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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的味道、颜色、腥臭,将嘉飞尔整个人涂抹过去。
沉入水中的感觉,和浸泡在血海里的感觉非常不同。全身被黏性液体吞没而无法灵活行动,甚至看不到自己吐气所产生的泡泡。
原本在头顶嘲笑人的白月都不见蹤影。
──和库尔刚战斗途中,莫名其妙地被一团血块给吞没。
乍看之下以为是「色慾」大罪司教的物体,就只是个不知有无生命的不定形血块。说是会蠢动的血泊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过都市如今充斥着称不上魔兽的亚兽,以及不是生人的尸人。
将动来动去的血块想成是其中的一份子,也就没啥好大惊小怪的了。
问题在于被血块吞食后,危急到呼吸和行动自由。
味觉、视觉、嗅觉都被鲜血浸染,在血液中听觉也等同被封闭,亦无法靠触觉分辨前后左右。在丧失了五感的现在,唯有仰赖第六感了。
教自己这叫第六感的人,记得是昴吧。
「──唔。」
杂念,杂念,杂念。──嘉飞尔你杂念太多。虽然有所自觉,但连在脱离重力的世界里,杂念仍束缚了自己的心。
要是心有挂碍,意志就无法传达给手脚。挣扎的身躯不断抓空,浪费不多的氧气,意识逐渐沉入鲜血底部。
渴求胜利、打开战况、下定决心,一切的心情全都慢慢消失。就这样,嘉飞尔迈向可悲的败死路途──
──粉红色头髮的意中人,有着橘色毛髮的猫女孩,一头黑髮靠不住又很可靠的少年。
在浮现又消失的无数杂念中,看到了无法放手的事物。
「──嘎、啊啊啊啊!」
翠绿双眼闪动光芒,敞开满是尖牙的嘴巴。血液顺势流进喉咙和肺脏也不在意,只是一味地狂喊怒吼,张牙舞爪。
嘉飞尔杂念很多,因此就算濒临死亡,不服输、依恋、执着等想法,在性命告终前都在无止尽狂涌。
手脚无法划破血团。碰不到血块的水面。因为身体太小。那么,要是手脚又长又大,爪子、牙齿又利又强,会怎样呢?
变成那样的话,又怎么样?
「──吼吼!!」
顺从求生本能,嘉飞尔全身脉动,肉体变形。
骨架发出声音变形,四肢转眼间就变大,全身被金色兽毛覆盖,爪牙变得锐利无比。
与生俱来的血统,让嘉飞尔•霆杰尔变成大虎,划破红色水面。
当利爪碰到水面的瞬间,血块就像泡泡一样破裂弹开。
──干掉了!可以确信在这团血里蕴含的性命被爪子给夺取了。
血花飞散,将一度被洪水沖刷的街道染成通红。从中现身的大虎呼吸紊乱,吐着充满腥臭的气息,从差点溺死的痛苦中解放──
「──」
下一秒,破风豪臂毫不留情地打飞兽化后的嘉飞尔。
大如孩童脑袋的拳头击中大虎的脸,接着画出相同轨道的拳头连续殴打侧腹、中腹、下腹部。几百公斤的身体就这样被打飞出去。
骨裂和内脏绞缩的痛觉贯穿大脑,可是跟在血团中溺死的感觉相比,互殴的痛楚简直就是乐园。
──不知几时,战场已经移离一开始的大马路。
被血块吞食之后,时间感就变得很模糊。不过看不见原本在旁边刀剑相交的「剑鬼」与「剑圣」,也没听见打斗声。
倒是可以看见远处的控制塔越来越近。在空中旋转身子,四肢戳进地面,扼杀被打飞的势头。在控制塔前方的广场着地,朝着正前方把自己揍飞的异样姿态张嘴大吼。
后脚使力,牙齿蓄力準备迎战巨躯。瞬间,近在身旁的敌意袭来,他看都不看就朝其挥爪。
「──嗷嗷!」
兽爪撕裂的是粗嚎惨叫的异形兽类:四肢的一部分是刀剑武器、融合无机物和有机物的不自然生命体──「亚兽」。
