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格尔怀抱着一股莫名的感慨,眺望着王都席雷吉亚的街景。
「真没想到,我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回到这里。」
他是在今年年初收到萨克斯坦的大军侵略布琉努的消息。当时满溢着春天阳光的王都,如今则是散发着秋季的氛围。若没有什么要事的话,堤格尔肯定还得过个好几年才会再访此地。
堤格尔一行人沿着主要通路,走在前往王宫的路上。
「感觉还是陷入了混乱呢。」
堤格尔身旁的艾莲眺望着喧嚣的市街这么说道。
「有这回事吗?我是看不出来啦。」
「这也没办法呀,毕竟我们当然对这里比较熟悉了。」
米拉这么说道。她的脸上也带着像是有所警戒的凝重神情。堤格尔回头一看,只见苏菲也没露出往常的微笑。
「是卢斯兰王子吧……」
罹患心病、长年在神殿闭户不出的卢斯兰王子重拾健康的消息,也传进了堤格尔等人的耳中。人们会在欢欣的同时感到困惑,也是无可厚非的。
在即将抵达王宫之际,堤格尔等人和一名出乎意料的人物重逢了。
「好久不见了呢……那个、堤格尔。」
傲然地挺起胸膛、交抱双臂,站在王宫大门附近的,是有着『雷涡的闪姬』别名的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她身穿以深紫色为基调的礼服,将漆黑的鞭子挂在腰间。那把鞭子便是她的龙具沃利兹夫。
「莉莎!你来王都了呀!」
堤格尔露出欢欣的神情,以昵称唤了她。莉莎闻言则是睁大了眼睛,随即涨红了一张脸垂下目光。无论是谁,都能轻易看出她是在掩饰自己的欣喜和害臊。
在隔了约两次呼吸的时间后,莉莎再次将视线挪至堤格尔身上。她那对左右颜色相异——被称为『异彩虹瞳』的眸子闪耀着喜悦的光芒,并与堤格尔握手致意。
「我听到你们要来,就在王宫等你们了,幸好我只等了两天。」
接着,莉莎一脸惋惜地放开堤格尔的手掌后,也和艾莲等人握手致意。她对艾莲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面对米拉时则像个有点合不来的朋友,而对苏菲则露出了些许尊敬的神情——她就这么不断切换着脸上的神色。
在放开苏菲的手后,莉莎装作不以为意地望向堤格尔的脸庞。接着,她瞥向在青年身旁的艾莲。她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不协调的气息。
莉莎怀着这股不明所以的异样感,也与莉姆和蒂塔握了手。若是就立场来说,是有着战姬地位的莉莎较为尊贵,并没有和两人握手的必要。
然而,莉姆是艾莲的副官,而蒂塔则是侍奉堤格尔的侍女,对莉莎来说,有这层关係就足够了。红髮战姬温柔地握着蒂塔的手,以云淡风轻的口吻问道:
「我想问你一件事……堤格尔和艾蕾欧诺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莉莎是认为这名直率活泼的栗发侍女的反应最直接,所以才挑上她问的。不过,这句问话带来的效果超乎她的想像。蒂塔茶色的眸子充斥着惊慌和混乱的情感,脸色也转为铁青,并慌慌张张地摇头。这让莉莎立刻明白两人的确有发生过某些事。
——这种时候,我该说些什么呢?
