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喔。」
琉德米拉对堤格尔竖起食指,以险峻的表情如此说道。
「我要一战击败墨吉涅军。」
此处为「银色流星军」阵营里的总帅营帐中。堤格尔、琉德米拉和卢里克三人围坐在数张地图旁进行讨论。
琉德米拉会特地前来这里,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堤格尔的部下们放心。毕竟莱德梅里兹的士兵多半对她没有好感,布琉努士兵们也因为她突然出现而难掩疑惑。
「办得到吗?」
「不是办不办得到的问题,而是非这么做不可。」
面对光头骑士怀疑的目光,蓝发战姬高傲地答道。
——跟艾莲还真像。
堤格尔对琉德米拉的态度和神情产生了这样的感想。虽然无论是琉德米拉还是卢里克,听到这句话大概都会生气,但她能以大胆来形容的决断力和意志确实跟艾莲相似。接着,堤格尔便突然想起了艾莲和莉姆。
——不知她们两人是否平安无事。艾莲已经顺利拯救自己的好友了吗?
就如同连锁效应一般,他的脑中接连浮现蒂塔、侍从巴多兰、马斯哈,甚至是奥杰的脸。他其实并不期待邻近贵族会给予援助,很担心他们是否已平安前往避难。
这时,艾莲的笑脸又再次闪过他脑内。若现在她能陪在自己身旁,将会是多么令人安心的一件事啊。以战力来说当然是个坚强的后盾,但更重要的是——
「——扣分。」
在话声响起的同时,一阵冷风喷向堤格尔的脸,使他立刻回过神来。只见琉德米拉脸上写满了不悦,手持冻涟怒视着自己。
「我知道你现在相当疲倦,但你竟然在重要的军事会议上发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在想什么?」
若他老实回答自己是在想艾莲,琉德米拉肯定会在听到的瞬间当场拂袖而去吧。于是堤格尔诚恳地深深低头,请求她的原谅,卢里克则以颇不是滋味的表情看着这一幕。值得庆幸的是琉德米拉只夸张地叹口气,便原谅了他。
「我们回到正题吧——你们的军队其实也只能再撑一战吧?」
听到这句提醒,堤格尔露出了苦涩的表情。琉德米拉则一脸严肃地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凭一支不满两千人的军队要击败两万大军,原本就是个有勇无谋的行为。只休息一天……而且还是在战场上稍作喘息,根本无法恢複疲劳。」
「不过……既然你说要一战解决,想必是有什么计策吧?」
堤格尔以毫不掩饰困惑的表情问道。因为他已经束手无策了,现在的情况逼得他必须考虑是否在危急时倚赖弓的力量。
而那也正是堤格尔自己已经身心俱疲的证据。
「基本上来说,就和你面对两万敌人时所做的事一样。」
琉德米拉以蔚蓝的双眼像是在打量似地看着堤格尔。
「亦即无视士兵,只攻击将领。毕竟在面对压倒性多数的敌人时,除了从粮食或总帅其中之一下手外别无他法。」
「为何不选择粮食呢?」
「因为若选择粮食,必须做得非常彻底。」
卢里克双手抱胸地问道,琉德米拉则以「你连这也不知道吗?」的表情冷哼了一声。
「首先是要诱敌深陷我们的陷阱中,接着将位于敌人行进路线上的村落烧毁,让他们连遮蔽夜晚寒风的地方都没有。即便对手是疏于确保粮食的蠢蛋,也必须做到这种地步才能见效。更何况我们的对手并不傻。」
「你已经调查过对方的底细了吗?」
看到琉德米拉显得有些紧张,堤格尔率直地问道。冻涟的雪姬便极为不耐地板着脸答道:
「克雷伊修·沙辛·怕拉米尔。是别名『赤胡』的墨吉涅国王之弟。」
堤格尔和卢里克纳闷地看了看彼此。
「……他很有名吗?」
「从她的口气听来,应该是吧。」
「是你们太无知,才会没听过他的名字。」
被琉德米拉以蕴含了怒气和寒气的视线瞪着,堤格尔有些困扰地抓了抓头,向她解释:
「因为亚尔萨斯是个与这类话题沾不上边的地方,不好意思,能请你告诉我吗?」
「真是的……艾蕾欧诺拉到底教了你什么啊?」
琉德米拉露出了傻眼的表情,不满地嘟囔着,但还是说明给他们听。
「大概在十年前吧,萨克斯坦军派出多达一千般船酌舰队进攻墨吉涅。那时克雷伊修仅率领两百艘船舰,便前去迎战了。」
「根据你刚才说的话来推测,是克雷伊修获胜吗?」
