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黑影支配的世界中,昴的意识再度被召唤。
什么都没有,只有意识飘在空中,昴朦胧察觉到己身的存在。
没有人,什么都没有,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只存在着无为的世界。
彷佛投身在夜晚的大海,不可靠的感觉让昴放任意识漂流。
突然,昏暗的世界产生变化。
正面有个人,站在只有意识的昴的眼前。
垂直伸长的影子,注意到时已经形成人形,站在昴的面前。
看不见脸,样子很模糊,只隐隐觉得是个女性的身影。
影子摇晃,缓缓地朝他伸出手。
手指温柔掠过意识的时候,昴不知为何万分想哭。
彷佛一直期盼被这样对待,很不可思议的感情波动。
被蠢动的影子抱住,冲动性地想被吞险——罾住,被制止。
昴想要跟影子重叠的意识,被来自后方的纤白指尖给包覆。
柔软又灼热的触感。
一意识到那个热度,昴面前的影子存在就迅速变得淡薄。
朝向前方,心灵震颤,激情叫喊——但是在无的世界里没有声音。
独自被留下,影子远去,慢慢淡化,最后消失无蹤。
在最后,影子平静地伸手指向快哭出来的昴。
『——你。』
连原本听不清楚的话语都变得模糊不清,而后世界消失了。
2
醒过来后,最初映入昴眼帘的,是没看过的豪华天花板。
跟起居寝卧的个人房不同,客房的装饰多到连不太会去看的天花板上都有一堆,虽说是贵族宅邸,为了彰显主人的权威和其他有的没的,这是有其必要的虚荣。
只不过,对于骨子里和生养环境都是小市民的昴来说,待起来不是很舒服。
离清醒还有一段时间,把短暂时光拿来思考这个之后昴不住眨眼,然后……
「——你醒了吗?」
声音来源就在床的旁边,而且还是极近距离。
枕在异常柔软的枕头上,昴转头,眯起眼睛看着坐在旁边的人。
「醒过来后身边就是女僕,在某种意义上是男人的夙愿。」
「……这次是雷姆思虑不周,这点事根本无法赎罪。」
「啊——像这种颓废的开始也不错呢。比、起、这、个……」
在低垂眼帘的雷姆面前撑起上半身,一个字一个字发音来做区隔,同时从棉被里举起右手,那只手和坐着的雷姆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这个是我乾的吗?抓着不放的感觉……如果是的话,那我实在是丢脸至极,简直就像孩提时代抓着喜欢的毛巾不肯放开似的。」
「不,那个,这是……」
听到昴的发问,雷姆瞥向握着的手,脸颊微微泛红。
「是雷姆牵的。」
「为什么啊?丑话讲在前头,我睡到满身是汗,所以手掌也湿湿黏黏的喔?」
「昴……」
「嗯?」
看着交握的手,昴用沉稳的心情望向话语中断的雷姆。
在没有被催促的情况下,雷姆呼吸几次后才抬眼看昴。
「因为睡着的昴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所以我就……」
「握住我的手了?」
「雷姆很软弱,充满缺点,因此像那种时候,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因为不知道,所以就想到别人做了之后雷姆会开心不已的事。」
牵手的举动是联繫到害羞的记忆吗?说话一直断句,似乎是拙于表达。
不过,面对錶白心情的雷姆,昴看着交握的手绽放笑容。
就是这个手掌,解救了像孩子一样被恶梦压迫的昴。
雷姆也曾有过在想哭的夜晚,被谁像这样子握住手。对昴做同样的事,让靡觉得难为情又开心。
没有鬆开的理由,于是手掌继续相握。感受着温暖,昴歪头说道:
「总而言之,不只是之后的事,我想听听事情的始末。」
「好的,昴的印象到哪里呢?」
「罗兹亲用火雨来个贵气降临后,被兴奋的雷姆勒到昏过去这边吧。」
「……那么,就讲之后发生的事。」
雷姆结结巴巴,事务性地说明之后的经过。
昴失去意识后,罗兹瓦尔开始歼灭森林的魔兽。
即使失去意识但身上依旧有魔女残香的昴,毫不影响作为引诱魔兽的活饵机能,聚集起来的魔兽和森林里的残党,最后全都被烧死。
「那我和雷姆身上的诅咒……」
「术师……在这个情况就是咬人的魔兽,因为已经死亡所以不用担心诅咒会发动,罗兹瓦尔大人、碧翠丝大人和大精灵大人都已经确认过了。」
「三人都诊断过的话就没问题了……嗯,这次可以相信他们。」
被咬的地方太多,昴轻抚胸膛,现在总算可以安心了。
成功拆除身上的定时炸弹,一想起为此而死的次数,面容就因忆起的辛劳和疼痛皱起。
「村子的混乱也由罗兹瓦尔大人直接解决了,现在已经几乎恢複了平常的状态。」
「这样啊,孩子们也没事吧?不过有那个吧?最喜欢的昴哥哥伤得那么惨,那些家伙想必也很担心吧?嘿嘿嘿!」
「——嗯,正是如此。」
昴只是想耍嘴皮子缓和气氛,但若有所思沉吟的雷姆却慢慢掀开昴盖着的棉被。怎么了?对雷姆态度产生的疑问,立刻转为惊讶。
棉被底下,昴的衣服似乎是来到罗兹瓦尔宅邸的第一天,受伤后换穿在身上的病人服,而衣服的下半身和鞋子的地方有异状,那是……
