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之街-briefing-天地变色之前与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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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们邂逅的。是一罐咖啡欧蕾。
坐在午餐争霸战即将揭幕的福利社里,关口由美正在发獃。
啊!
听见贩卖机的方向传来一个错愕的叫声,她转头看去,便见到一名男队员伸手在取出口拿东西,从那不知所措的表情看来,那人显然是买错了。
她只是随便打量一下,那人却也不经意的往这儿看来,结果视线就这么对上正想移开视线的那一剎那,那人竟然和气地笑了,害她没法儿不回笑一下。那人的气质、模样与神态倒像是个民间企业的职员,以自卫官而言算是少见。起码不是战斗单位的。
喂
那人走向由美,把手上的罐装饮料摆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不嫌弃的话,这给你吧?我不喜欢暍甜的。
原来是矮罐装的咖啡欧蕾。由美也没有那么爱喝甜的。但也不讨厌就是了。
习惯性地朝对方的襟章瞥了一眼,原来是个下士。比由美这个上兵高了一阶。
哦,那
由美从作业服的口袋里掏出零钱包。
这个当做我买的好了。
不用了。
下士作势按下由美的手。
我做事情常常这样不小心,总要付点代价才会受到教训。
不过是一百二十圆的饮料,怎么用到代价来形容呢?由美忍不住笑了。
好吧,那就谢罗。
她轻轻举起罐子向他敬一敬,下士便笑着走回贩卖机重新买过。这一回大概买对了,见他向由美挥挥手,走出了福利社。
故事本来应该到这里结束的。这儿是多达二千名队员常驻的练马营区,偶然在福利社擦肩而过的两个陌生人不太可能再次巧遇。
所以,第二次的偶然真的很让她吃惊。
不嫌弃的话,请你。
面前又多了一罐咖啡欧蕾,只不过这一次是在午餐争霸热战方酣的队员餐厅里。抬头一看,就是那位模样斯文的下士。
又买错?
我又恍神。
八成是买错时刚好又见到她也在场。下士在由美对面坐下,打开手上的另一罐黑咖啡。
这次要考?
下士指着她摆在餐盘旁的陆上自卫队士官考试题库本。
啊,是呀。
在自卫队里,只有升到士官以上才有前途可言;二兵到上兵的地位其实和工读生差不多。想在自卫队待久一点的,正常途径就是先考进士官阶层;况且由美是以预备士官的身分入队,这一关升级考更是非过不可,否则离职时连退休金都领不到。
好拚啊,很少看到人现在就开始準备。
这位下士的年纪看起来和由美相仿,如果同样是从预备士官升上来的,那么他一定更拚,而且还相当优秀才是。
由美听着有儿不是滋味,答起话来便也少了几分客气。
光会拚也没什么好自豪的,况且我已经落榜过一次了。
第一次就考上才吓人啊。我也是第一次时没考过。
这么说来,他是第二次时考上的罗?还是很厉害。由美的心中掠过一丝消沉,不知道自己要考几次才会通过。
午餐吃完,由美打开那罐咖啡欧蕾。这种饮料在餐后入喉,格外有一股化不开的甜腻,但既然是别人请的,将就点就算了。
真希望今年能考上
近乎自言自语的呢喃,还是引得下士问道:
你有设定什么目标吗?
我不想被队里同梯的超过。
反正不是熟人,不用在人家面前捡好听的话来说,由美便直率地讲出她不服输的理由。
我们队上有个跟我同梯的,又轻浮又白痴又色,要是让那种蠢货当上长官把我呼来唤去。我会气死。
听到由美如此口无遮拦,下士噗嗤笑出。
这怎么说你这理由还挺积极的。
显然是一番思索后的用字遣词。
啊,满不错的啊,有个明确的目标。
忍着笑意讲这种话,听在耳里就少了点夸讚的感觉,不过由美还是草草点头说了声哪里,接着一口气喝光了那罐咖啡。
她将空罐放到餐桌上,却见下士逕自取走它。
我拿去丢。
正想婉拒,他已经大步走开了。
由美收完了餐盘才想起,她都没去看那个下士的名牌。
所以在那之后,他有好一阵子都只是个单位不详、姓名也不详的神秘下士。
看名字的机会再度出现在福利社。
出操完,由美决定在回宿舍前找个地方看一下考古题,便选工顺利社。
不嫌弃的话?
又是一罐咖啡欧蕾。由美抬头看去,还是那张斯文的笑脸。
再看他右胸前的名牌,上头写着野坂,是通讯队的。
天啊,第三次了耶。
她又惊又厌地说道,便见野坂下士难为情的苦笑。
好像故意要我请你喝咖啡似的。
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刻意解释,说这一切完全只是巧合。
这么用功啊。
野坂的眼光落在由美面前的题库上。
在这种地方看书不会分心吗?
训练课程结束后的福利社当然谈不上安静。队员们都在回宿舍前来这儿放鬆心情、喘口气。
我想在回去之前随便看一下,否则回寝室反而就懒散了。
主要是因为回寝室免不了会和室友聊天,而她们放在寝室里的那些杂誌零食也是一大诱惑。自修室永远都是先到先赢,通常都是那些只剩最后一次应试机会的老鸟队员们佔去了大部分的位子,像由美这样的菜鸟考生不太容易抢得到。再者,宿舍里的女队员们总是吱吱喳喳,也不会为了谁已经开始用功读书就安静下来。
反正再过一个月,宿舍里就会是清一色的考前气氛了。
关口小姐,你很早就开始準备啊?