「还是压倒性的胜利喔。随后,害怕他实力的萨克斯坦军便充满敬畏地称他为『赤胡』。用萨克斯坦语来念就是『巴巴罗萨』,在墨吉涅语中则因为带有地方口音,而变成『巴巴罗斯』。」
堤格尔和卢里克泄气地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两人几乎可说是相当缺乏海战相关的知识,但一想到自己的对手是名与兵力相差五倍的敌人交战,却还能获得压倒性的胜利,甚至让敌人替他取了别名的男人,胃就忍不住隐隐作痛。实在是个不能等閑视之的强敌啊。
但他们不能在此退缩。不能抛下人民和自己的士兵不顾。
「无论如何,我们是不可能在阿尼亚斯交战的,先撤退吧。」
蓝发战姬取过一张地图,在堤格尔和卢里克面前展开。地图上显示的地区是比阿尼亚斯更深入布琉努领土的奥尔梅亚平原。
此处为地形平缓的辽阔草原,只有一条绵延横跨其中的街道。这条街道在中间有个朝向西北的大弯道,旁边有两座丘陵。除此之外都是乏善可陈的平坦土地。
「这种地形不是比充满断崖的阿尼亚斯更有利于大军作战吗?」
卢里克话中带剃地说道。堤格尔立刻像是在安抚他般拍拍肩膀,儘可能地以温和的口气询问琉德米拉:
「你会特地选择这里,想必是有什么理由吧?」
琉德米拉以理所当然的表情点点头。
「要我解释给你们听也可以……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你们两个先说明看看,这次的四万大军和你们所打败的两万敌军有何不同?」
琉德米拉挺起胸膛傲视着两人,娇小的身体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堤格尔衷心地感到佩服,卢里克虽然震慑于其气势,却依然一脸不悦。
「首先在人数上就差距甚远,所以军队的防御力也不同。」
堤格尔因应她的要求,开始扳着手指一一举例。卢里克也跟着陷入思考,不过与其说是听从琉德米拉的命令,更像是为了堤格尔才这么做。
「还有一点是先遣部队与主力部队的不同。先遣部队收集到的情报,应该已经几乎全数由主力部队接收了吧。」
所以还是假设他们已经充分掌握阿尼亚斯的地形条件比较好。也就是说,堤格尔曾经使用过的计策,或许从一开始就无法套用在他们身上。
「先这样吧,光是这两点就已经很足够了。」
琉德米拉的蓝色双眼锐利地盯着两人。
「敌人已经掌握地形资讯和我方大概的人数了。再加上他们现在相当警戒,所以在这里使些小手段是无法引诱他们上钩的,而即便发动奇袭,也很难取下敌将的首级。」
「所以若是在奥尔悔亚平原,或许还有可能办到?」
「我现在有个计策,但单凭我们人数不够。我记得你那边还有两千多名难民吧?让他们也一起帮忙。」
听到这句话,堤格尔不禁倒吸一口气。他凝视琉德米拉那无法窥见任何情感的脸片刻,才以彷彿喝了苦药般的表情问道:
「……你想让他们做什么?」
「当诱饵。」
琉德米拉一边指出地图上的几个地方一边说明,让堤格尔和卢里克大为惊讶。
——这么做的确有胜算,但……
将蓝发战姬提出的计画在脑中重新审视后,堤格尔表情僵硬地注视着她。感谢与紧张、困惑与疑问,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情绪全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这是步险棋呢。」
「你怕了吗?」
冻涟的雪姬以带着挑衅的嗓音问道,堤格尔缓慢地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早已无所畏惧。只是有些事让他感到在意。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这么多?」
琉德米拉的回答相当简洁。
「因为你之后欠我的人情值得我这么做。」
原来如此,堤格尔明白了。看来这会是一个相当大的人情。堤格尔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放在营帐角落的黑弓上。仅凭这把弓的力量,就能偿还这份人情吗?