「密密麻麻的涂鸦……当这是骨折的人被打的石膏吗!」
「那是在罗兹瓦尔大人的好意下,被邀请至宅邸的孩子们写的。」
「真是的,那群臭小鬼……」
咂嘴后,昴看着他们写的留言。
从昴的角度来看字是上下颠倒,而且又写得很乱难以辨认。
不过,昴毕竟也已经会书写I文字,花点时间就全部看完了。
『谢谢你把雷姆玲带回来。』、『谢谢你——』、『逊毙的你很帅喔。』、『说好啰,还要一起做广播体操。』、『最喜欢你了。』
「实在是,那群小萝蔔头……一群笨蛋,所以我最讨厌小孩子了。」
骂完,背靠着枕头的昴望向窗户,瞪着村子的方位,想像在那边的孩子们。还早咧,能去村子的时刻还远得很。
得对那些做这种开心恶作剧的小鬼头们抱怨几句才行。
话语和表情互相矛盾的昴,像是置身在温暖的视线下,露出複杂的态度。
温柔地注视这样的昴,雷姆突然正色,颤抖着嘴唇说道:
「关于经过,接下来要说昴的身体状况。」
「嗯,喔,那个啊,解除诅咒就算了,太複杂了没办法啦。」
说着说着才发现,被雷姆握住的右手,肩膀的骨头早已回到原本的位置。
即使使力右肩也不会抽痛,更感觉不到痛楚,身体各处都没有兽牙戳过的紧绷感。这个世界的治癒魔法真万能耶,昴这么想着。
「对不起,昂。」
可是,在做出乐观判断的昴面前,雷姆低头致歉。
想不到接受道歉的理由,昴朝雷姆挥了挥手。
「喂喂,抬起头啦,雷姆。我不觉得身体有哪里不对劲呀,根本是完好如初呢。」
「才不是那样。明显的伤势确实都已治疗完毕,幸好也没留下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的后遗症,可是……」
中断话语,雷姆的脸上落下悲痛的影子。
「会留下症痕。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灵也是,而且因为重複治疗的关係,昴体内的玛那几乎快枯竭了。」
「喔,难怪觉得身体有点懒懒的……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啦,对男人来说,除了背部以外的伤疤都是勋章,心灵创伤的话我可是个顽强硬汉喔?」
昴用拇指比向自己,灿笑着想打消雷姆的罪恶感。
这也不是谎言,要是昴的心灵单纯到碎裂后就无法恢複,那就无法迎接像这样和雷姆握着手
的早晨。
讲到心灵创伤,昴有体验过就算无法直视雷姆的脸也不奇怪的经历。
想到这里,昴直盯着雷姆看。
浅蓝色的短髮,端正的脸与其说漂亮不如说是偏可爱,连一开始以为感情变化很少的表情,现在也开始转变。不可怕,完全不怕她了。
虽然有让昴数次经历死亡回归的雷姆,但也有像这样打从心底为昴生还感到欣喜的雷姆,这些全都是运气机缘。
有为了姊姊而失控的雷姆,也有为了保护昴而着急误事的雷姆,也有下定决心不伤同伴就扔却理性进入狂战士模式的雷姆——
「事情尘埃落定后回过头看,雷姆其实既冷静又不冷静呢。」
就平常在宅邸的态度来看,雷姆是个非常优秀又具备冷静判断力的人。
一旦事态急速转变,她本人的思考也会跟着急速转变,这点在这次的事件中就可以看出来。
当下就做决定的特质昴没资格说别人,不过雷姆的情况在于还会伴随行使实力及行使实力时带来的危险,而这些状况主要是由昴担任被害人。
听到昴的针砭,雷姆瞬间停止动作,接着无力地低下头。
「雷姆明白。」
声音微弱,像是要把胸中的想法一点一点吐出。
「雷姆无能又无才,是鬼族里扯后腿的人,所以怎样努力也到不了姊姊的境界。脚步慢的雷姆要追上姊姊,除了跑快一点之外,雷姆想不出其他方法。」
用空着的手遮住脸,雷姆用挤出来的声音持续告解。
「如果是姊姊就能做得更好,如果是姊姊就不会有这样的失败,如果是姊姊就一定不会犹豫,如果是姊姊就绝对不会有错。如果是姊姊、如果是姊姊、如果是姊姊——」
话语中断,雷姆看向昴的目光中带着微弱光芒。
浮现在双眸的不是眼泪而是空虚,以及看清现实的绝望。
「雷姆是姊姊的替代品,而且一直都很劣等,不管花多久时间都追不上真正的姊姊,生来就是瑕疵品。」
——突然,眼眶泛出薄薄一行泪。
「为什么是雷姆的角留下来了呢?为什么不是姊姊的角留下来呢?为什么姊姊生下来只有一只角呢?为什么——姊姊和雷姆是双胞胎呢?」
彷佛在寻求自己的存在意义,雷姆的双唇颤抖着。
蓄积在眼眶的水珠滑下脸颊,在雷姆的白皙肌肤上留下悲痛的光芒。
昴陷入沉默。像是难以忍受这阵沉默,雷姆连忙拭去泪水。
「对、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请你忘了。这是雷姆第一次……跟人说这种事……才会这样……」
「我说雷姆。」
雷姆连珠炮似地说着,想要抵销刚刚的话。
打断那样的雷姆,昴呼唤她的名字。
打破沉默的昴会说什么呢?雷姆害怕答案却还是抬起头。
昴对这样的她说了。
「就我所听到的,你真的是大笨蛋呢。」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