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者歸來

1

事情发生在一个阴天的午后时分。

那是四月即将迎来结束的月末下午。

当时东堂阿莉娅正在履行『秘书』的职务。

她的奇葩舅舅纳杜尔是水上租界《那由多》的理事。这位奇人经常在上班时间打混摸鱼，但这已经算是比较好的情况了。虽然看起来就只是在玩玩具而已，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正如纳杜尔本人所声称的，他的脑袋在过程中其实有在不断地思考。

也就是一边在手里摆弄着玩具，一边在脑海里默默地筹划各种阴谋诡计。

然而，一旦纳杜尔的手里没了玩具，整个人便会立刻变了个模样。儘管脑海里同样是在思考事情，可是他的嘴巴会蹦出各种奚落的话语，把周围人逼得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要是刚好没有人在场，纳杜尔甚至会随便抓个倒楣鬼过来，强迫对方听他尖酸刻薄的长篇大论──

为了抑制舅舅的这种失控行为，担任他的谈话对象也是阿莉娅这个秘书的职责之一。

而阿莉娅有一句能让舅舅立刻闭嘴的『魔法咒语』。

「和我们精灵一族的贤者相比，你们地上人（Human）不仅头脑简单，连感性也停留在野兽的水準。不过放心吧，我不会因为这样而歧视你们的。别看我这样，我这人其实对动物学也挺感兴趣的……哎，我说你啊，这时候不是应该为我的黑色幽默哈哈大笑吗？你那不情不愿的讨好笑容是怎么回事啊？」

「舅舅，您要是再不收敛一点的话，阿莉娅就要向艾茵姐打小报告啰。」

「唔。」

纳杜尔原本正在纠缠一名貌似日本人的清洁人员。

但在听到阿莉娅的这句魔法咒语之后，他马上就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那名克隆精灵少女就是如此有份量的存在，足以让性格糟糕透顶的纳杜尔•拉夫塔尔不敢在嘴巴上造次。

「呵呵，舅舅以前是女王大人的顾问，经常受到女王大人的训斥──这还真是一条有用的情报呢。」

阿莉娅对咒语的效果很是满意，得意洋洋地轻笑了起来。

纳杜尔那张总是板着的脸孔则是更臭了几分，只听他颇为不悦地嘀咕道：

「阿莉娅，我认为妳不该给公主增加多余的负担。」

「可是艾茵姐很帅气地这么说了：『只要有人投诉纳杜尔的贫嘴薄舌，妳就儘管报告上来给我知道。我会负责让他改过自新的。』」

「唔。」

因为纳杜尔想拿大帽子来压自己，所以阿莉娅也不甘示弱地重新强调道。

阿莉娅决定不去理会再次陷入沉默的水上租界理事，逕自转过身去仔细地端详打量周围的「陈列物」。

在犹如博物馆的展示橱窗里，收藏着各式各样的贵重物件。

这个空间的名称是「异世界重要文物资料馆」。或许是因为名称太过冗长的关係，大多数流亡精灵都把这里直接简称为『宝物库』。

奇妙的壶、法杖和斗篷、闪耀着妖异光芒的黑色玛瑙──

刻有魔导文字的手镯、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捲轴──

碑文刻得密密麻麻的石碑、貌似哺乳类动物的头盖骨。

……诸如此类来历不明的物件，就这样陈列在整个空间之中。据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流亡精灵从异世界帕拉姆带过来的宝物。

「这里没有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全是一些缺乏『宝物感』的微妙物品呢。不过，是奈米机器在作怪的关係吗？阿莉娅的脑袋一直在莫名地嗡嗡作响。」

阿莉娅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只见掌心处浮现出了环状的光芒。

打从她踏进宝物库的那一刻起，奈米因子便擅自进入了活性化状态。纳杜尔瞥了一眼纳闷的外甥女，十分满意地喃喃自语了起来：

「果然如我所料。虽然这些『魔法道具』在带到地上世界之后都丧失了魔力，但它们长年累月积蓄下来的『妖气』仍然还保留着的样子。」

「舅舅，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我只是想要更加促进妳已经觉醒的感知类能力。既然妳已经能够直接感知到魔术了，这里的妖气应该也会唤起妳的反应吧。」

