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无法认知意识回归的瞬间。
豪雨在耳畔持续作响,视野忽红忽白闪烁不停,世界扭曲歪斜。
四肢没有感觉,五臓六腑被拧榨的痛苦让喉咙扯开嗓门大声吶喊。
扭动、弹跳身体,全身能动的部位全都在释放不明所以的激情。
——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脚被砍断的痛楚,铁炼像要切割焚烧身躯所留下的伤痕,都已经消失无蹤。
血液流失,生命流失,自己即将死去。
不想死,难过、痛苦、难受、悲伤、恐惧,全都好讨厌。
想远离一切,看得见的、碰得到的、感受到的,全部都想远离。
「——!」
好像听到什么,听见了谁的声音。
混杂宛如野兽的吶喊,听到了拚命倚靠的某人的声音。
听不懂,搞不懂意思,不想去了解在讲什么。
听了也没用,就算听了也只会受伤,纵使听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明明如此拒绝一切,但世界却还是逐渐成色、成音、成形。
血液通过手脚,全身乱动挣扎的感觉正确无误地传到脑海。
挥舞的手臂打到了坚硬的东西,指甲断裂、手背裂伤出血,锐利的痛楚直冲脑门,尖叫的气势稍微缓和下来。
然后他注意到,发疼的手臂被某人用像覆盖的方式给搂住。
脚上也有类似的触感,从正上方覆盖着双腿,封住了脚的行动。
慢慢恢複的视野,正上方是看过好几次的白色天花板。
察觉到自己是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睡觉。
吐气像是虚脱,僵硬的身体逐渐鬆弛,结果……
「客人、客人,已经冷静下来了吗?」
「客人、客人,胡乱挣扎结束了吗?」
两道耳熟声音敲击耳膜的瞬间,昴忘记吶喊的喉咙再度尖叫。
2
对昴来说,在罗兹瓦尔宅邸第四次的第一天,以前所未有的最恶劣形式拉开序幕。
总计六次,昴在这世界须命后又活着受辱。
每次的死法都不轻鬆,每次的死亡都带来了相同的莫名丧失感。
每次时光重来所掀起的痛楚和苦痛都无法习惯,无人能理解剩下的寂寥和失望所带来的苦恼。
儘管如此他还是咬紧牙根,拚命地勇敢活下去。
还下定决心不论面对怎样的困境也绝不屈服,内心也绝不认输。
然而,连这样的决心都在前一次的「死亡回归」粉碎殆尽。
丧失、失望、寂寥,全都在淘挖着依靠之前羁绊活下去的昴。
站不起来,连试图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想不到必须站起来的理由,这就是现实。
「——好,结束了。我想伤口癒合得很漂亮,不过还是不行乱来哟。」
抚摸昴负伤的右手,坐在床边的爱蜜莉雅笑道。
清醒后因大吵大闹而受伤的昴,被赶过来的爱蜜莉雅治疗。
——房间里,目前就只有昴和爱蜜莉雅两人。
醒过来时正好在场的两姊妹,看到了昴清醒后的丑态,之后就将现场交给爱蜜莉雅离开了房间。
「拉姆和雷姆她们非常担心你哟。」
出现不想听到的名字,昴反射性地抬起头。
看他这样爱蜜莉雅有点吃惊,但马上轻轻摇头。
「难得你这么消沉,是不是她们做了什么失礼的事?等一下见到面,我帮你念念她们。」
「失礼的事啊,不,完全没有……我跟那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满不在乎的声音沙哑无比,爱蜜莉雅漂亮的眉毛轻轻靠拢。
儘管斜眼看到爱蜜莉雅的反应,昴的嘴巴却吐不出道歉或藉口。
取而代之脱口而出的,是不像讽剌的发问。
「我问你,爱蜜莉雅……你不觉得我很碍事吗?」
「怎么可能会那样想呢?昴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没报恩恩人就擅自不见的话,那我该怎么办?所以要是你不在了我会很伤脑筋的。」
爱蜜莉雅立起手指,讲得滔滔不绝像在挽留昴。昴静静听着,同时发现自己在仔细观察爱蜜莉雅的表情和动作。
「喂喂喂,真的假的……」
这是怀疑的眼神。不是看其他人,用这种眼神看爱蜜莉雅的自己叫人灰心沮丧。
刚刚,爱蜜莉雅不是说了出乎意料的话吗?
要是不把恩人当恩人看待,那是最差劲的行为。
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爱蜜莉雅对昴来说是唯一的绿洲。
可以寄託心灵的人,对失去这点的昴来说,爱蜜莉雅是独一无二的。
「——」
突然,有个想法掠过脑海。
何不把「死亡回归」的事实向爱蜜莉雅坦白呢?