啊,是呀。
这么唐突的开问其实还满引人不快的,幸亏这人态度和善。
初选的通过虽是出乎意料之外,笔试落榜的打击还是不小,这一点才是由美积极準备考试的真正理由。在这种选考制度里被评定为不需要的感受,不管活到几岁都难免激发心底的负面情绪。
由美天生是个不服输的人,怎么也不肯用反正没几个人是考第一次就通过的来自我安慰,明知这种个性是吃亏多过佔便宜,偏偏她就是改不了。
不嫌弃的话,要不要我帮你看看学科?
这样的要求也是一个唐突。由美再次望向野坂的脸。
学科部分其实还满需要诀窍的,我也是有前辈指点过才知道。所以,你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的话他每次拿咖啡欧蕾来都是讲这一句。
呃,可是
她觉得自己隐约看得出对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却又觉得这个念头像是往自己脸上贴金,总之脑中有各种思绪交错,搞得她一时竟答不出来。
如果你觉得不妥,直说也没关係。
这时来上这么一句又是另一种高明。由美确实想找一个肯为她指导学科的长官,女子宿舍的下士对她们这些菜鸟还是剑拔弩张的,彼此之间的关係更不到可以攀交情问功课的程度。
通常再过一阵子,队上自然而然就会出现读书会,由美原打算到时就选一个钻进去,不过若能先抓到一个家教,心里当然更踏实。
就这么决定?
若无其事的这一声追问,不知怎地竟有些催促意味。
嗯,算是吧。
顺水推舟。
请多指教。
这么说完,便见野坂下士拿起他的黑咖啡罐略略一举,由美这才拉开咖啡欧蕾的拉环。
就结果而言,野坂这个家教做得十分称职,学生一遇到瓶颈,他马上就停下来处理到问题完全解决为止,并且也从不急躁、不硬逼她死背解答,追根究柢的耐性甚至比学生还好,这一点倒是令人心生好感。
坦白说,他的指导并不是由美原先预期的考前必胜讲座,可是他教的都是基础重点,教法又扎实。由美甚至觉得,就算这一回又落榜(当然最好不要),下次也一定胜券在握。
她算是捡到一个宝了。
训练课程结束后的福利社家教,就这么上了一阵子。
野坂偶尔还是会带着一再买错的咖啡欧蕾出现。不知为什么,由美也不好意思明说自己不爱喝甜的。
某天中午,她在餐厅外的贩卖机前看到野坂和他的同袍们在一起。野坂在替其他人按饮料按钮。由美看见的是他的背影,所以他并没有察觉,而由美自己也很意外,怎么有办法只凭背影就知道是他。
她也要买饮料,所以就站在远处等他们买完。
男人们的谈笑声隐约传了过来,大概是在聊各人喜欢的女明星之类。野坂也讲了几个名字,听不清楚,但是立刻引发周遭一阵议论,只见野坂辩解似的说:我就是喜欢有点霸气的女生嘛
是哦,这么说来不外乎谁谁谁跟谁谁谁那一型的罗。由美脑中浮现二、三个走霸气风格又受男人欢迎的女明星,怱而想起曾经有人说她就满像其中的那个谁谁谁不对,下士中意哪个女明星是他的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野坂最后才买自己的。先帮大家买,自己排最后,说是他为人处世的风格也相去不远。由美不经意地观望了一会儿
你怎么会去按那边?
黑咖啡在上排左侧,野坂要按的却是在下排的中间。
匡嗜一声,铁罐落下,野坂将它取出,竟是一只白色的矮罐正是他常买错的那一个。
但野坂却神色自若,笑着拉开拉环,就这么和同袍们一起走开了。
等他们走远,由美在贩卖机前站定。
原来哦
野坂刚才按的这一区只有一种白色矮罐。由美从没想过要买甜饮类,不清楚各种饮料的排列方式,但这两个口味隔得这么远,真有可能三番两次的买错吗?也许就是有人这么糊涂,眼前这情况却无疑是该说是工于心计吗?不,也许不是。
是我头脑简单。
由美不情愿地噘起嘴。
操课后的福利社,一样的喧哗。他通常都比由美迟一点才出现。
久等了。
说着,白铁罐又被摆在由美面前。
我要那个。
由美指着野坂手里的黑铁罐。
反正你爱喝的好像不是黑咖啡。
野坂的手指头停在黑铁罐的拉环上不动。他愣了好久。
服了你。是哪儿穿帮的啊?
一面说着,野坂乖乖拿黑罐换了白罐,倒是个乾脆的男人。
是你头脑太简单啦,选这种做法。
上钩的我才是头脑简单:心中的这份懊恼令由美的口气也尖酸起来。野坂苦笑着喝了一口咖啡欧蕾,便道:
其实啊
我没打算问。
由美不让他讲下去。她低头盯着考古题册,坚决不抬头。
我只想通过陆上自卫队士官考试,考完之前不打算想别的事你若想说什么,麻烦等我考上下士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