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GⅢ的操纵下,我们抵达了尼加拉瀑布南侧的岩壁。那里有个洞窟,是让游客观赏瀑布潭的观光点。一群美国人的观光客团体虽然看到从河川上岸的我们而感到惊讶,不过多亏我们搭的是水上警艇,省了被问东问西的麻烦。
教人意外的是,从这个洞窟──居然搭乘穿过岩石内的观光用电梯就能到了望公园的鳖点了。本来做好攀岩觉悟的我虽然空紧张了一场,但考虑到茉斩的脚伤,这也算是好事吧。
我们搭乘电梯来到设置有许多遮阳伞的公园,假装成来自日本的观光客。姑且可以正常走路的茉斩说着「往这边」并为我们带路。
刚刚在船舱换上备用防弹制服的风魔就算了,但我们其他人都有被河水与飞溅的水花弄湿──然而在即使快要下山也依然强烈的夏季阳光照耀下,衣服也渐渐乾了。
就这样,我们最后来到一处圆形的广场。草皮尽头设有大约腰部高度的栏杆,而在栏杆的另一侧就是几百公尺长的瀑布落水口与河面。是距离我们刚才船上战斗的河面五十八公尺的尼加拉河上游。
这一带的气氛感觉完全就是观光地点,有观光客贴到栏杆边自拍,也有小孩子专注地看着投币式望远镜。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欣赏瀑布……也有人聚集在广场上举办活动的地方。
那活动似乎是仿照十八世纪时在现今美加国界附近,也就是在这一带发生的──英法殖民地战争决战的尼加拉要塞战役。一群当地居民分成英国军与法国&印第安联军,打扮得夸张醒目,拿着装有细长刺刀的鸟铳互开空包弹呢。真和平啊。
「远山金叉会到这附近来。」
茉斩说着……坐到一家可以了望广场的石造咖啡厅外面的露天座位。
「为什么你会知道啦?」
我与GⅢ、风魔围到桌边并再次如此询问──可是茉斩却说一句「我去化妆室」就消失到店里去了。
即使疑惑歪头,但也没有其他线索的我们……只好向店员点了咖啡与可乐,在这里一边等待一边休息。时间是下午八点十五分。
离T夫人告诉我们的老爸『工作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太阳渐渐往西沉落,原本炎热的气温也下降到舒适的温度了。
GⅢ他……把黑色防弹内衬衣的领口拉整齐,又不知从哪个护具中拿出小型梳子梳起头髮。动作上难掩些许的兴奋。
「老哥你也整理一下服装喔。要是老爹没来我就杀了茉斩,但要是老爹来了却看到咱们仪容不整可是会挨骂啊。」
「老爸绝不会从外表判断一个人啦。另外就算没来也不準杀了茉斩。顶多杀到半死我还可以原谅。」
我们就这样一边讲话,一边等待了五分钟、十分钟……想到万一老爸真的没来,心中就忐忑不安。话说茉斩还不回来吗?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她就回来了。而且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坐到跟我们同一张圆桌旁,因此……
「老爸真的会在这里现身吗?」
感到不安的我又再度询问茉斩。
但茉斩却什么也不回应,只是用冷静的眼神望着那场战争表演活动。
不过她的表情流露出对自己刚才的发言充满自信──咦?这家伙不知道是把道具藏在大衣中还是刚才从附近小店买来的……脸上画了淡淡的妆啊。我才想说她怎么去那么久,原来是一如化妆室的字面意思真的在化妆啊。
或许是身为一名成熟女性,在战斗过后会稍微补妆……但是真的拜託你不要化妆让美人度又提升好吗?对我的心脏很不好啊。
「……」
仔细一看连长长的秀髮也梳理过,衣襟也穿整齐的茉斩──托着腮默默不语。
那模样实在太过美丽,让讨厌女性的我变得不太想跟她讲话……于是我决定就这样等待时间到来了。虽然我已经看到不想再看,不过这广场似乎是整座公园中看瀑布最清楚的场所,因此经过的人也最多。毕竟我没有其他线索推测老爸究竟会经过鳖点的什么地方,就守在很多人经过的地方也算是最好的选择吧。
离T夫人预告的时刻──还有三分钟。
天空开始出现晚霞,从瀑布蒙蒙升起的水雾也被染红。
「一直坐在这样的场所,真让人担心会被FBI发现是也。」
「No problem啦,阳菜。咱们可是击败贝茨姊妹过来的。就算有FBI的家伙在这里,他们想动手也不敢动手啊。」
「毕竟FBI的方针是阻止我们来到这地方。敌阵中心其实守备反而会意外薄弱啦。」
就在我们如此交谈时,彷佛要打断我们似地──
「──找到了。」
茉斩忽然这么说道,害我差点把咖啡都喷了出来。
──找到了?