莉莎金色的右眼和蓝色的左眼透露着困惑和少许的不满,望向了堤格尔和艾莲。她现在仍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艾莲才好,而且两人之间的交情也没有好到可以推心置腹的程度。不过,艾莲比自己早一步对堤格尔有所动作的事实,还是让莉莎像个孩子般,冒出了「你好狡猾」的念头。
「——我说,乌鲁斯呀。」
莉莎以若无其事的口吻唤道。而堤格尔——和米拉都对这个名字起了反应,望向了异彩虹瞳的战姬。而只见莉莎娇笑了一声,说道:
「不好意思,我叫错了。」
即使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孩子气,莉莎还是涌起了些许满足感。艾莲虽然皱着眉头轻轻瞪了莉莎一眼,但倒也没有做出进一步的指责。
众人一同走在王宫的走廊上,莉莎则是向其他人分享着最近在王都和王宫所发生的大小事。而最让青年感到吃惊的,就是伊尔达·克鲁堤斯丧命的消息。他居然是死于意外。
「那位伊尔达卿竟然……」
堤格尔只说得出这句话来,艾莲惊愕的程度也不在青年之下;至于述说这则消息的莉莎也是露出沉痛的神情——因为她和伊尔达有着深厚的交情。
堤格尔再次回想起在太阳祭上尽释前嫌,以光明磊落的态度与自己攀谈的那位公爵。他为无法再和他相见一事感到惋惜,并轻声向众神祈祷。
堤格尔等人没能获得谒见维克特王的许可。
「老实说,陛下最近的龙体欠安……」
以像是在说秘密般的态度告诉堤格尔这件事的,是名为米隆的老侍从长。他将堤格尔自使节团中单独带至这座客房,并向青年说明原委。
「好的。在下也会向诸神祈祷,期望陛下早日康复。」
既然身体欠佳,也就不能强人所难了。堤格尔再次问道:
「那么,我等带来的赠礼,能请米隆卿代为收下吗?」
「不,负责代收的是卢斯兰殿下。」
听到这句回应,堤格尔立即歪起了脖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若是在下的理解有误,还请米隆卿见谅。在下听说,卢斯兰殿下似乎是最近才脱离心病的折磨……」
「是的。不过,请您儘管放心。在许多人的支持之下,殿下将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在下也会向殿下传达此事,能请您等候数日吗?」
米隆无论是口吻或是表情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认为卢斯兰应该是让优秀部下代为处理事务的堤格尔,随即向米隆回答道:「那就麻烦您了。」
这时有人敲了客房的门,并唤了米隆的名字。米隆先是行了一礼要堤格尔稍待片刻,随即往房门处走去。在交谈了一阵子之后,米隆带着惊喜参半的神情回来了。
「请感到开心吧,伯爵。卢斯兰殿下愿意见您。」
堤格尔领着两名副使——葛斯伯和杰拉尔,踏入了谒见大厅。厅堂的左右站着排列有序的文武百官,正前方的王座上坐了一名男子。男子有淡金色的头髮和蓝色的眼睛,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岁上下。
而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则是静静地在男子的身旁待命。
「你就是冯伦伯爵啊。关于你在战场上的显赫战功,我也多有耳闻。」
男子的话声明亮,而且流畅无碍,传遍了整间谒见大厅。他的面容也显得神采飞扬,眼里寄宿着活力。堤格尔走到适当的距离处跪了下来。
「在下名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初次蒙您召见,卢斯兰殿下。」
「以一个布琉努人来说,你的名字还真长啊。平常不会为此烦恼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让堤格尔忍不住抬起头,直盯着眼前的卢斯兰。卢斯兰从王座上稍稍探出了身子,带着笑容等待青年的回覆。
「在下是继承了祖先的名字……较为亲近之人,则会以『堤格尔』称呼在下。」
「这样好念多了呢。若是在公务场合之外,也能让我这么叫你吗?」
「这是在下的荣幸……」
堤格尔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回答。而站在卢斯兰身旁的凡伦蒂娜则是以手掩口,正忍着笑意。对堤格尔来说,他光是顾着维持礼仪就费尽心神了。
「首先,再次为贵国愿意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兵,协助我国对抗萨克斯坦的美意致上谢意。由于有莱德梅里兹军和奥斯特罗德军的活跃,敌军才不得不鸣金收兵。在下希望也能向维克特陛下转速此事。」
堤格尔又讲了一段制式化的致词后,便让在谒见大厅外面待命的使节团战士们带着赠礼入内。赠礼包括了戒指和手环一类的装饰品、以宝石妆点的武器防具和雕饰、以多种颜色的丝绸製成的衣裳、装满箱子的红宝石和珍珠、毛皮、以黄金打造的杯子等等,在谒见大厅的一隅闪闪发光。就连在场的文武百官也不禁为眼前的赠礼出声讚歎。
「我国的统治者蕾琪殿下,希望从今以后也能与吉斯塔特携手并行,一同打造繁荣的未来。」
「也是啊。陛下肯定也会给予让你安心的答覆,只可惜目前身体欠安。在陛下康复之前,阁下可以带领你的部下暂宿于王宫外头的宿舍。」
堤格尔再次垂下了头。不仅待人亲切,他还能言善道,是一名相当出色的王子。不管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此人大病了八年。
——不过,尤金卿又是怎么想的呢?
