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連篇 終章

「感谢各位在这次事件中的协助。」

等到全员到齐，带着一脸倦容探访工房的国王，突然向所有人低头致意。

亲眼目睹这种不可能发生在公开场合的情景，五名日本人不禁面面相觑，露出无奈的苦笑。

纺丝结束后的两星期，时序即将进入秋末冬初，人事以及书面层次的善后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之后，国王亲自来到了工房。

这个世界当然也有季节的分别。理所当然地，根据地域的不同，一样会出现常夏或是终年寒冷的情形，法连国几乎所有地区都四季分明。而乌鲁斯整年的气温大概落在东京和大阪之间，对日本人来说，或许是最适合居住的天气。

宏和其他人在两个星期前的周间回到工房，虽然有跟艾莉丝联繫，但跟王宫相关人士直接见面已是十多天前的事了。

至于调查书库的工作，达也也趁着宏熟睡的期间大致完成了。

「城里人们的生活，已经回到正轨了吧？」

「待办的事项还是堆积如山，大家都劝我到城外转换一下情绪。除了几个儿子之外，甚至连宰相、侍卫长和近卫团长都提出相同的建议，我也不好违逆他们的好意。」

「陛下真是辛苦了，要不要来一杯帮助入睡、消除疲劳的花草茶？」

「那就有劳了。可以的话，希望是凉掉了也依旧美味的饮品。」

「没问题。」

听见疲惫的国王所提出的要求，宏苦笑着表示了解。

「那么，之后的情况如何？」

等春菜将花草茶分派给在场众人，宏直接切入主题。

回来之后就忙着採买，那阵子的情报他们完全不知情。

虽然只暂停营业了一个月，不，就是因为暂停营业了一个月，重新开张之后的咖哩麵包做多少都不够卖。炸麵包的春菜更是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根本没时间跟客人或是附近的摊贩老闆交谈。

负责支援两人的澪也忙得晕头转向。

閑着发慌的达也和真琴趁着这个空档组队冒险，不过低等级的冒险者能得到的情报十分有限。

只知道这几天讨伐性质的委託工作突然急遽减少。

在这种情况之下，今天大家之所以能够齐聚一堂，主要是因为负责料理的三名成员意见一致地想要喘口气，因此全体人员才能休息。

至于国王的来访并非偶然，昨晚艾莉丝就连繫他们，询问大家什么时候会全员到齐。但当时没有人料到国王陛下竟然会亲自来访。

「总而言之，目前所有事情还在进行中，不过城内的扫除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城内吗……」

「那伙人的领地还在持续调查中。在接受诸位入城之前，那些领主就变得很奇怪。由于那些领地的人民似乎也有相同的认知，所以替换领主一事并没有那么混乱，不过……」

国王以苦涩的神情回应春菜之后，咬下作为茶点的麻花，稍微喘了口气。

「我就直说了，在深入调查之后，挖掘出许多不堪的事实，实在让我无法忍受。想不到对方早在前任国王在位的时期，就已经渗透权力中枢，这件事不容小觑。」

「前任国王？意思是他至少计画了三十年以上……」

「约四十年前左右，他们就开始互相结盟。在宫廷中扩张势力，大概是从十五年前开始，也就是我登上王位之前魔物大规模入侵之际。」

「他可真耐得住性子。」

「的确。」

筹备数十年的计画却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达也和国王不知道应该感到钦佩还是惋惜。

不过冷静下来思考，法连王国经常受到魔物的入侵，因此平时总是保持着适度的戒备，是这个世界的军事与经济大国。而且国内的政局十分安定，想要从内部颠覆这样的大国，势必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何况，儘管前任国王即位之际，比现在的雷奥德还要年轻，却只花了短短五年的时间，就大力整顿了在前前任国王的倒行逆施之下混乱不已的法连王国，堪称是铁血国王。

而他在位四十年期间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将不够完善的法律视为绝对的基準。

若非前任国王的这项错误，也不会让事情变得这么複杂，更不可能让对方获得几乎足以推翻政府的强大影响力。

而且对方耗费了数十年的岁月才逐渐掌握权力中枢，侵蚀国家内部，甚至发起大规模行动试图推翻国家，但计画却被那种无聊的契机给轻易破坏，内心铁定很不甘心。

「军队方面虽然未受到难以复原的重创，却有不少牵涉其中的文官遭到拔除，这才是最令人头痛的地方。大约有一半的文官能够顺利回到工作岗位，少部分已经濒临变身为魔物的状态，根本无药可救。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几个家伙所留下的领地还算配合，积极地协助我们。」

因为这次事件的情况特殊，所以无法缓慢、充分地解决。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整肃手段，会让后续的处理变得相当辛苦。

理想中的状况是赶在腐败的风气蔓延之前，以不会造成人手不足的速度持续刬除毒瘤，人事调整之际将不合用的人数限制在可容许的範围之内。然而不论翻开哪个世界的历史，这种成功的案例几乎不存在。