同样扭曲,但每一只姿态都不同的亚兽群包围四肢跪趴在地的嘉飞尔。该不会跟方才被杀掉的血团一样,是为了迎击要进攻控制塔的人,才配置在这儿的吧?假如是,那真是悲惨至极的安排,更是毫无意义的策略。
「──吼喔喔喔喔!!」
咆哮炸开,爪子捶向蜂拥而至的暴力气息。
被直击的亚兽头部爆裂,亚兽大军踏过挥洒血液脑浆的同胞,不停歇地逼近,却也一一被大虎的暴力击溃。
毫不犹豫地投身于无胜算的战斗、迎接死亡。意味着这群亚兽对死亡的机能已经麻痹,更丧失了求生的本能。
生存方式被扭曲的亚兽,其生物的尊严被践踏蹂躏。
不明白他们诞生的经纬,不过大虎嘉飞尔的本能理解到──必须杀光它们。
不是出于厌恶或轻蔑。是怀着强烈使命感来杀害亚兽。
「──」
就在嘉飞尔顺从无止尽的战斗心屠杀亚兽时,一股霸气直刺而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压倒性的鬼气化为破坏技能,向大虎倾注。
宛如雨点的暴力準确命中嘉飞尔。大虎根本无暇闪避,双脚一滑,身体下坠,剧烈撞击身后的石壁,吐出鲜血和断掉的牙齿。欣见大好时机的亚兽立起锐利刀剑逼近──
顿时,「八腕」的攻击将想要趁虚而入的亚兽化为石板地上的红色污渍。
「──」
亚兽群的敌意因此投向沉默不语的库尔刚。不过,对方就像轻易摘除山路上的小树枝般,一路横扫张牙舞爪的亚兽。
「八腕」并不是要救嘉飞尔,单纯是尸体内的战士礼仪不允许亚兽不识趣地插队。
即便该杀的敌人变成大虎与斗神两者,亚兽的行为也没产生变化。因此,等待它们的鲜血结局也没改变。
「──吼吼!!」
吼叫的嘉飞尔用爪子止住库尔刚左边第三只手,同时踩碎地板,用另一手握烂毫无防备的亚兽。
「──」
沉默不语,只带着恐怖压力的库尔刚,拳头命中大虎的腹肌,其他七只手则是一一打碎飞扑过来的亚兽脑袋。
血花飞散,体肉爆裂,骨头碎开,灵魂燃烧。
破坏之舞疯狂肆虐,嘉飞尔和库尔刚在广场上不断量产死亡。
为何而战?为何相杀?为何性命在此终结?
尖爪、利齿、鲜血、瞳孔、喉咙、全身都塞满这个问题,责问眼前的对手。煮沸的本能喝采,大喊这就是战斗。
「──吼咕!」
被巨大手掌抓住下颚,后脑杓直接撞向后方建筑物。意识在冲击中泛白,反射性地驱使全身肌肉,以拚死觉悟抵抗,但手脚全被库尔刚其他的手给抓住。
惊人的握力毫不留情地捏烂大虎手脚。骨头碎散、肌肉纤维断裂的声响清脆无比,剧痛与流血的预感在喉咙深处炸裂成惨叫。
死亡迫在眉睫。要是不挣脱束缚,性命就会溃烂,了无痕迹。
「──吁!」
在剎那间刻意让斗志萎缩,散去全身的活力。
库耳刚抓住的手脚突然就变细缩小──不,不是缩小,而是恢複成原本健壮柔韧的状态。
兽毛脱落,体格变小两倍。在这时候使用这招刚好可以用来逃离束缚,但下次就没用了。嘉飞尔双脚着地,全力施展加持。
「地灵加持」的效果让库尔刚脚底的地面隆起,弹起巨大身躯。
「──」
当然,这种小技俩对斗神无效。他立刻做出判断,踏碎隆起的土地。仅仅一瞬间,后脚跟离地的身体马上便回到了地面。
不过即便只有一瞬间,嘉飞尔也没看露这丝空隙。
「哦、哦哦哦哦哦哦──!!」
低头环住对方的腰桿,对方的手立刻伸来打算剥开自己。但在那之前,嘉飞尔先抱住巨躯,用浑身的力气将之扔向后方的建筑物──控制塔。
库尔刚全身撞上墙壁,身躯飞进控制塔内。方才兽化时也撞上同一栋建筑物,塔在数度冲击下剧烈摇晃,长久以来守护水门都市的巨大「流星」发出哀号。
但嘉飞尔无心顾及,而是追着库尔刚,跟着闯进塔内,在一片漆黑中凝神细看──
「──哼!」
