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年正拚命地在山野间宾士。
他气喘吁吁且汗流浃背,不顾一切地持续在昏暗夜路中持续奔跑。枝桠划过脸颊与颈项,但他毫不为了赤红擦伤停下脚步。
现在他拚了死命,以人生最快速的脚程奔跑。
要是不这么做就会被追上,被青年所见且不惜抛弃一切逃跑的元兇──而且是从未见过的不明物体。
「可恶、可恶……!」
奔跑青年口中透露出无计可施的感情,眼角浮现出苦涩的泪水。脑中闪过还念故乡的风景──那也是他刚才抛下场所的记忆。
那是个毫无特色的乡村。以前他并不是很喜欢,所以在十五岁的时候离开了村子。
之后辗转流浪到各种地方,累积辛劳与经验后也长大成人。还得到了不错的安居之处,让他猛然回想起故乡的事。
──直到最后都反对他离开故乡的双亲、帮忙他偷偷溜出家的兄弟、告别时惋惜离开的青梅竹马少女。
当初还想着自己要挂着什么脸回去,没想到工作很顺利。乾脆厚脸皮带着衣锦还乡的心情回去,青年就这样回到了数年不见的故乡。
──接着,青年目前正在漆黑山中,体会着喉咙涌出的鲜血味道并持续奔跑。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只有那个场所、土地和故乡,不能这样继续放置下去。
怎么能让家人、兄弟与青梅竹马维持着那种残酷的模样……
「有、有谁……!」
必须得想办法解决才行──青年一心一意地如此持续奔跑。
朝着山间露出脸的朝阳方位奔跑。
彷佛寻求太阳般,青年持续跑着。
2
──跋利耶尔领地的「太阳公主」。
普莉希拉•跋利耶尔之所以会被领民如此仰慕称呼,原因除了她本身的气质与能力,还有毫不夸饰的灿烂美貌。
对领地居民而言,从前跋利耶尔领地的统治可说是十分残酷。
普莉希拉的丈夫莱夫•跋利耶尔在王选前一刻去世,虽然他并非无能,却是位欠缺体贴胸怀的冷酷老人。
因此在他死后,普莉希拉继承统治跋利耶尔领地,其手腕对穷困潦倒的领地居民简直是救世主,宛如照亮暗黑世界的太阳一般。
因此作为敬爱的证明,他们将普莉希拉尊称为「太阳公主」。
「──在我看来,在欠缺体贴胸怀这点,公主和莱夫老爷感觉是半斤八两啊。」
有名男子靠在连接建筑物的走廊扶手旁,俯视着宅邸玄关大厅如此喃喃说道。
那是个各种方面都颇为奇特,而且外观具有显眼特徵的人物。
锻炼得颇为强健的身体穿着粗俗轻装,脚下穿着称为草鞋的鞋类,左腕从肩膀以下已经丧失,简单说就是个单手男。但比单手更为显眼的,莫过于覆盖脖子以上的漆黑铁盔。
奇特服装搭配单手,以及遮蔽脸部的铁盔──他是普莉希拉•跋利耶尔留在身旁,负责担任丑角职责的阿尔。
虽然听起来似乎带有侮辱意义,但阿尔本人很中意「丑角」这个头衔,他才不想要外面谣传的普莉希拉首席骑士立场。
他并不讨厌普莉希拉,而是厌恶骑士的头衔,骑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反而很欢迎公主大人,就算看她胸前的乳沟都不会被骂,还会原谅我呢。」
「──又在说这种话,我要去向夫人告状啰~~」
「哎唷唷。」
听见这道捉弄的声音,让刚才自言自语的阿尔回过头。只见有个身穿以红白为底色的僕人服少女站在他身后──
「是八重啊,偷听别人自言自语不是好习惯喔。」
「刚才那个下流的自言自语,是我这个听的人会后悔吧。」
「我现在是说偷听之人的品味问题,说话者的品味就找别的机会再说吧。」
「唉唷~~阿尔大人好不讲理喔~~」
如此说完后,这位不甘愿地扭动身体的少女名为八重•天膳──是在跋利耶尔宅邸侍奉普莉希拉的其中一位女僕,对阿尔而言算是工作上的同事。
她是个白皙肌肤搭配修长肢体、将红髮绑在一起的二十岁前后美丽少女,特徵是看来十分淘气,以及宛如猫咪般印象的眼瞳。
不愧是由喜好怪人的普莉希拉指名为侍僕长,她的个性也是稍显奇特。不只是很快接受阿尔的奇特举止,能像这样坦率地接纳他也能窥视出个中端倪。
总之不论如何──
「下面来的那些家伙,每个都是看上公主吧?真是学不到教训耶。」
阿尔一边如此说着,一边用下巴指了指楼下的玄关大厅。
