你要坐到博多,却把大半路程的座位都让给我坐;对我而言,你是个普通的好心人。这和职业根本没关係,我真的累透了,所以很感激你。」
说话像机关枪,也是关西人的天性。
他依然站在座位的对侧,略微害羞地点了点头。
「听了你这番话,我很高兴。」
哇!惨了,没救了。
我中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