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達米安與貢德蘭卿

埃莱奥诺坐在研究室的椅子上，一直用左手随意乱翻着桌上的文件。

眉头深锁的她正以食指抵住太阳穴，不断用力转动。这是她的习惯。只要碰上什么烦恼，她就会闭上眼睛皱起眉头，把紧闭的嘴巴斜斜一撇，持续做出这个动作。

这时候的表情，跟她最小的妹妹简直如出一辙。

「是说……那孩子还没有回来吗？」

收到老家送来露易丝失蹤的消息后，埃莱奥诺的感想是：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应该是在开始同居之后，就逐渐察觉到对方的各式缺点吧。原本埃莱奥诺认为露易丝只是一时呕气，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然而似乎到现在都还不见她的蹤影。

开始有些担心的埃莱奥诺原本想要前往杜·奥尔尼埃尔，并从才人口中问出详细情形，然而……

「现在可不是做那种事的时机呢。」

她捏起从先前开始就一直被自己乱翻，今天早上才送到的那份文件。

「这算什么啊……这次轮到我了吗？」

文件上所写的内容，是命令自己进行的研究。话虽如此，这是个相当诡异的主题。

「要我做出『能长期释放出炼金效果的魔法装置』？到底上面的人想要求一直都在製造始祖像的我做些什么呀？」

不管怎么看，背后一定有着什么隐情……埃莱奥诺如此判断，并从椅子上起身。她拿下挂在墙上的斗篷，披在自己那纤细高挑的身躯上。接下来只要戴好放在桌上的帽子，一名优秀的翰林院研究员就出现了。

「走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很讨厌顶楼呢……」

埃莱奥诺喃喃说着这些话并离开研究室，并仔细锁上房门。

「翰林院」是一座共计三十层楼的魔法高塔。这座圆形构造的塔将房间设置于外圈位置，彷彿被房间包围住的走廊则放在内侧。

至于塔的正中央，有着「升降设备」。那是利用风石把人员送往各层楼的设备，外观和才人世界里的电梯极为相似。埃莱奥诺把设置于升降设备门上的手把往下拉，只见一个吊笼降了下来，停在她的面前。

埃莱奥诺走进笼内，短短说了句「顶楼」之后，装设在吊笼上的石像鬼眼睛就发出光芒，笼子也开始上升。

到达顶楼后，眼前出现一扇上面描绘着五芒星的巨大铁门。门扉两旁的石像鬼眼中射出光芒，并延伸到埃莱奥诺前方。

光芒确认过埃莱奥诺的眼睛之后，门扉顺畅地打开了。

无论何时前来，这里都是让埃莱奥诺很难适应的场所。进入门扉后来到的地方，是翰林院评议会长室的玄关……也就是这个职掌托里斯汀智慧结晶的机关之最高负责人的办公室入口。

玄关室的左右设置了门扉，正面则摆放着一张桌子，有名年轻女性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注意到埃莱奥诺之后，那名女性抬起头来。

「哎呀，这不是瓦利埃尔小姐吗？您有何贵干？」

她正是议会长秘书的瓦朗坦小姐，是一个理性又让人觉得冷淡的女性。虽然和埃莱奥诺年龄相近，然而两人并不曾亲切交谈过。老实说，她是一位让埃莱奥诺感到棘手的女性。

「我想求见贡德兰大人。」

埃莱奥诺如此一说，瓦朗坦小姐就侧了侧头。

「您有先预约吗？」

「不，并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瓦朗坦小姐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那么，我就必须请您进行会面的申请手续，因为这是规定。」

话声刚落，埃莱奥诺的额头就浮现出青筋。她挑着眉毛，强硬地走向议会长秘书。

「我可不是宫里派的监督官，或是从乡下来的学生！是主席研究员埃莱奥诺·杜·拉·瓦利埃尔求见！能请你如此转告大人吗？」

即使如此，瓦朗坦小姐还是没有反应。

「我很清楚您的身分。然而即使是女王陛下亲自大驾光临，我依然只会以『因为这是规定』来回应。」

埃莱奥诺额头上的青筋又多了好几条。她把脸凑到瓦朗坦小姐面前，以气得发抖的声调开口说道：

「你真是一个不懂得变通的人！」

「会不按照规定试图强硬闯关的研究员，也只有瓦利埃尔小姐您呢。建议您稍微学习一下其他诸位的礼仪，那样一来，相信您的婚事应该也能较为顺利……」

瓦朗坦小姐露出冷笑，毫不客气地讲出了禁忌发言。

埃莱奥诺一边回以微笑，一边拔出魔杖。然而瓦朗坦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几乎也在同一时间拔出了魔杖，指向埃莱奥诺的鼻尖。

「在这个『翰林院』里对他人使用攻击魔法者将会被除名……您还记得这条规则吗？」

「没有人打算使用攻击魔法呀。我只是想要稍微使用一下能让你那张说个不停的嘴巴乖乖闭上的魔法而已。」

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气氛中，放在桌上的小水晶骷髅传出了类似惨叫的喊声。

「喂喂！你们两个！快住手！」

埃莱奥诺对着那颗骷髅大叫。

「贡德兰大人，我只是在指导您的秘书学习礼仪而已呀！」

「知道了知道了……真没办法，你进来吧。」

于是，左边那扇门打开了。在离开之际，埃莱奥诺狠狠地瞪了瓦朗坦小姐一眼。

走进办公室后，可以发现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魔法道具和艺术品，乱得就像是打翻的玩具箱。而房间中央，有一名高大的老绅士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头上的银髮闪耀着光芒，鼻子下面还蓄着一小撮修剪过的鬍鬚。虽然还算工整，然而这却是让人不太能感受到霸气的外貌。这一点，造成这位老人家不容易让别人留下印象。

