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欧从圣玛嘉烈修道院带走乔丝特后,已经过了两天……
在高卢的首都吕德斯,高卢女王夏洛特,也就是塔帕莎正率领着臣子们,一起抬头仰望眼前落成的新王宫「新大特鲁瓦」。
现在正值傍晚时刻,壮丽的宫殿也逐渐被夜幕笼罩。即使如此,以王室象徵的青石建造而成的宫殿仍然展现出那充满活力的美丽。
站在塔帕莎身旁的伊莎贝拉发出了讚歎。
「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壮丽呢。」
代替塔帕莎回应这感想的人,是她身边的宰相巴里贝利尼枢机主教。他满意地点点头,开口说道。
「毕竟要迎接新的女王陛下,怎么能和以前同一水平呢。」
伊莎贝拉只看了巴里贝利尼一眼,并没有回应。她并不信任这个来自罗马利亚的宰相。
的确他很有一套。预定在四天后举办的夏洛特新女王即位庆祝园游会,就是由他负责安排。巴里贝利尼对古今庆典都很熟悉,不管是邀请出席者、会场席次、晚宴菜单、甚至连几乎要连续举办一整个星期的园游会行程的调整,到舞蹈表演的节目单为止,他都无懈可击地完成了。连对这类礼仪行事非常高标準的高卢贵族都找不出地方挑剔,实在是很了不起的办事手腕。
然而,他那种滴水不漏的表现,反而让伊莎贝拉觉得反感。正因为他相当优秀,所以才不能掉以轻心。一个不好,说不定会演变成国家遭到篡夺的后果。
然而……如果没有罗马利亚的协助,根本不可能举办塔帕莎的即位典礼。考虑到这一点后,也不能把他赶回国去。要是真的做出那种行动,将会引起塔帕莎和国内寺院与信徒之间的对立。
也不知道身为女王的塔帕莎有没有察觉伊莎贝拉内心的这些挣扎,只见她正茫然地望着新王宫。不过无论宫殿外观如何,她一定都觉得无所谓。
这时,礼拜堂内传来傍晚六点的钟声。伊莎贝拉露出鬆了口气的表情,转身面对臣子们。
「那么,各位大人,接下来是陛下的晚餐时间。」
这就等于通知各位臣子可以解散的宣告。塔帕莎总是和伊莎贝拉以及母后,共三个人一起用餐。此外还有一名不是人的成员。
也就是塔帕莎的使魔,希儿菲朵。
除此之外,无论是谁都无法护得此殊荣。
今天晚上是否有机会获得邀请呢?大臣和贵族们都以充满期待的表情望着塔帕莎。而伊莎贝拉并没有理会他们,她恭敬地对塔帕莎行了一礼,接着率先离开了现场。
在固定使用的离宫餐厅里,身为母亲的奥尔良夫人正殷殷期盼着女儿和侄女前来。一看到塔帕莎和伊莎贝拉走入室内,奥尔良夫人就露出了笑容。
「来吧来吧两位女孩,赶快就座吧。今天的菜色是你们最喜欢的小牛排搭配水果沾酱喔。你们闻闻看,香味甚至飘到这里来了,对吧?」
塔帕莎和伊莎贝拉分别在奥尔良夫人的两侧坐下。管家佩尔斯兰立刻前来,在她们前面的杯子里倒满用餐前喝的气泡酒。
虽然进度缓慢,然而奥尔良夫人确实地逐渐取回了过去的美貌。当气泡酒滋润了三名高贵女性的喉咙之后,她们的语调也渐渐轻鬆了起来。负责不断提起话题的是奥尔良夫人,她很少让谈话的内容涉及政治方面,提到往事时也不会讲到什么过于深入的事情。通常都在聊一些城镇里发生的事情,或是喜欢的歌剧等话题。
至于希儿菲朵,总是发挥她最拿手的长舌,啾咿啾咿地吵个没完……
这样的时间,带走了伊莎贝拉那些宛如肉中刺般的憎恨与自卑感。一旦这些感情消失无蹤,伊莎贝拉就不由自主地觉得塔帕莎是她无可取代的姊妹。
就跟小时候……她真心如此认定的那段时期一样。
在暗处辅佐塔帕莎并巩固她的王位——到了现在,伊莎贝拉已经认为这样做正是自己的使命。
「那个,伊莲,我可以跟你谈一下吗?」
不知何时,喝醉了的希儿菲朵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估量着话题差不多告一段落之后,伊莎贝拉以塔帕莎的中间名呼唤她。虽然在大臣面前,伊莎贝拉总是称呼塔帕莎为「陛下」,从来不曾表现出身为臣子以外的态度,然而在这类私底下的场合,伊莎贝拉通常会和小时候一样,以塔帕莎的中间名「伊莲」来称呼她。
「关于巴里贝利尼的事情,会不会交给他太多重要的工作了?我是觉得那样似乎不太妥当。」
伊莎贝拉这么一说,塔帕莎就摇了摇头。
「我只有把表面上的工作交给他。」
她意思是,没有打算让巴里贝利尼经手核心事务。听到塔帕莎的回答,伊莎贝拉点了点头。的确,园游会仪式的规划工作虽然抢眼,然而并没有牵扯到国政的中枢。
