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
──唔……
一醒过来,就觉得全身都痛,让我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开着没关,手臂底下夹着翻过来的滑鼠,压得这个部位麻麻的。
「呼啊……」我大大打了个呵欠,先伸伸懒腰再说。我心想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睡着,揉揉僵硬的肩膀──
不对?我对揉着肩膀的自己觉得不对劲。
我看看手。手指会动,可以握拳,可以弯曲手肘。
身体──可以动。
「啊……!」
我从椅子上站起,还用力过猛导致膝盖撞到桌子底下。我一边喊痛一边揉着撞到的部位,而这尖锐的疼痛现在让我格外怀念。
身体,恢複原状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为能够自由活动手脚而吃惊。
被「他」──第一轮的自己──佔据的身体,现在已经恢複原状。感觉像是暌违许久后再度搭上这台叫作自己的机器人,又像是本来应该睡在远方的旅馆,却在自己的房间醒来。有种奇妙的突兀感却又有着自己的身体才有的一体感。
他──跑哪里去了?
先前我一直想拿回自己的身体,然而一旦像这样恢複原状,就挂心起消失的「他」。直到刚才都是这样──一起收看弥彦频道,然后和我崇拜的──啊啊,我想起来了,原来那不是梦啊──弥彦流一谈过话,甚至还对他吐露人生的烦恼。
我将电脑开机,并且查看手机画面。可是,无论是直到昨晚应该都还在的APP──「Tachyon-Sceiver」,还是弥彦频道的收看纪录,都没留在里面。
「啊……」接着我发现了。
发现桌子上有张「签名板」架在笔记型电脑后面。
拿起来一看,上面有着像是被眼泪沾湿的水渍,而之前都空白的部分用小小的,真的很小,显得很难为情的字──但又明显看得出是「他」的笔迹,写了这样一行字。
那是大家一起写上的将来的「梦想」。
【太空人】 ──平野大地
○
这天早上。
许久没来的公寓,让我产生了一种彷彿回到遥远故乡的乡愁,感觉好怀念。
银河庄二○一号室。
爬着走惯的满是铁鏽的楼梯上去,当那分不出是蓝色还是黑色的太空色大门出现在眼前,就有种像是雀跃,又像是被悸动弄得揪心的感觉。我先呼吸一口气,然后按响门铃,就看到对讲机的指示灯闪烁。我上次来到这里真的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利用等待的时间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见她,又该怎么解释到今天为止的情形。可是,能像这样再见到星乃让我很开心,喜悦明显胜过不安。
等了一会儿,听到门后传来乒乒乓乓一阵声响。我一边想着她为什么需要这么慌,一边下定决心,总之先道歉再说。我真的做了很对不起星乃的事,就算道歉也不觉得可以就这样得到原谅,然而──
正当我想到这里。
门喀啦一声开了。
「星──」
乃这个字还没说出口,就有个黑黝黝的东西映入眼帘。
房间内的黑暗中,像猫一样反光的双眼。瞪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大地同学──!」
当我心想不妙时,枪口已经喷出火苗。
「你不守约定是吧──!」
空气枪的子弹就像机枪扫射似的洒出。「喔哇!喂!别这……!」我转身就跑,但对手不会就这样停止追击。
「你还说每天都会来──!」少女一边呼喊一边朝我发射空气枪。
「痛痛痛痛……!」
「还说只要我找你,你随时都会来──!」她一边开枪一边跑来,根本躲不开。
「痛痛痛痛痛!」
「你扔掉了,平野,大地券──!」她把话切成一段一段说,猛洒子弹。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原、原、原谅我啊──!」我喊着这些像是花心的丈夫在夫妻吵架时会说的话,一边全速逃跑。
「我最讨厌你了!大地同学,这种人,我最、最、最讨厌了──!」
我在愤怒的枪弹下四处逃窜之余,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违背平野大地券约定的罚则──少女的「我会把你打成蜂窝」这句话。
「大地同学,这种人,就该被打成蜂窝──!」
于是我被打成蜂窝,直到少女的子弹用尽为止。
○
这天放学后。
「也快要跟这景色说再见啦~~」
伊万里从校舍屋顶依依不捨地望向校园。
「……就是……说啊。」我吞吞吐吐,表达小小的赞同。
今天我找伊万里来,是因为有话非得跟她说清楚不可。也就是「第一轮的我」答应伊万里的表白,于是和她交往这件事──
为了「了结」这件事。