他就是「翰林院」评议会议长，贡德兰。

「真是的……你到底有何指教呢？瓦利埃尔小姐……」

听到贡德兰吞吞吐吐地喃喃说出这句话后，埃莱奥诺大步靠了过去。

「我可不敢说有什么指教！」

一走到贡德兰面前，埃莱奥诺就毫不客气大声怒吼。光是这样，就让看起来颇微软弱的贡德兰表现出手足无措的反应。

「别喊得那么大声嘛……我可是个老人家……」

「当然要喊！这个研究命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埃莱奥诺把文件递到贡德兰面前。

「噢……这个嘛……嗯，就是……那个啊，因为政府的大人物表示无论如何……」

「虽然我不认为这是异端，然而这并不是历史悠久的『翰林院』该进行的研究！」

「呃，确实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也有所谓的立场问题……」

贡德兰擦着汗，安抚着埃莱奥诺。

「政府方面到底有什么考虑！之前，也命令瓦莱莉进行奇怪的研究……」

「不……不知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埃莱奥诺双手环胸，用那对细长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贡德兰。

「您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我吗？对你？怎么可能！我没有什么事情好隐瞒呀！」

贡德兰惊慌失措地挥手否定。

「真的吗？」

「当……当然是真的！嗯，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政府方面打着什么算盘，不过他们一定也有他们的考虑吧。可是呀，在这边卖一个人情给他们，并下是什么坏事。瓦利埃尔小姐，我记得你说过想要一个新的高速魔法炉吧？」

「呜……」

被踩中痛脚的埃莱奥诺往后退了一步。毕竟研究相当花钱，虽然这里号称是托里斯汀的智慧结晶，但依然总是受到预算的宰制摆布。

「我会在评议会里多多美言几句，让『土』部门的研究经费得以提升，这样如何？」

埃莱奥诺用食指抵住太阳穴，开始不住搓揉。她烦恼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以有些不好意思的语气开口。

「可……可是呀，我果然还是无法进行自己未能信服的研究……」

「你在说什么啊？都已经不是学生了，研究总是需要赞助。即使这个『翰林院』也不例外。」

「…………」

贡德兰把手搭到埃莱奥诺的肩上。

「为了让你这种优秀的研究员能在更完善的环境里专注于工作，我自认我本人的确有尽一份心喔。」

埃莱奥诺以苦闷的语气回应。

「……我……我想曼陀罗草田如果能多增加两块应该比较妥当。」

「我会那样安排。」

这句话成了最后一击，埃莱奥诺摇摇晃晃地离开房间。

一个人留下来的贡德兰等到房门关上之后，就「呼～」地叹出一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这时，从堆得乱七八糟的柜子后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那是一名十岁左右的少年。

有着短短金髮的少年有着一副像是个调皮小孩的外貌，看起来和这间房间格格不入。少年以愉快的语调对贡德兰开口。

「看你一路都被对方压着打呢，『灰色卿』。」

「我实在不擅长应付那个瓦利埃尔小姐呀……虽然她在研究方面的确很有一套。」

接着贡德兰转身面对少年，以为难的语调说道。

「好啦，达米安君，你刚刚也已经听到了。如果要一字不改地接受你的要求，将会花费大量金钱。二十万通用金币？别说这种傻话！只能出十万，这就是我等的上限。」

「已经无法期待其他大人们继续出资吗？」

「为了保护传统必须付出金钱……然而如果继续出资，将会危害到他们自己本身的体统，就是这样。」

「你们想要保护托里斯汀贵族的传统吧？」

贡德兰把身子深深沉进椅子里。

「没错。然而你们其他的任性要求，我们已经全部接受了。不觉得接下来轮到你们听听我方的意见吗？」

达米安思索了一会。

「十八万，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做出更大的让步。」

「十二万。」

「根本没啥好谈呢！」

达米安不屑地讲出这句话，接着摇了摇头。做出这类行为的他，实在不像是个十岁孩子。

「实在无法找出妥协点呢！不过，为什么你们需要那么多钱？」

贡德兰以不解的语气发问。

「因为我们有一个梦想。」

「梦想？」

「是呀，梦想。」

直到这时，达米安才第一次笑得像个少年。

回到研究室之后，埃莱奥诺趴到桌上。

「我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被说服呢？真是……」

最近的翰林院实在很奇怪。接二连三下达的……难以理解的研究内容……这是君主政府方面插的手？到底是谁？这情报是真的吗？

话虽如此，每天都窝在翰林院里进行研究的自己根本没有可能得知幕后黑手是谁。

对了！埃莱奥诺想了起来。

问问露易丝吧！

听说那孩子是陛下的女官……对于宫廷的情况应该相当明了吧？

「啊。」

考虑到这边，埃莱奥诺才想起露易丝现在离家出走尚未回来，只能失望地垂下肩膀。

「那孩子……到底在哪里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