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格尔拒绝艾莲的提议之后,已经过了将近十天了。
俘虏的生活非常地平静安稳,而且相当单调。
首先他会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
然后呼唤负责看守他的士兵,两人一同前往厨房。
那士兵的名字叫卢里克,是在训练场那件事中将粗劣的弓交给堤格尔的男人,但不知为何,他的头髮全都没了。
堤格尔在训练场见到他时,他还留着一头油亮有型的及肩黑髮,和他的帅气脸孔极为相称,现在却成了个大光头。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从今以后,将由我卢里克负责监视您的行动,但您待在公宫的这段时间,我并不想让您感到任何的拘束或不快感,若有任何问题请您儘管提出。」
他脸上挂着让正在听他说话的堤格尔愣在原地的爽朗笑容,向堤格尔行了一礼。堤格尔稍微恍神了一会儿,便直率地问道:
「呃……你的头髮呢?」
「剃掉了。」
他的回答相当简洁明快。
「因为战姬大人要我交出我认为重要性仅次于性命的东西。我本该候斩,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大发慈悲,才让我得以保住一命。」
——原来是我害的啊。
堤格尔正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卢里克却突然当场跪了下来。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迟了,但您愿意原谅我那可耻的行为,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感谢之意,还有您那神乎其技的弓术,让我深感佩服。我以前曾对自己的弓术略感自傲,但现在只对自己的幼稚感到无比羞愧。」
他说话的口气听起来似乎相当认真。
「……这、这样啊。那以后就凡事拜託啦。」
堤格尔当时还有点不安,担心未来的相处模式会生变,但这些日子以来,卢里克凡事都打点得有条不紊,就算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毫无怨言地配合他。
这监视者出乎意料地对他有好感。
当他们抵达厨房时,通常大家都已经吃完午餐了,而堤格尔就把那些剩下来的饭菜充当午餐。
虽然在厨房里工作的侍女表示可以另外煮给他吃,但堤格尔觉得这样比较省事,也不需要考虑用餐时间,反而轻鬆。
「堤格尔先生,不好意思,能再请您帮忙一下吗?」
厨房的主厨偶尔也会拜託他帮忙——所谓的帮忙就是支解野鸟、野兔或巨鹿等猎物,堤格尔也都爽快地答应了。
「这次是什么?」
「是今晚要拿来做炖肉的巨鹿。」
堤格尔被人带到厨房里头,拿了一把刀给他。
宽广的桌上躺着一只头上长着雄伟鹿角的鹿,堤格尔动作俐落又仔细地将它支解。
他先剥去毛皮,将肉削切成块,再将内脏分类。
就算闻到野兽的体味和血腥味,堤格尔依旧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地继续手上的动作,他炉火纯青的技巧,让站在一旁的主厨和卢里克都看到入迷了。
「不管看几次,您的手艺还是一样让人讚歎呢。这身好本领是怎么练出来的呢?」
「应该是习惯所致吧。在山里待上个几天就这么学会了。」
因为没办法带回去,所以会当场迅速处理掉并填饱肚子。
实际上,堤格尔对于牛或猪等家畜就没办法处里得这么俐落了。就算诀窍差不多,结果毕竟还是不太一样。
处理完毕后,堤格尔会拿着对方给的「报酬」离开厨房。报酬有时是铜币,有时是点心,甚至还有珍藏的葡萄酒,可说是无奇不有。
接下来,他便开始在公宫里四处散步。
他会一直走到卢里克告诉他「您不能再往这边走了」才回头,一点一滴地确实掌握公宫的构造。
当太阳开始西沉时,他会前往训练场练习弓术。
「在厨房帮忙时我就想问了,让一个俘虏这么容易取得武器或利刃没问题吗?」
他原本是抱着被拒绝也无所谓的想法,提出练习弓箭的要求的。
没想到对方却相当爽快地答应了,让他反而觉得一头雾水。
「虽然这么说对您很抱歉,但若是您试图挟持人质,我们将会毫不留情地将您连人质一同处决。」
卢里克表情严肃地对他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或许已经察觉到了,当您在分解野兽时,我绝不会让主厨靠近您身旁。如此一来,即便您拿着刀行兇,我也能出手阻止。」
「那你的性命不是很危险吗?」
「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备。」
卢里克的光头反射着阳光,爽朗地笑了。
「话又说回来,您已经拥有这么高超的技巧,却还不忘练习,真是让我再次感到相当佩服。」
「呃、嗯……」
被人夸讚到这种程度,堤格尔反而觉得有点害羞,就算想开玩笑也说不出口。
堤格尔练习弓术的目的除了避免自己的技巧生疏,也是为了将来能赢过艾莲。在迪南特的那次落败带给他不小的冲击。
而进行弓术训练时,卢里克和其他弓兵也会一起练习。
这么一来,堤格尔就会转而变成指导者。从拿弓的姿势和瞄準的角度到弓箭的制材和保养都会一併教导。
「我还以为像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这样的高手不会太介意弓的品质呢,就算使用粗糙的弓也能準确命中,不就证明了一流弓箭手的价值吗?」
「说是这么说,但使用好材料製作出来的弓,才能让箭飞得比较远。品质粗糙的弓甚至有可能因为拉弦时太用力,结果把弓也给拉断了……」
「所以用贵一点的弓会比较好吗?」
「如果用的是不太容易取得的材料,那保养或修理的时候也会很麻烦喔?你们知道竹子吗?听说那是在海另一边的雅法国特产。」
「我只看过一次。那东西的确很柔软,不过搞不太清楚那到底算不算是木头。」
「那东西拿来当制弓的素材可说是极品,但由于价格太高,很难买到……」
