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坚硬冰冷的地面触感,仍旧以不变的乾枯迎接昴的意识。
「────」
维持趴地的姿势,睁开眼皮,吐出嘴巴里的泥土。泥臭味让脸皱起,看看四周,这里是昏暗的石室──坟墓的「试炼」之房。
在才刚迎向轮迴终点的地方,就只有时间回溯,世界再度重新运转。
眼球回到左眼窝的空洞,视力早已恢複。对此感到安心,但另一方面又有害怕这只左眼将再度看到地狱的恐惧,总感觉在这份难以避免的闭塞感中,理应不存在的伤口正隐隐作疼。
预期又是死胡同的失望感,被倒在身旁的少女给截断。
美丽的银髮在地板散开,痛苦呻吟的,是大概跟自己一同迎接了结局的爱蜜莉雅──她因坟墓的「试炼」而梦呓,做着醒不过来的恶梦。
「────」
昴静静地用手指碰触自己乾透的嘴唇。
脑子浮现「死亡回归」之前──让慢慢死去的昴躺在大腿上,丝毫没察觉正在失去他,还和他接吻的爱蜜莉雅。
和浑身是血的自己接吻,昴无法想像她那时的心境。这一点,曾位在死亡深渊的昴也一样,死亡不会让人把临终感受和想法给带走。
对昴而言,人生第一次和爱蜜莉雅接吻,全部都被「死亡」给阻挡。
「────」
只是,要说摸着嘴唇的昴心中是否感到悔恨,答案是NO。
回想最后的接吻,是为了再度确认自己面对当时崩溃的爱蜜莉雅所接受到的危机感,确认她依赖昴、逃避现实的模样。
没法仰赖帕克,承受不了其他人给予的压力,又失去只会口头安慰的昴的支撑,爱蜜莉雅的心灵最后踏过极限。
倘若以为是至今最好的轮迴开始,这种骄傲的结果是让爱蜜莉雅崩溃的话。
「我不在旁边的话,就会变那样。说什么不想让她悲伤难过啊……」
在坟墓暂时重新振作,夜晚的对话,包括信,全都起了反作用。
被豪雪吞没,在大兔来袭下,大家变成牺牲品,拉姆和嘉飞尔被罗兹瓦尔的疯狂所杀,亲吻死去的昴的爱蜜莉雅最后也──
「我懂。我应该懂的。」
世界会备好对昴而言最残酷又最不讲理的命运。
既然如此,爱蜜莉雅、碧翠丝、艾尔莎和罗兹瓦尔当然也会用对昴而言最难对付的方式联手打击他。
「要救爱蜜莉雅,救『圣域』,救宅邸的人……要救他们。要救,得救他们……」
──办得到吗,就凭你?
──不是办得到办不到的问题。是只能去做,我要去做。
至今不知道听过几次的内在心声,昴牙尖嘴利地加以反驳,不容许自己有藉口或张设预防线。这是誓言。绝对不可以违背的誓言。
找出问题、障碍、难题和障壁,拟定确切的破解条件,组合轮迴里头的时序,只要时间和心灵许可,反覆不断测试、重複挑战即可。
纵使每次失败会耗损自己的心,只要可以到达光明的未来,便心满意足。
就算会看到再多之前不想去看的事也一样。
所以──
「──爱蜜莉雅,你没事吧?」
伸手摇晃心爱少女的肩膀,温柔地将她拉回现实。
看着长睫毛颤抖,蓝紫色双眼逐渐张开,昴下定决心。
必须坚固强壮、绝不断折,昴重新在自己心中立誓。
──要彻底保护爱蜜莉雅,也要解救其他人。赌上我这条命。
2
整理在上一次的轮迴因最后的极端混乱与逼近的死亡而没能归纳统整的情报。
最重要的是,罗兹瓦尔•L•梅札斯──知道昴的「死亡回归」能力的人的立场,以及昴该如何面对他的企图。
他不知道发动能力的条件是「死亡」,但知道昴可以轮迴重来。他知情是在来到「圣域」之后,还是更早之前,这点尚不清楚,但恐怕知道的方式来自于「睿智之书」──他持有的魔书吧。
跟碧翠丝所拥有的空白之书有着相同源头,举世仅存两本的魔书。
据说会记述持有者的未来,而现在不知道他持有的书上写了什么。但如果全盘接纳罗兹瓦尔的话,那他应该是遵从魔书的记述在行动。
在「圣域」的言行,甚至连最后投身于大兔,全都是遵守魔书内容的结果──那是以贝特鲁吉乌斯为首,近似魔女教徒所作所为的行动理念。
