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勝利條件』

——囚缚下的亚拉基亚的被劫报告在会议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非常对不起。就算是以荷莉的弓箭也没能逮住他们，还是让他们跑掉了」

「对不起......」

正垂头道歉着的，是手持弓箭的荷莉与库娜两人。

在听了荷莉带来的恶讯后，库娜当即便带着她登上了都市厅最顶层以期追捕出逃中的亚拉基亚。然后，与从都市外射伤托德那时一样，二人以结合了荷莉的臂力与库娜的眼力而成的弓狙狙击向了逃亡者。

然而，逃亡者在面对二人合力的远距离狙击时却巧妙地诱骗了她们，最终携着亚拉基亚成功地脱逃了。

「一个人留下当诱饵，而另一个人则负责把九神将带走。不能就这么完了，我们这就去追迹他们......」

「——没用的」

皱着鼻头、一脸不甘状的库娜的言语被二重音声打断了。

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样话语的，是坐在圆桌边一动不动的阿贝尔与普莉希拉。在互相瞥了一眼后，普莉希拉闭上了眼睛。

意思大概是想让阿贝尔来说明吧。

「......这是以少数人潜入敌阵，一旦达成目的后便立刻脱逃的战术。两人一组，分工明确。一有胜机便果断出击的胆力，以及出逃时的判断力都很值得肯定。这样的对手即使派出追兵也是抓不到的」

「——，就算如此」

「不消半日，亚拉基亚就会醒过来了吧。如此一来追兵是没有胜算的。要是她变了想法又杀回都市的话，就凭我们现在的战力是顶不住的。话先说在前头，像刚才那样的好运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至少，就凭现在的这点战力想要挡住她，说是无谋之举也不为过」

「咕......」

「库娜......阿贝尔说的没错」

一瓢接着一瓢地，阿贝尔不断地向仍不死心的库娜泼出了冷水。站在一旁的荷莉温柔地抚摸着库娜的肩膀，静静地安慰着她。

以代理族长的身份参加了圆桌会议、对自己的弓术也颇有自信的库娜此时一定是非常得心痛吧。不过，先不论话说得有多难听，对于阿贝尔的说辞，昴倒也点头表示理解。

潜入进来的帝国士兵理应不会做出毫无胜算的冒险行为。他们显然是在熟知现状的情况下定下了有望实现的目的，发掘出胜机，最后将其实行。当然，对方也不可能会做出类似于只购买单程票这类半吊子的蠢事，逃跑方式也一定具有相应的计画。

「不管怎么说，那家伙的命运并未到此结束。既然如此，那就说明她还有着未竟的任务」

「普莉希拉......」

就在空气的波面默如平镜之时，普莉希拉的言语点出了一圈涟漪。

就方才还在跟众人讨论亚拉基亚处置法的昴来说，她最终没被处死一事与还未交代情报便被劫走一事真是让他的心境无比複杂。

只是，不知一直对亚拉基亚的生死摆着一副与我无关态度的普莉希拉，对于亚拉基亚出逃一事到底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呢。她的红瞳深邃依旧，半点波动都不曾示明。

「所以嘞，到头来，亚拉基亚小姑娘要怎么处置？放着不管？」

「......既然已经被她逃了，那就没办法了」

听到阿尔那神经大条的发言，昴一脸苦涩地回答道。

既然逃亡者能躲过库娜与荷莉的狙击，那就不能让实力不济的人去追捕他们。这样一来，能派去的候补人选就很有限了，但就现状来说，具备相应实力的人都无法远离瓜拉尔。

虽然也试着绞尽脑汁想找些对策，但昴的强项基本都是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发挥出来的，在被对手抢先下手的情况下则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这一点已经暴露无遗。

「顺便问一下，虽然可能性不大，不过要是对方只是假装逃跑，但实际还躲在城内该怎么办呢」

「应该不会。这座瓜拉尔虽然对外宣称是坚不可摧的城塞都市，但除了两座大门外还有可供进出的洞穴存在。而这些洞穴，在这几天都已经被不遗一处地毁掉了」

「不遗一处......」

「是的。毕竟有预料到敌人会利用洞穴来潜入都市。只不过，没想到会被你们从正面用奇策攻破啊」

虽然是被完完全全地算计了，但兹克尔却未表一丝不快，仍旧冷静地回答道。

既然身为城塞都市的指挥官，警戒漏洞自然是理所当然的準备。但是，作为守方的兹克尔的指示，对于携亚拉基亚出逃的士兵来说却是形如顺路风般的存在。

「把一将带走的士兵恐怕是洞穴搜索队的一员。正如阿贝尔殿下所言，对方不会在没有胜算的前提下就前来冒险。既是如此，那就说明他们正是在已经掌握了能使用的通道的情况下才展开了行动」

