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之街-debriefing-旅程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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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在一夕之间变色。
能处在经历巨变世界的狭缝间,这机会可不常有。
听旁人说,世界的变动即将进入尾声。
所以我想,我应该出去见识见识这变色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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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不预期地在路旁见到盐柱,宣生慌忙栘开视线。
通往邻县的联外道路上。有一根高度及腰的盐柱静静伫立在路边,乍看就像是一柱钟乳石。
被列为盐害防治处理对象之一的盐柱,早在清除工程展开之前就已被风雨沖刷泰半,只剩下极少数的漏网之鱼会像这样残留在某处。
仔细看去,原来这根盐柱旁边有一小片坍塌的土堆。从土堆里斜长出来的胡枝子灌木丛半覆在盐柱上,多少替它遮挡了风雨。盐柱的表面已经被风化得圆钝,但从腰部以下的线条看来,的确能看得出它原本是个人。
看起来果然不怎么舒服
住在结晶影响区域以外的人,对盐害一事比较不那么神经质。宣生知道自己也有这样的迟钝,但是既知盐柱也是导致盐害的传染源之一。他就算再好奇也不敢目不转睛的直盯着看.
想起经过数位处理的影像便不会有传染性。他从背包里取出数位相机,战战兢兢地看着液晶萤幕,拍了一张照片。快门一按完。他马上掉转过身,背对着盐柱检视刚才拍下的影像。
哈,一出发就取得一张资料照。可见我在定好运。
他大声说给自己听,努力平衡不小心看见盐柱所造成的负面心情。个性单纯的宣生,这一招用起来满有效的。
可是话说回来
宣生坐在满是盐粉的人行道水泥砖上,望着同样布满盐粒的路面地上的小盐粒反正避不掉,索性不去在意它了。
怎么都没车啊。
宣生从家里走了十公里来到这条便道上,却没看见半个车子或人影。两条腿也开始累了。
找出盐害的主要原因之后,结晶的处理工作在全国展开,至今已过了数个月,但人们显然还没有乐天到愿意出远门游玩的地步。看看这条便道,它是两县之间唯一的联络道路,如今竟然杳无人迹。由此可见一斑。
哼哼,我居然能做出这种分析,好酷。
宣生不禁自鸣得意,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有採访记者的架势。
得意归得意,这一趟搭便车之旅却颇有行将触礁之势,不免令人失望。外国电影里演的徒步背包客都是搭便车出外旅行,看起来明明是那样率性又潇洒的。
胆小鬼,你们要怕盐怕到几时啊?宣生不满的嘀咕。
结晶清除的大工程进行到现在,人口逾百万的城市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其下的中小城市正在陆续进行中。盐柱和路面盐粒都在清除项目之列。清洗车前几天也开来宣生所住的城市,将马路上残余的盐都冲进了下水道,所以市区内已经完全看不到盐害的痕迹,只有来到这种郊区的联外道路才会看见。
严格说来,宣生的周围没有人死于盐害,以致他对盐害的可怕之处没什么概念。听说他就读的中学有好几个同届的学生遇害,但都跟他不同班,他也不认识,而且那都是学校停课之后才传出来的消息,感觉上毕竟不那么真实。
对此刻的宣生而言,盐害直接造成的最大问题就是害他没有便车可搭。然而不知道的是,由于盐害重创物流体系,使得燃油供应至今仍陷于停滞,街上在跑的其实都是公家单位的车。
我要快点离开这一带啦
留在书桌上的那封信应该快要被发现了。自从停课以来,宣生每天都在家懒散贪睡,不过母亲还是每天去房间叫他起床。算算时间,她差不多要去敲门了。
见到那封给爸妈的信,对孩子一向过度保护的母亲大概会疯掉。宣生完全可以想像她那歇斯底里的模样。
他立志要成为一个採访记者,亲眼见证这历经巨变的世界,但他也知道母亲绝对不会接受这番说法。宣生虽然在留书里写得很清楚,只是以母亲的个性,到头来势必还是会在小镇里掀起一阵风波。
拜託不要让我被抓回去啊
那会是全天下外加这辈子最丢脸的事。
就在宣生无奈的叹气时
国道远处出现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
来啦!
更幸运的是,那辆车正往县外的方向行驶。
宣生冲到车道中间,高举着速描簿。上头大大的写着请载我一程。
走下车的是一个高个儿男人,眼神锐气逼人,瞪得宣生讲不出下一句话来。
见宣生不语,男子便兇巴巴地开口:
你是要搭便车还是要自杀?搭便车就站到路边去,要自杀就选别的车,不要来给我撞。
那人的声音也很可怕。宣生越来越心惊,但想到这是自己走了大半个早上才见到的第一辆车,而且又成功拦下了,说什么也不能在此放弃。
呃那个,我是要搭便车!我想到县外去,请你载我一程!
心想这么凶的人大概不会答应,宣生几乎是不抱希望的喊道。却见男子默默地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宣生赶紧端出好孩子的模样,不敢再放肆。
男子这才用大姆指朝吉普车指了指。
谢谢你!
男子走回驾驶座旁,宣生立刻小跑步跟上去,这才发现副驾驶座上已经坐了一个人。那是个双眼被绷带蒙住的少女。
见宣生在车窗外兴味盎然地对着少女打量,男于不客气地咆哮起来:
你坐后头去,小朋友!不上车我就开走罗!