可是这两者有明显的不同,遵照魔书的态度有着完全矛盾的差距。
自行解读不完整的预知,以临机应变的态度遵照书中记述的贝特鲁吉乌斯。
不允许和记述相违背的言行,不厌其烦「重来」也要遵从书的罗兹瓦尔。
遵照书中内容的态度一样,但两者在做法和动机上都天差地远。
然后,为此不惜利用「死亡回归」的罗兹瓦尔,其生存方式跟贝特鲁吉乌斯他们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对昴来说都属于恶质。
──归根究底,罗兹瓦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罗兹瓦尔的魔书若是有记载这次「圣域」与宅邸遇袭的事件始末,那在如他所愿之前,这场悲剧在每次的轮迴都会发生。
既然如此,乾脆跪地请求他告诉自己魔书上头写什么好了。只要照着内容走,跟他约法三章,为实现他的愿望尽心儘力不就好了。
然而,遵照魔书的记述,最后却是罗兹瓦尔在「圣域」降下大雪。雪景让人们怀疑爱蜜莉雅,最后她被孤立到精神崩溃。
如果那是罗兹瓦尔或是魔书的期望,那昴绝对不会遵从。
昴跟罗兹瓦尔的心愿互相矛盾。
因为罗兹瓦尔曾对豁出性命也想捡起所有的昴说过。
──除了对你而言真正重要的事物,其余一切都可撇除。
这样一来,昴就能变得像他一样。但自己压根儿不想变成那样,而且他真的是照书行事,从他扔弃性命就看得出来。
遵守记述,孤立爱蜜莉雅,迎接魔书期望的结果,罗兹瓦尔深信这样就能守护真正重要的事物。
罗兹瓦尔的一切行动都是为此。即便如此,昴的答案只有一个。
「谁会放手啊。我绝对敬谢不敏。」
不想让爱蜜莉雅受伤害。想保护雷姆、拉姆、佩特拉、奥托、法兰黛莉卡、阿拉姆村的村民、「圣域」的居民、琉兹,甚至嘉飞尔。
只要缺少其中一个,昴的狭小世界就会失色。贪婪又自私的昴是怎样都无法忍受事情变成那样的。
「罗兹瓦尔,我──不会变成像你那样。」
为了让这个宣告变成事实,昴就必须找出和魔书不一样的答案。
无人可依靠。昴烦恼,一个人挣扎抵抗。
只是,要说这样的昴也有可以仰赖的对象的话──
「还是只能拜託你了吗……」
──那就只有昴举世唯一可以坦白烦恼的魔女了。
3
──难以忍受的焦躁,加快昴的脚步。
带着结束坟墓「试炼」的爱蜜莉雅回去,照惯例在琉兹家开反省会解散后,昴一个人拚命跑在沉浸于夜色的「圣域」里。
说老实话,反省会的对话内容他几乎都不记得。不过即使不去记,也能完全掌握住内容。
这次的爱蜜莉雅是被「过去」扰乱心神的她。因此她说明拙劣,应该是用让人一眼就看出她在勉强自己的态度,泪眼婆娑地发誓明天之后要继续挑战。
那样的姿态和使命感既清高又尊贵。──可是昴知道之后都会失败。
因此他安慰受伤的爱蜜莉雅,温柔勉励,送她回寝室。接着拒绝前来提醒自己跟罗兹瓦尔有约的拉姆,冲出屋子。
大口喘气,满头大汗,笔直跑向被月光照耀的魔女坟墓──里头有收拾事态的关键,或就算无法收拾也能一同烦恼怎么解决问题的同伴。
唯一的不安就只有被人阻止进入坟墓,但这毫不迷惘的选项很幸运,不管是嘉飞尔、琉兹还是罗兹瓦尔,都没有阻止昴。
──当天晚上,第二次进坟墓,算上白天的话就是第三次了。
「────」
抵达入口,昴在通道冰凉清澈的空气中调整呼吸。夜晚的坟墓本来会亮出欢迎之光迎接有资格者来挑战,但今晚已结束一次「试炼」后就不再亮起。儘管如此,昴还是走向通道尽头,寻求通往梦之城堡的入口,凝神细看。
视野里找不到通往那里的门。但是魔女确实曾说过。
「我想知道,只要这样想的话……」
艾姬多娜说了,要再次被邀请至魔女的茶会,会有以下的条件。
要超越第二次获得邀请的条件:也就是发出不输被魔兽吃光全身时的声音吧。
有可能吗?有可以战胜令人疼痛、恐惧到足以发狂的吶喊吗?