「我倒是很想要用龙做成的弓啊。」
卢里克脸上露出苦笑,堤格尔也耸了耸肩。
用龙做成的——这基本上代表的就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龙本身的话倒是真实存在的。
它们栖息在高山或浓密森林的深处等人烟稀少的地方。
不仅不会出现在人类居住的地方,就连活了五十年以上的巴多兰或马斯哈,也表示他们从没看过野生的龙。
而认为龙这种生物根本不存在,只会出现在传说或故事里的人也绝非少数。
堤格尔曾经有次在狩猎途中遇到过龙。那是个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会让他汗毛直竖的经历。
龙的身体是无法用「坚硬」两个字就能形容的东西。
不管是角、爪子、牙齿或鳞片都无法用任何方法加工。若是用斧头去劈,刀刃上就会出现缺口;若是拿鎚子去敲,柄也会因此折断。就算加热数十天,也无法使之变软或融化。
所以才说这世上不存在用龙做成的东西。
那只会在传说或故事里登场。
过了半刻(约一小时)后,训练快结束时,其他士兵们叫住他们。
「喂,卢里克、堤格尔。你们在这之后还有什么事情吗?」
原来是邀他们去玩游戏。所谓的游戏除了西洋棋、扑克牌和射飞镖之外,还有一种将九个瓶子排在一起,再用木製的圆球将瓶子击倒,用击倒数来比赛的游戏,名叫九柱戏。
由于基本上都会拿些东西当赌注来玩,所以堤格尔在一开始的时候跟卢里克借过几次钱。
「如果你们做好哭着把身上所有钱都交出来的心理準备,我就陪你们玩玩。」
「堤格尔,我才想问你要怎么和卢里克开口借钱哩!还是说你已经有要去厨房偷酒或点心的觉悟了?」
「喂,我不是说过好几次,要你们叫他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吗……他可是战姬大人的俘虏啊!」
堤格尔虽然在玩游戏这方面称不上超人一等,但在经历多次有胜有负的对决后,他不仅还清了跟卢里克借来的钱,甚至存了一点小积蓄。
他没有向人探听关于布琉努的消息。
他曾经试着若无其事地开口询问过一次,但——
「不好意思,关于布琉努的事情,莉姆亚莉夏大人吩咐我们不能在您面前提起。」
由于对方毫不犹豫地这么说,他只好死了这条心。
而且就算他问到了,也还是束手无策。
到了日落时分后,娱乐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他便前往位于训练场附近的水井边洗凈身体。
虽然公宫内也有浴场,但那边不但开放时间有限,还得自己扛水和木柴进去烧水洗澡。所以堤格尔他们通常会用水井清洗身体。
之后他们会一同前往餐厅吃晚餐,用餐完毕后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堤格尔大致上就是以这种步调过着俘虏生活,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
若说开心的话确实也过得很开心,但这并不代表堤格尔真的这么习惯身为俘虏的生活。
他在内心深处总是思考着该如何打破现况。
——如果我要回亚尔萨斯的话,有两条路可走。
不是付赎金,就是逃走。
挟持人质逃走这条路已经被封死了。
而就算他的弓术再厉害,也不可能突破公宫士兵们的重重包围。他将无法筹措到这么多箭的理由先搁在一旁,只要碰到艾莲出马,他就只能投降了。
「钱啊……」
他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把玩着十来枚铜币。要凑到这笔赎金的确很困难。
他也曾经直接跑去问艾莲——
「有没有什么能赚钱的工作?」
「除了当我的部下以外的工作吗?我可以介绍你在墨吉涅军舰上划一年桨的工作。就算你死掉了,我也会帮你用薪饷抵掉赎金,再帮忙把剩下的钱送去给你的亲人,放心吧。」
「……难道没有那种不用当你的部下,也不用赔上性命的工作吗?」
「你啊,以为自己还可以当俘虏当多久?来不及的啦。」
结果他还是毫无头绪,只好离开艾莲的办公室。
——说不定蒂塔、巴多兰或马斯哈正在替自己筹措赎金……不,我不应该期待他们才是。
他并不是不相信蒂塔他们。
而是因为要在短时间内筹到这么庞大的金额,基本上就是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看来还是只有逃走一途,但这也很困难啊。
虽然他每天都在公宫里散步,但现在也只看得出来各个重要关卡都看守得相当严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再加上他无法靠近城墙附近,因此也无从得知那里的戒备情况如何。
而且城墙并不是只有一道。
就算他能越过环绕在公宫四周的城墙,也只不过是逃到了城外的城镇里。接下来他还得穿越城镇外的城墙才行。
这样才算是从公都里脱逃成功。
——机会只有一次,还是再调查一下吧。
到期限日期之前还有时间。堤格尔这么安慰自己。
◎
「堤格尔,除了弓,你还会什么武器吗?」
某天艾莲把堤格尔叫来办公室,突如其来地这么对他问道。
「我没有其他特别擅长的武器。」
「真的吗?就算你隐瞒也没用喔。」
艾莲歪着她小小的脸蛋,抬起眼睛看着堤格尔,声音与其说是带着怀疑,倒不如说像是在调侃他。
「我撒这种谎也没好处吧?如果我会用剑或枪的话,在迪南特用光手上的箭时,就可以舍起身边的武器与你一战了。」
堤格尔耸耸肩说道。若是自己的剑术或枪术有足够的造诣,大概也不会在自己的国家被人嘲笑和看不起了吧。
「少来了,你操弄弓箭的技巧可是厉害到让这里的人们都大为震惊呢。还有跟在你身旁的卢里克竟然改变这么多,连我都吓了一跳。」
「那家伙啊……」
堤格尔困扰地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髮。
「非得把他的头弄成那样不可吗?」
「还是必须杀鸡做猴一下吧?卢里克自己也开开心心地剃光了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