闪过从正前方黑暗中窜出的拳头,脸颊被擦过。
用自己的拳头挡下紧接而来的拳击,结果血液从弹开的双手喷出,只能咬牙忍痛。在大虎状态下被捏烂的手脚现在仍然不灵活。
用不堪用的右手迎战,把治癒力集中到左手。接回骨头,填补肌肉,应急处理完毕,接着按照顺序从双脚、全身一一把伤势治癒。
当然,这段期间仍在负伤,因此排队治疗的队伍没有减少。打,被打,踢,被踢,过窄的塔内战场彷彿像炸鞭炮一样不断震天嘎响。
两人重複着毁灭性攻防,塔里也有亚兽等在一旁,却无法介入两人宛如风暴的战斗。
蹬地踢墙,嘉飞尔把整座塔当成踏脚地,从四面八方攻向库尔刚。另一方面,库尔刚稳稳地站好,用强韧肉体击退攻过来的尖牙利爪,然后使出一记强烈的攻击。
用脚踢接下拳头,嘉飞尔靠着反作用力飞向塔顶,穿过既是天花板也是地板的石材,抵达塔的最上层。
「这里……」
这儿是一行人要抢下来的目的地。
一个不留意就达成了压制控制塔的目标,但嘉飞尔却诧异无比。因为塔内并没有理应要打倒的「色慾」大罪司教。
──该在的敌人不在。嘉飞尔认知到这点。
好整以暇等待多时的尸人「剑圣」和「八腕」,埋没广场和塔内的兇恶亚兽群──全都是对方亮出的手牌。
假装自己在塔里,嘲笑前来反击的一行人。想起「色慾」无可救药的广播内容,其恶意令人作呕。
放弃这里的「色慾」卡珮菈跑到哪儿去了?──都市众人都期待局势扭转,因此想当然耳,她一定是跑去做最惹人厌的事了。
「王八羔子……!」
飙出髒话的嘉飞尔将手探进腰带。即便兽化和激战期间都不曾鬆开的腰带里,放着联络市政厅的对话镜。
得立刻启动「流星」,督促留在市政厅的非战斗人员当心。但就在手指触及镜面的瞬间──
「──嗄!?」
从地面伸出来的手抓住嘉飞尔的脚,往楼下拉。
即便马上踩住地板,但已经龟裂的地面承受不住而碎裂。坠落时,跟底下库尔刚没有活人光芒的视线交错。
下一秒,身体在空中被挥甩,嘉飞尔的脑袋粉碎了墙壁。头盖骨受到疯狂冲击,流出血泪的嘉飞尔豪迈地甩动被抓住的脚。这次形式逆转,换库尔刚撞上墙壁,控制塔发出轰天巨响,呈现半毁。
之后双方边下坠边使出攻击,形成拚死乱战。
「──」
强大的威力,攻击次数的明显差距,每一发都能致人于死地的拳头,斗神毫不留情地一直打向嘉飞尔──
两只手和八只手,何者有利,在两人之间产生鲜明的差距。
一次攻击和八次攻击,让嘉飞尔偏近死亡。
「呜嘎啊啊啊啊──!!」
用盾牌承受一击,弯曲身子躲过一击,脚踢拳头让一击擦过身子,用弧形格档分散一击的冲击,使出吃奶力气出拳抵销一击,被一击打碎下颚但躲过致命伤,腹部使力承受一击,被一击直击脸部而失去意识。
「──啊。」
八只手宛如风暴的攻击结束,回过神来已经成大字形倒在地上。
口吐鲜血,全身痛到视野一闪一灭。气息奄奄的嘉飞尔用背部发动「地灵加持」,修补伤口。
而库尔刚用四对手环胸,俯视着他。
「──」
死掉的传说,被讴歌为英雄的异人,被称为斗神的男子。
在贯彻实力主义的佛拉基亚帝国里,虽然被蔑视为低等种族,却凭一己之力扭转多手族的命运──是嘉飞尔憧憬无比的真正英雄。
听着心脏疯狂跳动,嘉飞尔慢慢站了起来。
「哈吁、哈吁……」
呼吸紊乱,看着姿势不变的库尔刚,嘉飞尔咬牙。
在这之前,对方有好几次机会可以给自己致命一击。不仅如此,他甚至不曾用过背上背的鬼庖丁。
屈辱慢慢粉碎嘉飞尔身为战士的自负与矜持。
他甚至觉得,与其被这样瞧不起,被杀还比较痛快!
想是这么想──
「──假如能够结束,明明就轻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