——不,既然如此,就应该以我自己的力量来弥补才对。
「你就以你自己的做法来满足我吧。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在堤格尔想到这点的同时,琉德米拉也带着淘气的笑容如此说道。堤格尔忍不住凝视着她,接着便露出重拾活力的笑容,点了点头。
「嗯,谢谢你。」
结束军事会议后,堤格尔目送琉德米拉返回奥尔米兹军,便準备前往安置难民的地方。因为他必须拜託那些人民帮忙。
「我也和您一起去吧,虽然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抱着沉重的心情去向他们说明这件事,但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因此暴动。」
「不,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堤格尔拒绝了卢里克的提议,只带着黑弓便出发了。虽然卢里克的陪同能让他心里较为踏实,但他担心这会让难民们觉得他在威胁自己。
而且堤格尔想儘可能地独自承担这件事的责任。
◎
墨吉涅军的总帅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并没有安分地等待他派往吉斯塔特军的使者归来。所谓的军队,即使一日不行动,也同样会耗费一天份的粮食、水和燃料。
于是他毫不踌躇地下令,让军队在被砂岩断崖包围的阿尼亚斯街道上继续前进。
他所率领的四万大军并非全体共同行动,而是以五千五百人为一个军团,中央有三千人、左右则是各一千,再加上后方的五百名预备兵力。
这么一来,即便是在比街道更狭窄的地方,他们也能畅行无阻,可说是行动相当灵活的阵型。这是克雷伊修根据先遣部队总帅卡西姆製作的地图构思出的行军方式。
按照这种编排方式组成七个军团后,留着红鬍子的国王胞弟就让他们以一定的间距在街道上前进。至于剩下的士兵则当成预备兵力安排在最后方。
其实克雷伊修最一开始曾打算替这七个军团取名。
「反正只是暂时性的名字,就叫赤牛军、青牛军、绿牛军……之类的吧。」
「既然是暂时性的,或许直接改用数字来称呼,士兵们会比较好记忆。」
部下恭敬地答道,克雷伊修也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提案。刚才的名称似乎只是他随口说说,并未特别放在心上。
就道样,从第一水到第七军都分配好之后,克雷伊修便将第七军设为本队。
——好了,不论是吉斯塔特还是布琉努都好,看他们舍怎么应付。
但克雷伊修的预测落空了。在墨吉涅军穿越阿尼亚斯街道的途中,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在耗费近一日后,他们便抵达街道的尽头,眼前出现了一片有着平缓起伏的辽阔草原。因为目前是冬季,草原大多呈现没有植被的土壤颜色,但等到春天来临,植物便会开始萌芽,最后呈现出彷佛铺着草绿色绒毯的美丽景色吧。在草原的远处还可以望见一座小山丘。
当克雷伊修以手掌接住从灰色天空飞舞而下的雪花时,部下慌忙地前来向报告,原来是派往吉斯塔特军的使者回来了。
「身为吉斯塔特军总帅的战姬琉德米拉·露利叶大人作出了回覆,由于对方要求以口头传达,接下来我将在此複述内容。」
使者擦着汗水这么说道。克雷伊修则泰然自若地点头催促他。
「……我等远离国土来到此处,是出自于布琉努王国的要人所託,与阁下非法入侵他国土地的军队不同。若有任何疑虑,可逕自向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求证。我等虽没有主动与阁下争斗的意图,但若阁下妨碍我方行动,我等也只能迫于无奈地宣布开战。愿阁下能平安地循原路踏上归途。」
使者说完后便轻轻地呼了口气,并向克雷伊修行礼。
「也就是说……如果不想付出惨痛的代价,就快点打道回府,是吧?」
将琉德米拉的话大略总结一过后,克雷伊修瞪大了深邃的双眼。
——竟然叫我有疑问的话,就去问布琉努的弱小贵族……
就算去问堤格尔,想必也只会得到有利于琉德米拉的回答。麻烦的是我方的侵略行动并非出自于大义等正当的理由。琉德米拉以非法入侵他国土地的罪名指责我方,但确实如她所言,毫无辩解余地。
——但布琉努人也就算了,被吉斯塔特人如此指责,真让人感到恼火。
「我方可是还有四万大军。怎能因为被战姬威胁就收兵折返,简直是笑掉人的大牙。我知道琉德米拉·露利叶这号人物……好吧,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克雷伊修笑着说完这番话,便命令使者退下休息。
片刻之后,返回阵营的侦查部队前来报告。
「从我方现在的位置沿着街道往西直行,便会看见两座小山丘。敌方似乎已在较靠近我方的山丘布下阵型,也同时目击到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军旗。」
「在西北方发现了约两千人的队伍。从他们的穿着研判,应该是之前先遣部队所掳获的奴隶们。」
克雷伊修和他的亲信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在地图上作记号。看来街道往西笔直延伸一段距离后,就会在有山丘的地方缓缓转向西北方。
在那附近除了两座山正外,并无其他特殊地形。不只没有森林、山地或沼泽,连河川也非常窄小。
在掌握到这些情报后,克雷伊修便徵求亲信们的意见。
「他们应该是先让绊手绊脚的奴隶逃走,再于山丘上布阵,牵制我方的行动吧。」
「若我们前去追赶奴隶,他们就可以冲下山坡,一举截断我方退路。」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只能想出这种策略吧。根据侦查部队的报告,他们只有五千余人。我不认为他们能在一天之内想出什么出奇制胜的计策。」
克雷伊修的想法也和他们略同。
「很好。那就派出第一到第四军包围敌人所在的山丘吧。然后剩下的三军再追上奴隶,一口气掳获他们。」
他之所以坚持追捕奴隶是有理由的。一来,以这些奴隶为人质来威胁山丘上的布琉努士兵,应该可以达到不错的成效。二来,让捉来的奴隶就这么逃走,也有损墨吉涅军的颜面。
更何况对他们来说,在战场上捕获奴隶是极其自然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