该处就是刚才阿尔持续俯视的景象。能够见到蜂拥至宅邸的领地居民们,以及被迫应对的僕从们。
领地居民大举涌进领主宅邸,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武装暴动的场景。然而……
「这些领民希望能送夫人礼物,或是想见一面打声招呼……夫人就是无法忽视这些情感,所以也让我非常仰慕。」
站在身旁的八重望着楼下并如此自豪。
如同她所说,聚集在玄关大厅的领地居民们并非对普莉希拉展现敌意,而是出自于敬意的行动。实际上宅邸入口排满了从领地各处送来的礼物,希望拜谒普莉希拉的请求也是不绝于耳。
像这样开放给一般民众进入的掌权者宅邸,肯定会成为纷争的根源。因此理应得慎重应对来到宅邸的领地居民,然而……
「结果侍僕长自己没有下去接客是怎么回事?为了仰慕的公主名声和安全,这里不是你粉身碎骨拚命工作的时候吗?」
「因为客人总是接二连三没完没了嘛。八重只想收多少钱做多少事,也想让其他小女僕快快成长喔。」
「不知道哪边才是真心话,真是个狡猾的女僕……」
这就是话才刚说完就反悔的最佳典範。对于八重毫不反省「呸」地吐出舌头的态度,阿尔便用手指抵在头盔的接缝处,把弄着金属扣环发出声响。
这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动作,最近他很常这样摸着金属接缝处。由于王选即将正式展开,阿尔也有自觉到变得越来越神经兮兮。
「扰乱对方的步调加以玩弄明明是我的专利,这样一直被打乱步调实在不好玩耶。」
「除了外表以外,没想到阿尔大人是那么认真的人,这么好相处也帮了我不少忙呢。」
「不是很好捉弄吗?」
「咦,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你觉得没有不同才是最恐怖的啦。」
对于不解地歪着头的八重,阿尔耸了耸单手的肩膀并摇了摇头。
不过,阿尔颇为惊讶自己会被评论为除了外观以外是个认真的人。而在服侍普莉希拉的立场下,实在很难将这句话当成称讚。从那位鲜红少女能找出何种人类层面的价值,这可说是极为短暂且暧昧模糊的想法。
要是将阿尔视为无趣,很难保证她不会立刻把阿尔的头砍下来。
「我觉得那也太小看夫人了。」
「面对公主,我这个胆小鬼差不多这么胆小就好了──嗯?」
八重看穿阿尔不形于色的心声如此说着。正当阿尔开口回应没多久后,楼下突然变得有些吵杂,将阿尔的注意力再度拉回玄关大厅。
阿尔以为发生什么事,只见有位青年拨开排队的领地居民沖了进来。那名青年汗流浃背且浑身泥泞,一看就是相当骯脏。
由于是在领主宅邸,其他领地居民的装扮都算颇为正式。这位青年并没有这个最低程度的考量,也就是说──
「只要不是个超级大蠢蛋或没有常识的家伙……」
「应该就是有很急忙需要传达的事吧~~」
八重一边轻鬆地如此回答,一边摸着红髮眯起漆黑的眼眸。见到她瞬间收起淘气的气氛,阿尔下意识地摸了摸铁盔的金属扣环。
接着,这位衣衫褴褛的青年来到侍女面前放声大喊:
「拜託,让我见见领主……我、我的故乡变成到处都是尸人!!」
青年的叫声响彻玄关大厅,让喧嚣顿时鸦雀无声。青年在其中气喘吁吁地弯腰撑着膝盖,无法忍耐的泪珠落至地面。
望着这位青年崩溃的模样与沿着脸颊落下的眼泪……
「──看来是夫人喜爱的陈情呢~~」
「……我去叫公主过来。」
对于八重无法窥得内心的微笑表情,阿尔将触摸的铁盔金属扣环弹响。
3
「我……是在四天前回到故乡。一开始只是回到几年没见的故乡,我还以为这就是家人对待我冷淡的原因。」
青年跪在地上,开始娓娓道来自己碰到的事。
场所已经从宅邸玄关大厅转移,来到最近经常用来与领民谒见的宽敞大厅。整个房间地面铺满红色地毯,左右墙壁能够见到跋利耶尔领地的私兵团「深红战线」一字排开,人员皆穿着统一为红色的耀眼装备。
「────」
大厅深处被充满压迫感的赤红色佔据,有位身穿强烈赤红色礼服的少女坐在豪华的椅子上。在这间宅邸最适合红色的她,正是普莉希拉•跋利耶尔本人。
在普莉希拉红色视线注视下,来到此处陈情的青年既拚命且生涩地持续说明来龙去脉。