宣生一惊,缩缩脖子往后座钻去。
是一个中学年纪的小男生。他说要搭便车,所以我让他坐一程。
吉普车重新上路时,男子如此说道。宣生知道他是在跟少女讲话。
少女听了便半转过头,向后座微微点头,嘴角挂着微笑。
你好,我叫真奈。幸会呀。
她讲话时咬字轻快,听起来十分可爱,可惜眼睛被绷带遮住了,不然长相一定也不错。看那乖巧文静的气质,正好是宣生中意的类型。
你你好,我叫宣生。
宣生难为情的回应道,心里暗自庆幸少女看不见,否则这丢脸的害羞表情就会变成少女对他的第一印象了。
真奈,你的名字好可爱哦。你眼睛受伤了吗?
宣生问道,却听得驾驶座传来男子的回答:
她不是眼睛不好,而是最近在短期内看结晶看得太密集了。我们这阵子都在未清除的地区移动,所以让她把眼睛遮起来,免得不小心又看到盐结晶。
有关盐害的传染途径,宣生其实是最近才从社区的镇公所公告看到的,只不过他没有亲身接触过盐害,对那些讯息也就没什么警觉心了。
话说回来
叔叔,我又不是问你,我是在问真奈耶。
你叫我叔叔?
宣生的余光扫到男子投来的怒目。
臭小鬼,你搭我便车还这么不识相,好大的狗胆。
听到这里,副驾驶座上的真奈忍不住噗嗤一笑。
秋庭先生一碰到小孩子就动肝火呢,
少罗嗦,反正你们都把我当老头啦,
被唤作秋庭的男子转回头看向前方,嘀咕着大表不满不过宣生也有点不平。
一碰到小孩子就动肝火。
真奈的年纪看起来虽然年长一些,但跟宣生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岁才是。
宣生,这个人姓秋庭,你应该叫他秋庭先生才行。
真奈转过脸来说道,嘴角又是笑意盈盈,当场把宣生心中的不平都给吹跑了.
嗯,好!不过,幸好你不是眼睛不好。
见真奈歪头不解,宣生又说:
你长得这么可爱,要是眼睛看不见,岂不是很可怜?
真奈像是做了一个苦笑.没有答腔。
你这小鬼真是脑袋短路。那万一她长得不可爱,你这话不就伤人了吗?
听见秋庭的揶揄,宣生不高兴地嘟起嘴巴。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那以后话讲出口前先想个十秒。讲话不经大脑,小心被人当成傻瓜。
干嘛在真奈的面前害我出洋相
讨厌,讨厌,讨厌!
宣生对着秋庭的背影猛吐舌头。
喂喂秋庭先生,你们要去哪?
听见宣生在后座问,秋庭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反正是往关西方向,途中会去几个地方绕一绕。
我可以跟你们走一阵子吗?
照后镜里,秋庭正在瞪他。宣生觉得对方好像看穿了看出他是因为对真奈有好感才要求同行的。
随你便。秋庭没好气地丢出这么一句。既然如此,那就随便我了。
真奈是秋庭先生的妹妹吗?
不是。
答话的仍是秋庭。
那是什么?
宣生又追问,便见秋庭侧过脸来邪邪一笑。
你看呢?
表妹.
宣生按自己的愿望回答,却见秋庭笑而不答好讨厌。
他一个人在后座气鼓鼓。
接近中午的时候,秋庭在一座关闭的加油站前停下车子。
这一带还没有洗到啊
秋庭喃喃道,开车门伸出一脚,用鞋底在路面上擦了几下。宣生也往地面看,见道路上仍是处处白盐。
真奈,抱歉,先休息吧,不过还不能让你看外面。等等恐怕还要再开一会儿才能离开未处理地区。
好。
真奈点头应道,一面摸索着解下安全带,看起来已经颇熟练了。
小朋友,那边的行囊不.背包,拿一个下来。
见宣生依言从后座的杂乱物品堆拿起最上层的一只登山袋,秋庭便也走出车外,绕到副驾驶座旁,打开车门,牵起真奈的手,抱也似的领她下车。
哇塞,这样
宣生不由自主地直盯着这一幕。
好像把她当公主还是千金大小姐似的。
秋庭让真奈勾着他的左手臂,领着她慢步走向加油站的办公室。
要是没有盐,这里倒是满漂亮的。山就在旁边,马路对面有田地和菜园,大部分都荒废了,但也有一些种着东西。看来还是有农家已经开始复耕。
一面走,秋庭一面把四周的风景讲给真奈听。
哇菜园啊。我好想看哦,有种什么?
太远了不是很清楚,不知是什么菜叶,不过叶菜类对盐害的耐性不强
啊,你说的是农业上的那种盐害吧?那你看到的说不定是白萝蔔的叶子。
从后面远远看去,他们就像是一对手挽着手的情侣。在秋庭的搀扶下,真奈的步伐没有一丝迟疑或害怕,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眼睛被蒙住的人。他们两人这样熟悉,可见已经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了。
真没意思。
走在两人身后的宣生跑过去插嘴道:
喂去办公室之后呢?门一定是锁上的啊。
我会开。
秋庭回答得若无其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铁丝,掏掏弄弄花了不到五分钟就打开了办公室的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