找到老爸了吗?
不自觉把视线从人群移开的我,首先为了知道找到的方向而确认茉斩的视线,结果我看到──她望着鳖点广场西侧的那张美人脸……露出开心的微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茉斩这样的表情。
然后……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广场西侧。
在一群拔出仿製品的军刀,表演起笨拙白刃战的扮装男人另一侧……
(──…………!)
从夕阳的方向……
来了。
即使逆光也能分辨出来的体格。
虽然睽违十一年,但我不会看错。
粗壮的骨骼与厚实的肌肉构成将近两公尺高的巨大身躯。与其说是人类还比较让人会联想到超大型人猿的深邃五官与眼窝。象徵严格个性的紧闭双唇。咬合力足足有三千五百牛顿的方正下颚。靠头槌挡下过失控卡车的小平头。当时把差点被撞的小孩子抱起来、如保温瓶一样粗的手臂。像圆木般的双脚。约为一般人三倍的胸膛。深灰色的单排扣西装与擦得发亮的皮鞋──
相对于这些表面上的粗犷感觉,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温和泰然。虽然戴着墨镜让人看不到眼神,但还是可以感受到这点。
「……老……老爸认识的只有我和茉斩。首先由我们两人去跟他接触。」
对见到老爸的模样而瞬间停止呼吸的GⅢ与风魔如此说道后──我跟茉斩一起从位子上起身。
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脚在微微颤抖。
不过那个颤抖──随着我走在夕阳下的步道而渐渐镇定下来。
每踏出一步,我的心就变得更平静。
我想起来了。远山金叉这个人物,是个巨大的存在。越是接近他,无论是谁在心情上都能得到平静。精神上自然会放鬆,甚至可以到放空的程度。就好像大山、大海、大宇宙──面对过于巨大的存在时,任谁都会如此。
(……老爸……)
──老爸。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从我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就感受到了。
老爸可没有逊到会让自己的所在地与脸部长相留在照片上。一个职业特务、超一流的菁英,是不可能简单留下自己的痕迹的。
然而那张照片却确实存在。GⅢ说过那是个谜团,不过……
我可以知道那张照片为何会存在。
(肯定是──)
是老爸故意留下的。
自己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肯定是希望被找到。
我想那应该是不自觉的行动吧。应该是来到美国的老爸在不自觉中涌起了「希望我们找到他」的想法吧?
(老爸,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关于我的事情。我现在也长得很大了对吧?以前和老爸一起在电影中看过的香港,我亲自去过啰。也看到了百万美元的夜景。
虽然遭遇过许多惊险的事件,不过多亏老爸教我的远山家招数让我撑过了好几次难关啊。
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把那些招式跟一个叫亚莉亚的麻烦家伙训练出来的招式互相混合就是了。
关于大哥的事情。对了,大哥他结婚啦。老爸再过不久就会有孙子了。虽然老爸才五十岁,要叫「爷爷」还太年轻了啦。
另外你或许会惊讶,其实你除了我跟大哥之外还有三名儿女。首先是在那边的GⅢ,这家伙性格跟老爸很像,是个几乎教人傻眼的老好人。关于金女和金天的事情也必须告诉你才行。那两人都很可爱,跟我在照片上看过的老妈多多少少长得有点像。你跟她们见个面,好好疼爱她们吧。
然后──
我也有好多事情要问你。
为什么你一直销声匿迹?