「舅舅！拜託您不要随便拿阿莉娅做人体实验好不好？」

「别这么说嘛。现在局势如此严峻，你们这些移植者所觉醒的能力是我们唯一的指望。所以我今天才会又带着妳一起来这里。」

「您把我这个外甥女当成活体道具啊……」

这确实就是这位舅舅的作风。阿莉娅简直傻眼到快要说不出话来。

「阿莉娅本来还以为舅舅终于萌生出了亲情，所以才会把我作为秘书每天都带在身边耶！」

「我只是做出合理的判断而已──欸，不对，妳待会儿要和公主见面对吧？」

纳杜尔敛起表情，用假惺惺的语气说道：

「容我订正一下刚才的话。『当然是因为我爱妳的关係啊。』──妳就跟公主报告我是这么回答妳的吧。公主听到我这么说肯定会感到很开心的。」

「包含这个令人翻白眼的指示在内，阿莉娅会全部报告给艾茵姐！」

「唔。」

阿莉娅从口是心非的纳杜尔身边走了开去。

不是因为对纳杜尔失望透顶──毕竟她早就知道这位舅舅是什么德性──而是因为发现了某样让她感兴趣的东西。

那是一把佔据了整个狭长展示橱窗的武器。

在其修长握柄的前端，安装着类似日本刀的『弯曲刀刃』，乍看之下俨然是一把薙刀，但刀刃部位却格外地巨大厚重。

「……简直像是《三国志》里的武将所拿的兵器。」

阿莉娅的脑海里浮现出「青龙偃月刀」这个名字。

因为在握柄和刀身的连结处，饰有一头『张口巨龙』的精美浮雕。

而位于龙嘴相反一端的「石突」──握柄直立时和地面相接的部分──则是有着极为特异的造型。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装着一个轮子啊──？」

握柄的最尾端处镶嵌着一枚圆轮，能够滴溜溜地灵活转动。

阿莉娅脑袋里的嗡嗡声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在她看到镶嵌着圆轮的青龙偃月刀的那一瞬间，嗡嗡声就突然变得更加响亮清晰。

「差不多该回办公室了。要走啰，阿莉娅。」

「噢、好。」

虽然心中感到纳闷不解，但阿莉娅还是立刻跟在了纳杜尔的身后。

嗡嗡。嗡嗡。她觉得自己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弄清楚这股感觉是怎么回事。

姑且不论性格方面的问题，舅舅的学识确实是无比渊博，只要请教他就应该能马上得到答案，但这样子总觉得让人很不爽。

……顺便补充一句，这座『宝物库』位于中央塔的九楼。

和真正的博物馆一样，出入都需要经过入口大厅的接待柜檯。只要走一小段距离便会见到电梯和楼梯。

然而，走在前头的舅舅却没有走向任何一边──

「妳看，我说的没错吧？把妳带在身边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而是停下脚步，语气傲慢地夸耀着自己的神机妙算。

只见在宝物库的入口大厅，驻守着一支荷枪实弹的武装部队，并且将枪口对準了纳杜尔舅舅。

这些人全都穿着蓝色或绿色的迷彩战斗服。正是国防军的制服。

而且更加祸不单行的是──

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天空出现了琥珀色的极光。

敌方的传送据点《时空之门》似乎进入实体化状态了。应该是水上租界这里最近也能遥望到的『水晶宫殿』。

阿莉娅连忙指着在窗外摇曳的奇异光芒说道：

「你、你们快看啊。敌人攻过来了──而且是大魔术师级别的啊！」

「看来是这样吶……能及时赶上真是太好了。只要从你们手中救出《着装者三号》，让他重新回到前线作战，肯定能够击破来袭的敌人吧。」

一名貌似士兵领袖的青年军官，用冷冰冰的语气回答道。

他有着运动员般的阳光气息，一头黑髮剃成了短短的平头。身材更是人高马大，领子上别着上尉的阶级章。

「等你们『异世界人』将统治权转让给我们军方以后，我想麻烦你们继续维护水上租界的生命线设施。当然，我保证会给你们十分丰厚的待遇……只要你们别做出向外部势力呼唤援军的行为──」

