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少年睡眠时候的平静模样,彷彿陷入沉眠。
「————」
爱蜜莉雅盯着头枕自己的膝盖,睡入死亡深渊的少年。
眼睑周围有着如碳一般的浓浓黑眼圈,这诉说着少年眼中的睡眠不足,以及使他无法睡眠的残酷环境。
「又一直没睡的样子」
「没办法。这孩子如今的立场,已经没什么空閑休息了。那是会偶尔想来向莉雅撒娇的啦」
爱蜜莉雅用手抚摸着他的额头、睫毛。见她对睡着的人为所欲为,飘在空中的帕克常常的尾巴卷在腹部叹了口气。
环视一圈爱蜜莉雅的『私人房间』。
房间是白色的。
墙壁是白色的,地板是白色的。天花板和睡床是白色的,家具和窗帘都是白色的,屋里的一切都统一是白色的。
其中,爱蜜莉雅穿着的薄睡衣也是白色的,堪称病态。
这个房间,是爱蜜莉雅所能自由活动的範围。——被监禁在鸟笼之中。
不过爱蜜莉雅自己也很犹豫,这能说得上是监禁吗。
「现在莉雅你还在生这孩子的气?」
「……不、清楚」
帕克的问题让爱蜜莉雅迟疑回答。
不是难以启齿。只是,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了。
一开始当然是很生气,现在还想和好。
彼此之间都没有道歉与接收道歉的时间。那个时候的事情就这么心照不宣地用时间沖淡了,如今得过且过。
「但是,我还在生帕克的气。瞒着我偷偷做好了準备把我拉出来」
「抱歉啦。但是,没办法。总不能把莉雅交给那种状态的罗兹瓦尔吧?把人拉到危险的地方和立场上,本人却变成那样也太不负责任了。这点上,仅考虑到莉雅的安危的话,这里正好」
「————」
「我和这孩子都不想让莉雅碰上危险」
所以帕克同意了悄悄把爱蜜莉雅带出罗兹瓦尔邸,毫不犹豫地脱离了王选,并不吝出力藉助结社。
只有爱蜜莉雅一无所知,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白色房间里,成了笼中鸟——。
但是,爱蜜莉雅也理解,自己没资格责备帕克的判断。
「结果,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决定鲁古尼卡王国下一代国王的王选——在这场战斗中,爱蜜莉雅惨败,而且还是不战而败。
其中最大的原因在于拒绝了参加王选候补的集合,结果,导致参加王选的权力被否认。同时这也意味着,爱蜜莉雅的后援罗兹瓦尔·L·梅札斯边境伯的失势与他自身的崩溃。
简单点说,就是爱蜜莉雅没有表示要参加王选,身为后援的罗兹瓦尔失去了其资格,爱蜜莉雅阵营在发挥其阵营的作用前就自我瓦解了。
结果,爱蜜莉雅就像是被撤去了梯子一样,无所作为不战而败。
「……我的愿望是」
创造一个没有歧视的世界。
身为半精灵,爱蜜莉雅稚拙地希望能够构建出生不决定人生的地方与环境。
但是,这个愿望还没说出口,就成为梦话消散了。
而这愿望的初衷,解放爱蜜莉雅的故乡——救出在艾日奥尔大森林化作冰雕沉眠的伙伴,也做不到了。
「与其继续在无法获得任何庇护的宅子无为地待下去,还不如回森林,但莉雅连这也不行。一开始受到密信的时候我也真的吓到了」
「……真的,吓到了。因为」
爱蜜莉雅以为这位回来的少年已经死了。
——不参加王选,造成这个命运的原因在于房屋佣人少女的死。
以魔兽为发端的骚动,最初牺牲的少女是雷姆。而因为她的死遭受怀疑的是正好暂住宅邸的外来人少年。
少年经受不住怀疑,逃出去了。而雷姆的姐姐拉姆追着少年也跑了出去——一直,没回来。
瓦解,恐怕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知道雷姆的死因是魔兽的诅咒,已经是在附近村子的伤亡蔓延,无法挽回的失误接连而来以后了。
魔兽骚动的结果,罗兹瓦尔没能把握挽回的机会就此失势。爱蜜莉雅也没能宣布参加王选就此不战而败,宅邸的状况每日愈下,一步步地步入无人期望的崩坏。
就是那时候。
在一成不变的无力感折磨下,本应不在的少年前来迎接浑噩度日的爱蜜莉雅了。
「————」
对帕克的回答没错。爱蜜莉雅,是对少年感到愤怒的。
丝毫不顾忌这边的情况,不作任何说明,离开的时候回来的时候一句话都不带,还突然把自己拉出来。
爱蜜莉雅周围的世界开始崩塌,说不定就是从他开始的。
然而——,
「变成了那样……」
少年带着软弱的表情,带着因为不安与恐惧疲惫不堪的表情,带着远比现在难看的表情,挣扎着,哭喊着,前来向再会的爱蜜莉雅求救了。
就这样,看着孩子般哭闹的少年,爱蜜莉雅忘却了怒火。
这或许是太天真了。这或许是太好骗了。
即便如此,爱蜜莉雅也不觉得自己内心坚定到能够对孩子般苦难,最后婴儿一样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加以斥责。