「对呀……」
回想起来,昴至今都是亲手试图改变此路不通的现实命运。
但是,一个人挣扎努力的结果,却是掉入前后都无路可走的死胡同。
为了打破这种状况,就要有前所未有的变化。
例如仰赖第三者——与信得过的人之间的羁绊,这不就是答案吗?
「——爱蜜莉雅,我有事想请你听我说。」
彷佛浓雾散尽,昴心中的迷惘与不安都消失无蹤。
降低音调的昴所散发的氛围,令坐在椅子上的爱蜜莉雅端正姿势,担忧的脸蛋在透露出紧张的同时看着昴。
看到蓝紫色瞳孔映照出自己,昴思索第一句话该如何开口。
关于「死亡回归」,该从哪里开始讲呢?还是应该从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开始阃明?
可能会被一笑置之,被认为是玩笑话的可能性也很高。
即使如此,爱蜜莉雅对昴的诉说应该不会冷淡以对。
那样的期待,就是现在支撑昴的全部。
——从「死亡回归」开始讲起吧。然后,可以的话请帮我一把。
竟然请求曾救过自己的人再拯救自己一次,察觉自身的悲惨,昴开口诉说。
为了改变混乱至极的状况,为了战胜命运,需要两个人的力量。
——没错,就是这样。
「爱蜜莉雅,我会『死亡——』」
开始坦白。这么想的瞬间,「那个」来了。
「——」
异样感,「那个」马上捆住了昴的意识。
感觉到哪里怪怪的,他马上就注意到这么想的原因。
声音,声音消失了,声音自这个世界消失。
自己的心跳,爱蜜莉雅的呼吸,从窗户钻进来的早晨凉风。
这些全都从世界消失了。
而那只不过是异常的开始。
——声音消失后,接下来是所有存在的动作消失。
时间被拉长,剎那成为永恆,一秒后的世界消失到久远时间的彼方。
眼前,爱蜜莉雅维持着认真表情没有动弹。
爱蜜莉雅凛然的姿态依旧,但却永远不会有下一个举动。
昴也一样无法动弹,怎样都动不了,无论是嘴巴、眼睛,还是其他部位,都将永远停止。
声音消失,时间停止,昴的心愿远走到手碰不到的地方。
在超越理解的现象里,不知为何只有昴的意识还在静止的世界中持续吶喊。
——然后,「那个」突然出现。
黑色的雾霭,在连眨眼都办不到的视野中,「那个」忽然飘了出来。
在一切都停滞的世界里,唯有雾霭的行动不受限制。蠢动,改变形状,质量大约是两只手掌可以捧起来的程度。雾霭逐渐有了轮廓形体,没多久就结束变化。
——在昴看来,很像是黑色的手掌。
具备五指,长度只有到手肘,不过「那个」确实是手。
黑色手指颤抖,有着清晰手肘形状的「那个」,以缓慢的动作在空中泅游。看到它抵达的终点,昴只有意识紧张起来。
黑色手指钻进昴的胸膛,彷佛昴的肉身根本不存在。
手指触碰内臓、抚摸肋骨的感觉,只有这感觉直接传达给昴。
不适和焦躁感支配昴,雾霭的动作没有停下。
【插画239】
简直就像目的地在昴的胸膛更深处。
——喂,慢着。
声音出不来,身体连抵抗都没办法,昴的意识在恐惧下惨叫。
——这真的一点都不……
内心话还没说完,冲击就先从根本摇动昴的存在。
内臓受伤为何会痛呢?有人可以说明吗?答案很简单,用「没必要去想那种事」一句话就能解决。
在那瞬间,袭击昴的剧烈疼痛根本没必要附加理由。
就只有心臓快被毫不留情捏爆的痛楚,单纯到灵魂都快磨碎。
无法发出声音,连痛到身体发抖的动作都被禁止。
仅有苦痛,然后又带来不只是苦痛的东西,最后留下让昴感激涕零的警告。
痛楚撕裂昴的存在,意识被搅成一团扭曲变形,思考被切割成想不起原形的地步——
「——昂。」
「——?」
「昴,你怎么了?突然安静会让我担心呀。」
手放在昴的膝盖上,银色的美貌忧心忡忡地窥望他的瞳孔。
像脱离控制似地呼出气息,确认手指能遵从自己的意思,接着战战兢兢地摸自己的胸口,从外部确认心臓正在平静地跳动。
身体可以动,声音出得来,心臓也不觉得痛。
——可是,恐怖却清楚地铭刻于心。
只留下活下来的希望,「那个」带来的事实让昴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