人类的历史基本上是以*震撼主义引发的大规模变化不断累积的成果，好坏皆然。(编注：一次清除所有与领导者理念不同的人，引发灾难、混乱，使人们恐慌，再快速强制所有人接受一套全新的做法。)

「就算跟我们发牢骚，我们也帮不上忙……」

「没错。有关领地和外交的事，我们全都一窍不通……」

国王后面所说的内容，与其说是报告，还不如说是抱怨。澪的吐槽夹杂着困惑，春菜也苦笑着表示同意。

她们两个的话语中透露出「我们顶多是个冒险者，你还期待我们做什么吗？」

「也对，抱歉。」

宏等人虽然也可说是以另一种模式渗透了中枢，但这些话不是能对一般人发的牢騒。春菜和澪的吐槽点醒了国王，他于是诚挚地向两人低头致歉。

「总之那些被操控的同谋已经处置完毕，修改法律的门槛也成功地大幅降低，只能将政府所知的叛乱分子视为现行犯的系统，更是获得了某种程度的修正。之后就只剩下如何在处理善后的过程中设法掌握主导权。」

此次事件最大的收穫，就是改变了法连王国的法律系统，变更了要是所有的武官、文官和贵族都不同意，王族就连小幅度修改法律都做不到的规定。

除了少数个案还是要依照其中任何一人弃权，就无法通过修法提议的规定之外，乌鲁斯本土以及直辖地只需要各部门的长官三分之二，法连全国则是所有领主三分之二的赞成即可修改法律。

其实国王本来想控制在过半数的门槛，但是一口气下修这么多实在很困难。而且若不是发生叛乱事件，说不定连三分之二的门槛都不可能达成。

现行的法律制度虽然不至于使政治停滞，但对于贵族和王族的刑责存在着明显的漏洞。可是因为民事和军事的部分，是将过去约定俗成的习惯直接明文，只要运用得当，还是足堪使用。

前任国王几乎耗费了绝大部分的任期，才将当权者对国家经济以及民众生活的影响力降至最低，无论结果好坏都发挥了效用。

至于外交方面，必须透过制定新法才能付诸执行的事项，就利用有限的时间，提出意见、检讨修正。而能够用现有法律解释的部分，就全部以宽鬆的解释方式解决，藉以获得其他国家的认同。

现任国王在面对内政问题的时候虽然较为软弱，却不失为一名优秀的外交人才。

「那些受到操控的人该如何处置？」

「把思想受到诱导的人直接解僱或是降级。至于欧莉亚的情况，很难以受到操纵来辩解，不过念在平常表现还算不错的份上，特别免除了她的死罪。对外的说法是前往北部修道院进行修行，实际上却是隔离。不过按照她的个性来判断，应该不难在那所修道院中崭露头角。」

这种该说是温情还是无言的处分，让宏一行人露出难以言喻的微妙神情。

然而，只要一想到欧莉亚当时的作为，实在很难庇护她。

「之前的杀手呢？」

「抱歉，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这些事情全都交给雷奥德处理，细节请去问他。」

国王必须处理的事务堆积如山，不可能特意去询问区区一名杀手的处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没想到那些人都以相当正派的手法渗透权力的中枢呢。」

「这倒是。」

「如果能够将这种毅力用在其他方面就好了。」

「若真如此，他们也不会信奉邪神了。」

国王说得也有道里，众人苦笑之余，也不得不表示同意。

到头来，那些人全都迷失在自己的境遇之中。

所以，他们说自己不得志、身不逢时，非但不试着克服逆境，反而致力于伤害那些让自己陷入困境的人。

「算了，那些人的毅力不是重点。既然奉邪神为主，代表这件事果然与邪神教团有关吧？」

「不过在他们的认知当中，我们才是邪教，阿尔费米娜才是邪神。」

「什么啊，你们在说这个啊……」

邪神二字传入耳中，宏心想果然如此，与众人再次确认道，却引起了更麻烦的话题。

那些人认为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自然将女神阿尔费米娜视为邪恶的代表。但是，做出将被捲入的人都当成祭品这种行为的宗教，难道不是邪教吗？

「最棘手的地方，在于他们跟普通人一样，完全无法区分。巴尔多在这次事件前，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个稍嫌怪异的普通人。而且若是只有姓氏没有领地的贵族也就罢了，那些担任领主的人，经营领地的表现都十分正常，没有比这更难的了。」

「这倒是真的。有些人看起来相当可疑，晚宴的时候却又感受不到什么瘴气。」

甚至连直属邪神教团的巴尔多都是如此。单纯受到感化，在无意识中才刚开始接触瘴气的人，就只能从最近的言行举止变得怪异，或是行事作风变得特别乖戾——这些地方判断。

虽然春菜可以靠唱歌这种不会遭人起疑的方式过滤目标，但其他人除了透过艾莉丝的凈化仪式，就没有办法判别自己怀疑的对象。这也是相当棘手的问题。

「在诸位的努力之下，我国总算在千钧一髮之际化解了亡国的一大危机。但是其他国家的状况我就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说，有可能会有一、两个国家落入他们手中吗……」