「那样就好。另外,我想派出『骑士』去对他展开监视,可以这样做吗?」
塔帕莎考虑了一会之后,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伊莎贝拉说了句「谢谢」,然而实际上她已经在巴里贝利尼身边安排了数名手下。无论是前往巴里贝利尼宅邸拜访的客人,他寄出的信件,甚至连晚餐的内容,伊莎贝拉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总之,目前并没有在他周围察觉到什么可疑之处。不过,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负责统领北花坛骑士团的伊莎贝拉非常熟知罗马利亚的光明面与黑暗面。他们之所以能以布利弥尔教中心机构之立场统领世界数千年,必定有其高明之处。
「哎呀?是不是有又什么事情让你们担心?」
听到叔母以温柔语气提问,伊莎贝拉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事,叔母大人。」
不能让这个叔母担心。这几个星期以来,伊莎贝拉已经对这位叔母产生了把她视同母亲的爱情。奥尔良夫人也是,她对待伊莎贝拉的态度,和对待塔帕莎时并无二致。
「很快就要举行你的即位庆祝园游会了呢。」
奥尔良夫人以彷彿与自己无关的语气,对着默默把餐点送入口中的塔帕莎说道。
「母亲大人您还是不愿意出席吗?」
塔帕莎喃喃回问,只见奥尔良夫人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想在公开场合现身了,请你原谅我吧。」
塔帕莎有些落寞地停止了用餐动作。虽然在臣子面前她总是面无表情,然而当来到这里和家人共度时,塔帕莎已经变得开始会表现出合乎年龄的反应。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奥尔良夫人伸手握住了塔帕莎的手。
「即使身为母亲的我不在场,你一定也能在外国宾客面前展现出非凡的气度举止。」
塔帕莎点了点头。
——我要保护这对母女。
每当感受到这个晚餐会上的温暖气氛时,伊莎贝拉总是如此下定决心。
晚餐结束后,塔帕莎前往已经建造完成的大特鲁瓦宫,回到自己房间。
「呼啊~~~~~吃得好饱,那希儿菲我要睡觉了啾!女王陛下!」
希儿菲朵走向被放在房间角落的毛毯堆,才刚躺下去就发出了沉沉的酣睡声。
至于塔帕莎的床上,可以看见白天由女官送来的各式服装正被杂乱地堆在那里。
即位庆祝园游会开始之后,塔帕莎每天早、午、晚都必须换上不同的服装。由国内一流裁缝师準备的华丽礼服,正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穿上它们。
塔帕莎拿起了其中一件。这是一件上面布满了细小镂空的蕾丝礼服,原本塔帕莎认为这样很有可能会走光,不过这设计却把重点部分遮掩得很好。
总觉得大部分都是些风格前卫的服装,让塔帕莎不由得担心这些衣服是否适合自己尚未发育的身材。
——为什么会感到担心呢?
察觉到其中缘由之后,塔帕莎的脸颊染上了红晕。
她拿起放在小桌子上的文件,那是强权诸国的出席者名单。看到被写在托里斯汀王国名单最后面的名字,塔帕莎眯起了眼睛。
——托里斯汀王国外交官兼水精灵骑士队副队长,见习骑士·才人·杜·平贺·杜·奥尔尼埃尔。
他之所以被任命为外交官……恐怕是基于他在学院和自己培养出的交情,才会做出这个决策吧。而且,他的名字也变长了,大概是获得了领地赏赐吧。
那是怎么样的领地呢?
有领主用的宅邸吗?
种植着什么样的作物,居住着什么样的人民呢?
还有,那个容易发脾气的露易丝也和他住在一起吗?
塔帕莎想像着那个自己还不曾见过的,才人居住的杜·奥尔尼埃尔地区。
——可以见到那个人。
塔帕莎总觉得,在利宁河一别之后已经许久不曾相见。那时自己被才人的冒牌货怂恿,最后演变成必须登上王位的结果。
由于自己实在无法原谅那个过失,因此塔帕莎尽量不去思考关于才人的事情……然而一旦能够再次相见,喜悦的心情却盖过了一切。
他已经有恋人了,名单上也写着那女孩的名宇。对那个女孩,塔帕莎同样抱持着朋友间的情谊和尊敬之意,只是她对待才人的方法,让塔帕莎多少觉得似有不妥。
即使已经有了那样的女孩……
——只跳一支舞应该可以吧?