这里是中央塔最顶层的观景交谊厅。

透过三百六十度的玻璃观景台，能从三百公尺的高度享受一览无遗的绝佳景色。在这座空中庭园里，有两组人马正在对峙。

其中一方是流亡精灵贤者。

人数在二十名左右的水上租界理事，全被强行带来这里成了遭扣押的人质。由于贤者们向来不佩带武器，因此别说是手枪了，就连电击枪也没有半把。

另外一方则是国防官。

这支敢死队共有三十五人，每个人身上都携带着枪械。其中有不少士兵都将八九式步枪的枪口对準了精灵，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军人把精灵赶到观景台的窗前，让他们全都坐在了地板上。

面对指着自己的枪口，其中一名理事沉声说道：

「哪有什么呼唤不呼唤的……我们根本没有可以求援的国家或军队。」

「这可不好说喔？光是在西日本地区就有两座《时空之门》，其中一座在舞鹤湾，另外一座则是以新关西湾为据点。它们不断地在关西各地移动，持续地将邪异之物大军送往日本本土。」

貌似是敢死队领袖的军官脸色阴沉地说道：

「你们有和『那些家伙』勾结的嫌疑……」

「容我再重申一遍，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指控。」

拉葛•埃尔•拉庞理事语气温和地反驳道。

身为流亡精灵的拉葛，自然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而且他身上那股雍容华贵的气场，更是比同族的任何人都要高出一截。

再加上一头长及腰间的美丽灰金色长髮。

由于拉葛刚好也是理事会的代表发言人，因此水上租界的地上人（Human）私底下乾脆用『王子』这个绰号来称呼他。

此刻的拉葛也是一边表明遗憾之意，一边慢条斯理地拢起了自己的浏海。

这个动作充满了超脱世俗的贵族气质──和拉葛•埃尔理事打交道的佐久间上尉，顿时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他肯定是觉得流亡精灵的言行举止只是在装腔作势。

拉葛•埃尔理事向神色焦躁的佐久间继续说道：

「还请你仔细思考一下，那座海市蜃楼之城……《天选的闼婆一族》的军团，对我们精灵一族来说同样也是敌人。我族的众多同胞都是丧命在他们的手中。你们和我们是有着相同境遇的盟友──」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要把《着装者三号》藏起来不让我们见他！？」

佐久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粗暴了起来。

「理应已经抵达水上租界的三号──就这么突然消失不见了。如果你们和《时空之门》的大魔术师有所勾结，打算将三号囚禁起来并交给那些家伙处置的话，那这一切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佐久间上尉不仅外表精悍，还生着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孔。

作为军人阵营的代表者，他始终竭力保持着冷静沉着的态度，看起来绝非那种容易情绪用事的莽夫。

然而，他已经连续几个月都处于极限状态，就像是身处于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

阿莉娅可以想像得出来，佐久间的情绪已被压力逼到了极限。毕竟他不是舅舅那种异于常人的家伙，可以一直超然物外地保持着冷静沉着的态度。

自己从宝物库被绑架到这里，已经过了将近三十分钟的时间。

观景交谊厅的玻璃窗外，仍然可以看到琥珀色的极光在摇曳闪动。敌人不管什么时候攻过来都不奇怪。

阿莉娅悄悄地向身旁的血亲小声询问道：

（那个『遭到囚禁的《着装者三号》，将被作为交易材料交给大魔术师』的说法，是某些有心人士灌输给他们的胡说八道吧？）

（嗯。这是某个原为国防官的情报员，在我的指使下和他们接触之后的结果。）

纳杜尔舅舅也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顺带一提，虽然我说他是情报员，但当事人并没有这样的自觉。我只是诱导他自己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让他自己跑去和佐久间他们说这件事情。）

（果然是这么回事……舅舅您虽然沟通能力低落到不行，但在操弄人心这件事上真的是堪称天才耶！）

结果这个阴谋在几经发酵之后，便演变成了这个阿莉娅与精灵贤者等人都被扣押成人质的状况。

而且还有一大堆枪口在指着自己。面对这个随时有可能脑袋开花的兇险局面，十三岁混血精灵少女的心里只感到惴惴不安。

（阿莉娅觉得，这一切全是因为舅舅您聪明反被聪明误，才会落入现在这种自掘坟墓的危险处境……！）

（没办法。在这样的乱世里，有时候只能听天由命地赌上一把。）

（您这是在胡扯什么啊！？）

（哪怕是勇猛如狮子，也无法在内有心腹之患的情况下放开手脚战斗。是时候该剜除身上的脓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