「那些被毁洞穴的所在地能在地图上找到吗？」

「——。虽然存在能标出的可行性，但没法立刻做到。都市陷落了，士兵们也产生了巨大的动摇。这样的混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平息的」

「......说的也是，又不是玩游戏」

如果这是电子游戏中的一幕的话，只要将打倒的敌方指挥官编入我方阵营，其部下的编製想必也会原封不动地加入到己方一侧吧。但现实不是游戏。在游戏中用数字表示的士兵们也有各自的人生。

想到这里——

「荷莉小姐，你的伤怎么样了？」

「嗯？在担心我吗？夏美真是温柔呢」

听到昴的问询，荷莉笑呵呵地举起了两臂。隆起了两块筋肉疙瘩的她一边展示着自己的健实体魄一边言道，

「虽然被撞了一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伤，分分钟就痊癒啦」

「是嘛。那就好。......不过」

视线中，昴支支吾吾地低下了头，荷莉的头上不禁冒出了问号。注意到了昴的真意，「啊——」，库娜挠了挠头。

然后——

「厅里的站岗守卫被干掉了几个。他们全都已经死了，我们无能为力」

「——。具体几个你知道吗？」

「......七个」

当被问及準确的阵亡人数时，库娜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照实回答了。

七个人的阵亡人数，深深地刺痛了昴的心。——在都市厅顶层，被雷姆拚命治疗着的因亚拉基亚的攻击而负伤的修德拉克与帝国士兵中并未出现死者的报告。虽然那里没有，可是——

「......什么狗屁的无血开城」

抓挠起额前的黑长假髮，昴悲戚难抑。

经过信誓旦旦的自荐，豪言一定要顺利落地的无血开城——本该是用以成功攻陷瓜拉尔的这份计画，到头来却背叛了当初澎湃的热情，出现了大量的死者。

因为未能兑现这份口头之约，会被斥为骗子也是咎由自取。就算没有人指责昴是个大欺诈师，昴自己也会责难自己。

责难自己就是个天下第一的大骗子——

「——无血开城？」

听到昴的喃喃自语，一个声音反刍似的重複了一遍这个辞彙。

声音的主人是正坐在圆桌边托着腮帮的普莉希拉。她轻轻挑了挑形状姣好的细眉，用一副彷彿看到了珍稀动物般的表情凝视向了昴。

保持着这样的表情，「你小子」，普莉希拉继续言道，

「还真是说了句天大的蠢话呢。你不会真的以为能兵不血刃地拿下这座都市吧？就凭你们这么点兵力」

「......是啊，不行么。啊不，是不行呢。毕竟到头来还是失败了......」

「世上居然会有这么蠢的想法，着实是惊到妾身了。不过更让妾身感到惊讶的，是你们竟然真的去实行了这个白日梦计画。——阿贝尔，你是疯了不成？」

「——。计策本身确实是疯狂之举」

当提问的矛头指向阿贝尔时，他抱着胳膊平静地给予了回答。

昴所提出的计画是疯狂的。实际上，任谁听了其中的概要都会这么想。然而，阿贝尔却对此表示了赞同。

不过与他貌是知己的普莉希拉却是无法理解。

「于玉座上尽掌帝国的你，怎么会懈弛到了这种地步。没有牺牲就不会收到战果，没有流血就不能保持骄傲。这才是帝国的作风吧」

「我无意违背剑狼的成规。虽说是疯狂之举，但好歹还是有胜算的。事实上，如果没有亚拉基亚的存在，无血开城早该成功了」

「——」

「有过的不是计策，而是我的判断。普莉希拉，就算是你，也不能愚弄我军师的献策。这是我批准实行的，责任在我」

「哦......」

以这句过于意外的发言为引，阿贝尔与普莉希拉再度针锋相对。

军师——虽然莫名其妙被安了个无法置若罔闻的头衔，但阿贝尔的言行明显是在袒护昴。不过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还是不要插嘴为好。

「呦呵，兄弟。挺受赏识的嘛。这是要飞黄腾达了啊」

「......我有爱蜜莉娅碳的骑士和碧翠子的监护人这两重身份就足够了。除此以外的莫名其妙的角色担当请恕我严正拒绝」

把悄悄靠过来的阿尔推开的同时，昴也把强加过来的责任推开了。

不过，也多亏了阿贝尔的袒护，普莉希拉的注意力貌似是转向了他那边。可是，这并不能治癒昴内心的创伤。

该为逝去的生命负责的，是制订了方策并付诸施行了的昴。

「兄弟，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看着昴的侧脸，阿尔一边摆弄着头盔上的金属件一边轻声说道。闻言瞥视了过去，他已将视线转向了天花板，