为什么明明患有对卒,你到现在却还是可以继续做这种危险的武装职业?其实我也对卒发作了。虽然我已经知道可以靠拟奇尸撑过一时,但务必要请你告诉我永久克服这个疾病的方法啊。
想说的话、想问的事情不断在我脑中迴绕──
走在我旁边的茉斩这时看着还有五十公尺远的老爸……
「我一直以来都好想见到远山先生。」
并对我如此说道。
……?虽然听起来她所说的「远山先生」不是指我而是在称呼老爸……可是她怎么会突然用「先生」称呼了?明明之前都是直呼「远山金叉」地说。
难道茉斩──一直以来都隐藏着对老爸的敬意吗?
「虽然我没跟你说过,但其实我……在那场战斗之后,好几次回想起远山先生的事情。然后我发现了,原来自己──很喜欢他。」
什、什么?
她刚才说了啥?
要出人预料也该有个限度吧?
「……啥?」
我不禁对依然望着老爸方向的茉斩瞪大眼睛,发出困惑的声音。然而──
「喜欢上自己杀掉的对象,是不对的事情吗?」
──茉斩依旧用平静的声音如此回应我。
喜欢上自己杀掉的对象?这种例子也太稀少了,我可不晓得在世间评价上的好坏啊。呃……不对,问题不是这点!
男女之间谁喜欢上谁,对我来说是根本不想听到的话题。
通常我的感想都是一句「随便啦,跟我无关」,但是如果关係到自己的父亲,就没办法完全当作没听到啦。而且讲出这句话的人居然还是我视为杀父仇人的女人。不对,问题也不在这里!
为什么她要现在讲出这句话?虽然可能是她直到最后一刻前都觉得难以启齿啦。
另外更加让我感到不解的是……
「我、爱上了金叉先生……」
经历过一场又一场的战斗经验,让我即使在普通状态下也能看出来──
在茉斩的内侧,战意与杀意等等东西似乎正逐渐提升内压。虽然她勉强压抑、隐藏着。为什么?她是準备跟谁战斗?
「我爱上一个人,就想把对方的一切都夺走。把一切──连生命都夺走。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上的人……所以我想杀掉他。」
不、不妙……!茉斩本来就不是个会开玩笑的女人,而她现在的眼神看起来更认真啊。
我在侦探科学过,女性的恋爱感情变化为杀意的例子其实并不稀奇。
可能是自己在身分或美丑上配不上对方,可能是对方有妻子或情人等等的情敌,可能是两人的过去或职务或血缘上存在问题,可能是喜欢上自己注定无法在一起的男人时……女性哪怕是最后一眼也希望对方能看向自己,或是觉得总比对方被别的女人抢走要来得好,又或是因为心中某种难以表现的激情导致自暴自弃──而让女人被想『杀掉』那男人的疯狂想法附身的例子也是存在的。
我虽然不清楚茉斩的六个脑袋中究竟是哪个脑袋让这种念头成立的,但现在比起她的动机,更大的问题在于她的行动。
茉斩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爸,眼神看起来随时都会动手……!
「呃、喂,茉斩……!」
茉斩的手指受伤,应该没办法使用不可知子弹。但我也没有证据确认茉斩的远距离攻击招式只有那招。现在的我不是什么爆发模式。即便如此,我还是要阻止她才行。想办法靠话语──
「住、住手啦。就算想杀掉老爸,靠你现在受伤的身体也不可能赢啊……!别这样!」
「我知道。只靠我一个人杀不掉。不过还是有获胜的可能性。因为至少你接下来也会跟远山先生交手。」
「……?」
她、她在说什么?
我跟、老爸、交手……?虽然我并非完全没考虑到那种可能性,但她为什么能讲得那么肯定?而且在关係到自己生死的这种状况下。
「即使活得像个男人──女人终究还是会为男人倾倒。」
茉斩如此呢喃着,继续接近老爸。
我也赶紧跟在她的后面。
总之现在要阻止她才行。可是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必须加上GⅢ与风魔,三个人想办法阻止茉斩!
于是我準备转回头看向还留在咖啡厅露天座位的那两人。但就在这时……
「为男人倾倒的女人只会走向破灭,因为会变得盲目而看不到其他东西。所以我也捨弃了为你倾倒的那个女人。」
茉斩忽然又提起除了她自己与老爸之外的第三者。
(那个女人……?)
就在我放弃回头,再度看向茉斩的时候……
(……呜……!)
为什么?
我感到一股杀气。
有如大地震之前的前震。
而且不是茉斩发出来的,也不是朝向我或茉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