「我说啊,伊万里。」
「嗯?」
少女转过身来,金髮轻柔地披到肩上,光的粒子溜过。梦想、青春与生命力,这三者一应具全的少女,配我这种人简直可惜了,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更是非说不可。
「呃,那个……」
一到要实际说出口,话就卡在喉头。前几天才说要交往,现在就提分手,怎么想都觉得我这男的很过分。
我正想到这里而迟疑──
「──该不会,是要提分手?」
咦?她突然说出这种话,让我吓了一跳。
「我说对了?」
「这……」
「没关係啦,不用勉强。」伊万里淡淡微笑。她语气正常,眼神却有些悲伤。「还是没办法跟我交往──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该说什么才好?既然不能说出有第一轮的我存在这回事,那就只会变成差劲的借口,让我觉得愈是不想伤害她,就愈会让我自己变得卑鄙。一切都是「我」──平野大地洒下的种子。
「抱歉。」
「可以问你理由吗?」
少女把视线朝向校园,平静地问起。
「理由……」
「到头来,平野还是对那个『外星人』──啊,没事,还是别说了。」伊万里说到一半,自己打住。「我早就知道了。毕竟我要去比利时,也是啦,啊哈哈,一开始就要远距离恋爱,真的有点强人所难吧……」
「不,那个……」我想否定,但说不出下一句话。「抱歉……」
连理由也不说就道歉,那就只是在保护自己。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让我厌恶起卑微的自己。
对这样的我──
「没关係的。」少女轻鬆地笑了笑。「是我自己决定出发前非说不可,然后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而已。可是,这样我就痛快多了。」
伊万里特意用清爽的语气说。
「毕竟我不想留着一件挂心的事出国,而且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留学,还是脚踏梦想和恋爱两条船,对我来说真的有点太难了吧,嗯。」
从她愈说愈快看得出她是在强颜欢笑。我无地自容。
「不过话说回来,这帐我还是要算一算吧。」
「算帐?」
「平野,你转过去。」
咦?
我不明所以,转身背对她。结果──
「嘿!」
「好痛!」屁股传来一阵剧烈冲击。我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发现伊万里以踢起右脚的姿势大笑。
「这就是玩弄少女纯情的代价!」
她爽朗地说完这句话,轻轻擦了擦眼睛。
○
伊万里离开后,我独自被留在屋顶。
正当我按着后腰喊痛──
「平野同学……?」
「喔哇!」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发现一个意外的人物在场。从机房探头出来的,是个戴眼镜的少女。
「宇野,妳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要说的话。」宇野带着显得不满的表情说:「我在屋顶预习舞蹈课,结果你和盛田同学突然跑来……有重要的事情,可以多看一下四周有没有人再开始讲吗?」
「抱歉……」今天我一直在道歉,愈想愈觉得没出息。「这件事还请妳保密。」
「那当然了。」
宇野生气似的说完这句话,接着说:「……我说啊,平野同学。」
「你为什么跟盛田同学,那个……分手了?」
「这……」
我迟疑该如何回答,但觉得这时候说谎也太不诚恳。
「因为我……配不上伊万里。」
这是我真正的心情。宇野默默听着。
「而且我没打算跟任何人交往。至少现在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有事情要做。」这是毫无虚假的心情。星乃的性命,以及未来。在我从「大流星雨」的威胁下保住这些之前,实在没有余力去想别的事情。
「……这样啊。」
宇野没细问。她的表情显得五味杂陈,微微泛红。
「那么,我差不多──」
正当我要回去时。
「咿哟!」
臀部突然受到强烈的一击。和刚才伊万里的脚踢不同,像是被某种非常硬的东西从下往上顶的冲击。我发出不曾发出过的怪声后,整个人往前跌到屋顶的地板上。「喔啊……」我不禁喊痛,好一阵子站不起来。还以为尾椎骨要碎了。
「喂,笨……是谁!」
我一边抗议一边回头看去。
「──啊?」
抬起脚的是黑洞,也就是黑井冥子。
「黑……黑井,妳怎么会在这里?」
「我陪宇野宙海练习。」黑井低声说完,喀啦一声转了转脖子,双手手指开始霹啪响,散发出像是要干架的气场。
「那个,黑井……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