「与自己有关联的人，是无法全部拯救的。虽说去救也无碍，但在这过程中，人的心是会坏掉的。所以我不建议这样做哦」

「阿尔......」

「每个人都是在自由地活着，也在自由地死去。正如兄弟所说，这不是游戏。既然如此，那个人的人生就该由他自己罩着」

耳边所闻的，是阿尔偶尔以愤世嫉俗的姿态所言出的话语。

这句听来像是建言与忠告、同时又像是在教诲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孩子的话语，是在劝告昴要坦然接受已经发生了的惨剧。

在某种程度上，这大概是正确的言论。

事实上也正如阿尔所言。要拯救所有人是不可能的，而且一旦决定拯救，就会没完没了。所以昴直到现在也未曾拯救得了所有人。

可是，战争的规模是不同的。——这样的选择真的能说是正确的么。

因昴的一个行动而能得救的生命，就算有十个百个也是无济于事的吧。

「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无视了昴与阿尔的对话，普莉希拉与阿贝尔仍在互相瞪视着。

面对着声称一切都是自己责任的阿贝尔，普莉希拉从乳间抽出扇子，以其前端环指了一圈会议室——不，是整个都市。

「就算是用军师的献策顺利地攻下了这座都市，这城也已经这幅惨相了。能把亚拉基亚再度驱逐的奇蹟不会出现第二次了。那个手法也不能再用了，是么？」

「嗯，用不了了」

对于普莉希拉的提问，阿贝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说到驱逐亚拉基亚的手法，昴不禁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在阿尔与亚拉基亚交锋的过程中，有一瞬间亚拉基亚的样子变得很是奇怪。

「那个，该不会是阿尔做了什么......」

「嗯？不是我哦。首先，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处理得更加smart一些吧。毕竟那之后我可是被打落下去了哦」

「这倒也是」

这么说来，如果是阿尔做的，就结果而言确实是无谋了些。

听完两人的对话，会议室中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阿贝尔的身上。若说有谁能在那种情况下做出什么準备，也就只有他了。面对全场的视线，阿贝尔不胜其烦地哼了哼鼻子。

「亚拉基亚是『噬灵者』，具有能通过吞噬空气中的精灵来吸取其力量的特性」

「噬灵、者？」

昴的眼睛因这从未听到过但却满溢危险的言辞而瞪得溜圆。

虽然自己已经知晓，佛拉基亚帝国与露格尼卡王国是在完全相异的规则与土壤中所成的，但没想到现在冷不丁又出了『噬灵者』这么个极具地方特色的存在。

虽然昴自己勉强也算是个能藉助精灵之力的精灵术师，不过因为耳闻到了过于异质的存在，他还是直言出了心中所想——

「这绝对不想让碧翠子碰上啊......那个什么『噬灵者』是普遍存在的吗？」

「没这回事。『噬灵者』原本是仅流传于佛拉基亚边境部族中的秘术之一。但后来因其强大的特性而遭到了毁灭，寄宿的方法也失传了」

「至少据我所知，还没确认到有除亚拉基亚以外的『噬灵者』存在过。如果有的话，应该会被谨慎地监护起来。那是观测者的......不，这跟现在说的话题无关」

厌恶着话题的跑远，「回到刚才的话题」，阿贝尔摇了摇头，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昴在得知了『噬灵者』并非普遍存在的信息后，因免除了碧翠丝会被啃掉的担心而大鬆了一口气，然后，「所以呢？」，他反问向了阿贝尔。

「你是怎么迷惑住身为『噬灵者』的亚拉基亚的？」

「并非迷惑。——只是让她陷入了魔力醉罢了」

「魔力醉......哈哈，原来如此。这手段真够巧的」

在理解了阿贝尔的回答后，阿尔摸着自己的下巴，佩服地点了点头。

然而，即便是听到了魔力醉这个解释，昴也没能心领神会。

「如果置身魔力浓度相当高的地方，有魔力过敏体质的人很容易便会感到身体不适......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

「亚拉基亚由于『噬灵者』的特性，很容易便会受到那样的影响。话虽如此，要想侵吞精灵，前提条件是要有超过侵吞量以上的耐性。不过，只要超越了这个前提，让亚拉基亚迷醉在魔力中的话.....」

「嗯，为此便用上了秘宝。包括那家伙所使用过的份，我手头上可用的已经用完了」

那家伙——这般说着，阿贝尔扬了扬下巴，示意向了昴的方向。然而，「秘宝？」，昴闻言却皱了皱眉头，歪过了脑袋。

就算说昴用过了秘宝，他也只能表示一脸懵。

「什么秘宝？我，什么时候，用过你的，什么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