「到处都能感觉到对话的不自然之处,才让我感到很奇怪。有很多与记忆中不一样的话题,还有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意思是不能单纯用健忘解释这种情况吧。不过,这样要说是尸人也太超乎常理了吧。」
这时挑出青年语病的人,是宅邸相关人士中唯一没有红色装扮的阿尔。
不论是保持笔直站姿的「深红战线」、普利希拉身后待命的侍僕长八重、以及站在普莉希拉身旁的幼小侍从舒尔特──包含这位红眼被普莉希拉看上的少年在内,大厅的所有相关人士都带有「红」的印象。
在这之中,阿尔的存在可说是异类的外乡人。同样身为外人的青年似乎也有这种印象,只见他朝阿尔投以满腹狐疑的视线。
「当、当然不只有这个原因,我有目击到决定性的场面。」
「决定性的场面啊……所以你看到什么了?」
「那就是……」
被问到的青年面露苍白,视线在大厅不停游移。那是害怕自己脑中记忆的恐惧神情,青年乾燥的嘴唇不断喘着气,没有办法继续说出话。
也有可能是话语随着思念故乡之情吞回肚里的反应。
然而──
「──别在这种时候不说话,凡夫俗子。」
用手撑着脸颊的普莉希拉对默默不语的青年如此斥责。她那毫不留情的声调让青年抖了一下肩膀,普莉希拉则是瞪着露出怯懦视线的他。
「要是败给怯懦,你的嘴巴应该就不会再有张开的机会了。这样还想依赖妾身的慈悲胸怀真是荒谬至极,再怎么狂妄也要有个限度。」
「啊……」
毫无温情的严苛话语,以灼热将青年的恐惧完全烧尽。在青年心中瞬间刮过的强风,以及他那沉痛的失望神情让阿尔涌现出同情心。
因此阿尔对普莉希拉耸了耸肩,并且说着「我说公主啊……」帮忙答腔:
「别对这么脆弱的人落井下石啦。再怎么说都有比较好听的说法吧?」
「哪有什么说法,妾身只是说出事实──听好了,凡夫俗子。」
普莉希拉对劝谏的阿尔嗤之以鼻,彷佛强调丰满双胸般将手挽在胸前,就这样以笔直视线盯着浑身僵硬的青年。
「现在你要是在这里闭口不语,不惜昼夜拚命赶来想传达的故乡憾事就会化为泡影,你摸着自己的心问问能不能容许这件事吧。」
「────」
「没什么,毕竟都已经捨弃过故乡了。彻底忘记好好活下去也是一种选择,但不知道该说这是聪明还是胆小就是了。」
普莉希拉仍然维持辛辣口吻,不犹豫地将青年内心烧成一片荒野,即使结果只会剩下一堆灰烬也毫不在意。
然而受到她的严厉谴责,硬睁开双眼的青年却变得不一样了。
「──你决定怎么做?要成为胆小鬼吗?」
「……我是很胆小,也不聪明。但不想成为懦弱的人。」
青年抬起脸对问题如此回答。彷佛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个答案般,普莉希拉大器地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结果阿尔的话被直接当成踏板,总觉得有种心痒难耐的感觉。
朝阿尔投以恶作剧笑容的八重让他气得牙痒痒的,在普莉希拉身旁紧张兮兮的舒尔特还是颇为可爱。
「在回到家乡那天夜晚,因为有很强烈的奇怪气氛让我无法入睡。没有和家人吃饭,就只是躺在房间里面……那时候我突然发现有人离开家,简直就像掩人耳目一样,让我很在意地跟在后面……」
青年带着做好心理準备的表情,再度开始说明自己碰到的事。接着稍微犹豫片刻后,便说出决定性的情报。
「──我看到村人正在缝合自己断掉的手脚。」
「────」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但不是这样。那是把快腐烂的手脚接上去,想要让肢体恢複原状。那是我亲眼见到的。」
见到了不应该见到的景象。在故事中,这种目击者只有一条末路。不过青年却违抗了此种故事法则,勉强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
「我踩到树枝被那些家伙发现,不过我拚命奔跑逃走了。用离开故乡那时候的后山捷径,然后就这样一直跑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