──有。如今希望走出这死胡同的声音,正是足以与之匹敌的吶喊。
「────」
想知道的事,想确认的事,想要一同烦恼的事,就像繁星一样多不胜数。
如此渴望求知的菜月•昴,不叫强欲使徒的话要叫什么呢。
平静地在眼中点燃深不见底的感情,昴步行在通道内。浑身浸泡在冷冽空气中,十几秒后就抵达了被蓝白光芒包围的石室。
带着爱蜜莉雅离开这里是快一个小时前──昴在这里死掉,以「死亡回归」让世界重新开始,也是快一个小时前的事。
在苦恼、死亡与再生几度重叠的此处,昴祈愿谒见魔女。
「呼唤我吧,艾姬多娜……!」
要捨弃性命几次都行。尊严要是交出去就能了事的话,那多少都愿意奉献。
因为凄惨落魄、无知无能的菜月•昴竭尽所能,就只有这点成果。
「────」
跪在石室中心,希望能与魔女重逢的昴拚命祈祷。
在脑内描绘出白髮魔女,为了呼唤她而将自己的感情全都罗列出来。拉近无计可施的未来,不顾一切地追求最好的可能。
拚命地追求。
全心去渴望。
就像这样,一个劲地祈愿,额头滴落汗珠。──紧接着。
「──呜。」
突然,昴紧闭的眼睛里头看到白光。是错觉──不对,不是错觉。
回过神时,原本跪着的身体已经倒在地面。手脚使不上力,连要喘气问怎么了的嘴唇都无法活动。意识正被剥离现实。
这是期望的状况。被邀请至梦之城堡──昴对这预兆抱以喜出望外的感谢。
在朦胧的意识中,昴为能够碰触被封闭的未来而感到安心──
『──看看不该存在的当下吧。』
意识消失的瞬间,好像听到这样的低语。
4
宛如酩酊的感觉用力摇晃昴的感情。
发生什么事?不知道。意识的中断和清醒都来得太突然。
类似「死亡回归」时,前后时间轴急遽连接在一起的混乱。方才置身的世界,和于这瞬间现身的世界,两者之间的差异造成大脑混乱。
如果注意到是已经习惯的混乱,那要回神就只是小事一桩。
先长长地深呼吸,让思考和心脏镇定下来。──可是要深呼吸的嘴巴、喉咙和肺部都没有感觉。
『──?』
想用手去确认没感觉的部位,却碰不到。为什么呢?因为手也一样没感觉。──不,不只是手。头和身体也是。现在的昴根本就不存在。
──有的只有意识,只有意识这个存在。
昴只有意识在空中,成为一个像视角的存在俯瞰世界。
不自然的、缺乏肉体的感觉产生了新的混乱。不过还是藉由去意识不存在的器官,回想深呼吸的概念来督促内心冷静。
驱赶混乱和酩酊,努力掌握现状。──在这思维下,昴试图看出自己在哪、在做什么。
「──子。」
突然有声音。那是很小的沙哑声。
是在说什么呢?声音微弱到很难听清楚。
然而,昴凭直觉领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