对。
共舞一曲。
和他国外交官一起跳舞……这也是外交的一环,完全找不出任何奇妙之处。
那时自己该穿什么才好呢?
刚才那件以蕾丝编成的镂空礼服映入了塔帕莎的眼帘。她用双手提起那件礼服,仔细地观察着。
确定希儿菲朵正在熟睡后,塔帕莎才悄悄脱下原本的服装,试着穿上那件礼服。
果然正如她所料,那件礼服整个綳在身上,而且还能够透过那些镂空看清下方贴身衣物的形状。
这件礼服的裁缝师,到底是基于穿着哪种贴身衣物的前提,才会设计出这种服装呢?这个……对了,该不会是在寝室里穿着的服装吧?
寝室……
想像到这边,塔帕莎不由得两颊泛红。
「我真怪。」
塔帕莎摇着头,并拿起下一件礼服。这是一件由闪耀着黑色光泽的美丽布料製成的礼服,让她觉得比之前那件正常了一点。
然而,实际穿上之后却让塔帕莎大吃一惊。因为这件衣服採用的设计让大腿以上的部分都紧贴着身体,因此身材线条整个一览无遗。这样一来,将会一五一十地展现出自己的体型。看起来跟小孩子没两样的这副身材,肯定会让共舞对象感到幻灭。
不过……说不定那个人反而喜欢这种类型。毕竟,即使再怎么美言,露易丝那身材也很难说是条件优秀。
由此判断,或许自己并不需要过于在意。
想到这边,塔帕莎轻轻一笑。
——我现在……是不是很幸福呢?
身为女王自然会感到不安。然而高卢的臣子们人才济济,即使国王更迭也毫无问题地开始发挥功能。和家人共度的生活满是温馨,让塔帕莎逐渐回想起过去的快乐时光。
虽然不能对罗马利亚掉以轻心,不过目前为止对方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干涉。
再加上……还能见到……或许算是心上人的他。
连共舞一曲的期望应该也能够实现。
当塔帕莎正要绽放出喜悦笑容的那一瞬间……
父亲的脸孔突然从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还有伯父的脸孔。
好几次让自己大吃苦头的缪兹禰特尼伦。
以及在利宁河畔丧生的将士们……
之前解决事件时,曾经在甲板上对着自己挥手的维莱尔少尉、还有那个晒得黝黑的司令官的脸孔,也都在塔帕莎的脑中一一浮现。他们,已经都离开了这个人世。
在那场高卢王继承战争中失去生命的贵族与士兵们。
塔帕莎回想起自己这份平稳又安详的生活,其实建立于他们的死亡之上。这个事实就如同从窗外钻过隙缝吹进来的冷风,让塔帕莎的心逐渐冻结。
自己真的可以享受幸福吗……
正当塔帕莎陷入这种疑问无法脱身时。
房里却响起敲打窗户造成的声音。
窗户?
是外面的风在恶作剧吗?塔帕莎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厚重窗帘已经被拉上,从她的方向无法看到窗外的情形。不过……记得窗外的确有个阳台。
塔帕莎还以为是希儿菲朵,然而她依然窝在房间角落睡得香甜。
扣扣……
声音又再度响起。没有错,的确有人在敲打窗上的玻璃。塔帕莎伸手握起立在床边的魔杖。她并没有在自己身边安排护卫,这一方面是因为塔帕莎本人比一般的护卫更有实力;另一方面,护卫本身会危害她的可能性也不低。
塔帕莎静静地靠近窗户,闷不吭声地一口气拉开了窗帘。
站在窗玻璃另一边的人是……自己。
塔帕莎原以为那是窗上映出的自身倒影,然而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彼此的服装不同。而且,那人站在窗框的另一边。
对方有着和自己相同的蓝发以及眼镜,简直就像是自己本身的外貌……让塔帕莎有一瞬间以为那是「史基尼尔」——吸收血液后能变化成和血液主人一模一样外型的魔法人偶。
或者是哥雷姆……
然而,塔帕莎很明白,对方毫无疑问是一个拥有血肉之躯的人类。
……是谁?
我?
强烈的动摇夺走了塔帕莎身为战士的直觉,因此当旁边的窗户被推开,有个人影溜进房内时,她的反应已经慢了一步。
感觉到魔杖被别人抓住之后,塔帕莎反射性地回头一看。
黑暗中出现一对左右颜色不同的双月之瞳。
那正是朱利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