「乌鲁斯境内的情报蒐集已经快到极限，却又不能轻易对外搜索……」

国王所说的内容十分难解决，让达也和宏的脸蒙上一层阴影。

「关于这个部分，已经透过所有的管道全力侦查了，不过有些国家地处遥远，恐怕必须等上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得到结果。偏偏书库里面没什么派得上用场的情报，我实在很过意不去……」

「意思是我们必须等候一个月的时间，才能离开乌鲁斯寻找回家的方法？」

对于宏的询问，国王摇了摇头。

看到国王的态度，众人同时露出讶异的神情。

「再过一个月之后，各地将陆续开始下雪。若打算沿陆路移动，现在这个时节，必须将往北方的路线给排除，就算从东方往南方移动，也将在一个半月之后到达寸步难行的区域。不过商队或许知道绕远路的方法吧。」

「总而言之，我们必须乖乖地待在乌鲁斯，直到冬天结束为止？」

「正是如此。而且在冬季移动会更耗时，雪地的移动又特别消耗体力，遇上了暴风雪，整整三天无法行动是很正常的。这样来想，在乌鲁斯城待上三个月再出发，其实差不了多少。」

宏等人并未考虑到季节的因素。听了国王的一番话，他们才注意到这方面的问题。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反正真琴才刚到这里不久，就算晚三个月出发，也没什么差别。其他人应该也没意见吧？」

「只要达也先生没问题，我们倒也不急着离开。」

听见春菜的回应之后，众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在达也身上。

「嗯，这样也好。趁着这段时间开发新的移动方式，说不定可以追回落后的进度。只要稍微调查一下书库内的资料，大概就能蒐集到情报了。」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达也做出简单明了的答覆。

「再过两个月，就是乌鲁斯的新年祭，届时将在城里举办活动，这将会是一场盛大的祭典。机会难得，如果诸位愿意以一般人的身分参加，身为一国之君的我将感到无比欢欣。」

乌鲁斯比起农业，工商业发展规模反而更加庞大，因此秋天的收穫祭并不会比新年祭盛大。

这里的祭典并不是没有任何活动，不过多半都是由各地类似自治会的组织自行决定日程，充满地方色彩，如同日本的盂兰盆节或夏日祭典般热闹。

宏一行人定居的区域，在他们去温泉的时候举办了收穫祭，因此不管是摆摊还是以一般人的身分参观，他们都无缘参加。其他地区的收穫祭也在王城陷入混乱的期间结束了，所以大家都还没见识过乌鲁斯的收穫祭。

至于周围的村落与市镇，收穫祭的规模则是更胜于新年祭。

新年祭的参加者以乌鲁斯人居多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来自——乌鲁斯的卫星都市以及周边村落多半以农业为主，因此相较于庆贺新年的到来，他们更重视透过庆祝一年的丰收向大地母神表示感谢的收穫祭。

顺道一提，法连国的新年之所以跟地球的北半球一样正值严寒的冬季，且曆法的开始会在年初，纯粹是为了配合建国王的建国宣言。

开国君王当年于收穫祭结束后，着手于各项制度的创建，直到各方面都步上轨道，才发表建国宣言。前后的时间大概花了两个月左右，结果刚好跟地球的北半球雷同，处于严冬过后，还会持续寒冷一阵子的时期。

「那就这么决定了。」

「嗯。」

听到宏的回应，国王点了点头。真琴见状，忍不住说出内心的疑惑。

「陛下，不需要挽留这两人吗？」

「怎么做？」

面对真琴的质疑，国王的回应也十分乾脆。

「这两位既不需要金钱和地位，也不须由宫廷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以美色诱惑，还只会收到反效果，妳觉得我该怎么留住他们？ 」

「唔，确实如此……」

「虽然可能会出现不择手段也要拉拢他们的意见，但我是不会阻止他们离开的。」

面对国王爽快大方的宣言，在场的日本人只能苦笑。

「还有，如果你们能做到……」

见国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宏面露讶异地看向他。

「如果你们能够训练一个人，就算只是食物方面的技能也行，让他留在工房里，就再好不过了。要是你们愿意，我会负责提供人员。」

「我早就想到你会这么说，但要求得还真多啊。」

「嗯。泡麵可能有点困难，但至少也要培育出能够调和咖哩粉的人才。这也是艾莲娜和艾莉丝的意见。另外美乃滋的製作似乎不成问题，可是酸桔醋、酱油和柴鱼的製作似乎有点难度。要是能普及製作方法，同时开发大量生产的方式，我会非常感激各位。」

面对真琴兼具吐槽及质疑的话语，国王提出相当过分的要求。

「……咖哩粉应该有办法。其实房东梅莉莎小姐也曾经提出同样的要求，食谱早就已经广为流传，似乎只剩下调和材料计量这道难关。」

「原来如此，其他的调味料呢？」

「聚集人手在冬天时以一定程度的规模生产就行了。若这些调味料能广为流传，让更多人吃到美味的食物，我们也会觉得很感激。」

「拜託了。」

国王又咬了口麻花，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送走带着许多礼物心满意足地离开的国王之后，大家一脸迷惑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