于是,少年只会在求救的时候来到爱蜜莉雅这边。
他来到爱蜜莉雅这边,对自己在房间外做什么一个字也不提,仅仅是结结巴巴地说着自己的辛劳,然后将命託付到爱蜜莉雅的膝盖上。
这算是全身心的信赖吗,还是打从心底就没把人放在眼里吗,怎么理解看爱蜜莉雅,而爱蜜莉雅没能得出任何一边的结论。
「现在的情况,肯定很不健康……」
这状态非同寻常,哪怕是不谙世事的爱蜜莉雅也知道。
然而,爱蜜莉雅除了在这里接纳依靠自己的少年的泪水,看着他沉溺于一时的安稳以外,没有其他证明自己的办法。
「————」
少年来爱蜜莉雅这里,频度上是十天一次。
除此之外的时间,他一直在拚命挣扎,不惜牺牲睡觉时间。
他们,没怎么说过话。
只是,对于会来自己这里的少年,对于这十天一次的约会,爱蜜莉雅心里清楚。
「……昴你个,笨蛋」
——自己大概,是很期待的。
2
——抛起硬币结果是背面,仅仅如此便足以杀人。
主人如此异常的做法,让弗雷德莉卡无法隐瞒厌恶的感情。
弗雷德莉卡收拾掉会客室的无头尸体,把弄髒的绒毯换了,然后为『万魔殿』的佣兵们準备餐饭。
「用纯粹的运气决定他人的命运……这是当自己神吗?」
看到活人变成尸体的过程,弗雷德莉卡自身的自卑也是一个原因,她紧咬锐利的牙齿,压抑住自己因为愤怒颤抖的内心。
听说弗雷德莉卡·鲍尔曼之所以能被结社僱佣,是因为结社代表『肃清王』传说中的情妇——爱蜜莉雅的恳求。
那一天,宅邸充满了白色的冷气,弗雷德莉卡认为自己也被背叛的大精灵夺去了性命,然而,不知为何在这里醒来了。
那之后,她便被扣上项圈,在这里作为女僕,被自己的憎恨对象所驱使。
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要受到这种对待。
「——老爷,打扰了」
主人的用餐,必须由弗雷德莉卡亲自送去房间。
只有弗雷德莉卡能负责这个,代表不会让弗雷德莉卡以外的人做的食物放入口中。但这完全不会觉得光荣。
说到底,这职责交给弗雷德莉卡并非出于喜好或是信赖。只是,确实弗雷德莉卡不会做这种蠢事而已。
「进来」
众多的锁打开的声音与倨傲的命令许可了弗雷德莉卡入室。
听从指示,弗雷德莉卡推着餐车踏入了主人的房间。
主人的房间与整栋建筑奢华的装潢和装饰截然相反,除了宽阔程度以外十分朴素,换言之就是毫无人情味的枯燥房间。
房屋四角放着众多书本,而且没有分门别类,而是将拿到手的书随便地塞在了一起,这对喜欢整洁的弗雷德莉卡而言难以忍受。话虽如此,主人十分厌恶他人的整理打扫。
恐怕,是怕被别人在房间里做什么手脚。
明知道没人能做到,却还是如此警戒,这超过了慎重更如胆怯——丑陋到令人蔑视。
「老爷,这些地上的书还是和平时一样?」
「……嗯。啊,拜託了。有人能看懂的话就让他看吧」
说着,主人挥了挥手表示毫无兴趣,那些都是散落在房间地板上,胡乱涂写的文章。
乍看之下,只是写错了扔掉的纸条,但这实际上,这就是结社的财源——肃清王所带来的无数神秘的一角。
「这些,或许没什么用。……引擎之类的又不懂。果然,还是食物方面的最好弄吗……」
主人嘀咕着,眼中似乎在盯着别的什么地方。
他口中所说的是至今为止从未有人见过,从未有人发现,从未有人知晓的知识与文化,算是入口,算是终点。
一见到人,黑髮少年便不断重複超脱常理的决断——但是,这或许是命运的恶作剧,他有着数个前所未有的想法,有着开拓文化的才干。
他所说的众多知识的一角,吸引了在野的有能之士。
少年随口一言一步登上常人所无法理解的顶点,有能之士门就此耿直地检讨、议论、才终于得到了一项理论。
结果,这带来了莫大的利益,将一无所有的少年捧上了大恶党头目的地位。
『这个时候用现代知识套路地开了无双,有够好笑的』
以前主人的这份功绩被讚颂的时候,弗雷德莉卡听到他这么自言自语。而说这话的时候,他完全没有笑出来。
总之,在引发大量不幸的时候,同时带来大量的幸福,正是这位黑髮主人的恶毒之处。
人性上为人所唾弃,但头脑却有着极高的价值。
如此难以相处的人,这世上一定不会有第二个。——从这角度讲,他或许和罗兹瓦尔能很合得来。
「————」
「弗雷德莉卡,用餐。你先咬一口」
考虑中,弗雷德莉卡利索地準备好了用餐。
这位少年,看起来只剩皮包骨。吃的并不差,大多是精神上的原因。
伤害、剥夺,遭人怨恨,却如此胆小,经常看他瘦回这样。作为负责餐点的人而言看起来很不舒服,但就是想吐也不能吐出来。
「老爷,好了」
不知为何準备的用餐有两人份。
所有的莱单都是两人份,用多一倍的餐具盛着,摆在桌子上。然后,所有盘子里的食物弗雷德莉卡都要吃一口,试毒也是她的工作。
下毒倒是没考虑过。但要问想不想,还是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