堤格尔曾在太阳祭时和尤金聊过一段时间。尤金是一名个性敦厚的男子,并为了堤格尔的双亲祈福。若是身在王都的话,堤格尔实在是很想与他见上一面。
堤格尔等人退出了谒见大厅。而在走了两、三步后,葛斯伯忽然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并以其他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道:
「哎呀,总算可以从数那些赠礼的日子中解脱啦。」
「一想到雕饰品很可能在旅途之中受损,就让人提心弔胆啊。真希望这种体验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杰拉尔难得地表示同意,堤格尔也抱有同感。
这一天,堤格尔和使节团的成员们都在宿舍里好好休息了一番。
这是一趟长途旅行,众人都累积了不少疲劳。而虽说对象是卢斯兰,但他们也顺利地完成谒见,在舒缓紧绷的神经之后,自然会想大睡一场。
在天亮之后,堤格尔慢条斯理地用过早餐后,便带着葛斯伯、杰拉尔和达马德,準备前往王宫。
虽然这看起来像是在催促对方,但他想早点确认国王的身体状况,而若是能与卢斯兰或是米隆侍从长会面的话,应该也能取得支持布琉努和吉斯塔特同盟的发言吧。堤格尔想让达马德见识这一幕。
然而,就在他们要离开宿舍之际,艾莲突然登门造访了。银髮战姬只带着莉姆随行,脸色因惊愕和紧张而变得铁青。在堤格尔出声关切之前,她便以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口吻说了:
「国王陛下,驾崩了。」
不只是堤格尔,葛斯伯等人也惊愕得呆立在地。在过了整整数到三的时间的沉默之后,青年才终于挤出了声音:
「……这是真的吗?」
「王宫的使者刚刚才来到我的住处传达此事,我想,很快就会有使者来到这里了吧。」
「维克特国王他……」
堤格尔愕然地喃喃自语。他昨天听到伊尔达·克鲁堤斯丧命时固然震惊,但这项消息所带来的冲击却又凌驾其上。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堤格尔,只得向艾莲和莉姆问道: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还不知道……就我听到的消息来说,应该是由那个卢斯兰王子继位吧。」
艾莲交抱着双臂说道。在国王驾崩后,被指名为下一任国王的王子便会随之即位。对于拥有王室制度的国家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运作机制。
「我马上就要前往王宫了,毕竟得把事情打探得详尽一些才行。你也来吧。」
堤格尔点了点头。青年现在的身分是蕾琪的代理人。他必须完成代理人该做的事,若状况严重的话,还得向卢斯兰索取亲笔信,并回国交给蕾琪才行。
成员变为六人的一行人离开了宿舍。他们想踩着稳健的步伐前往王宫,却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
——我记得陛下今年六十二岁。在太阳祭上出面问候之际,他虽然外表消瘦许多,但看起来还很有精神啊……
堤格尔回想起与自己谈论过各种话题的老国王。若是就年纪来看的话,的确是忽然辞世也不奇怪的岁数了。也可能在春天至夏天的这段期间,就已经浮现出相关的徵兆。
不过,这对堤格尔等人来说,终究还是太过突然的消息。
——包括伊尔达卿的讣报在内,还真是坏事不断啊……
六人的视线投向王宫,而其上方的天空正被一层层厚重的乌云所覆。
◎
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驾崩的消息获得了证实。据说是最近体虚之际患了感冒,进而引发发烧的癥状,就并此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而在那之后的十多天时间,都在準备丧事的忙乱之中匆匆度过了。丧事由卢斯兰王子主持,而维克特王则是被施以国葬。
所有的战姬都出席了这次丧礼。原本唯一不在王都的菲尼莉雅,也在获得消息后的第一时间立刻赶了过来。堤格尔也派了急使通报布琉努,并以蕾琪的代理人身分出席丧礼。
在丧礼结束后又过了几天,这天下午,身在王都的堤格尔等人在苏菲的宅邸齐聚一堂。
和鲜少造访王都的艾莲或米拉等人不同,经常以使者身分走访外国的苏菲,在王都拥有自己的宅邸。苏菲从自己治理的波利西亚带来了五名侍者和侍女,让他们在平常时候打理这座宅邸。
以客人身分造访的有堤格尔、艾莲、莉姆、米拉、莉莎和奥尔嘉六人。堤格尔等人被带到客厅,在与屋主苏菲见面之后,七人便围着圆形的大桌而坐。
侍女端来了七人份的白色瓷杯,以及盛了饼乾的大盘子。米拉拿出自己带来的伴手礼——红茶,倒入每个人的杯子之中。
今天,堤格尔等人之所以聚在这里,是为了交换情报。维克特王的丧礼结束后,青年等人便分头收集各种资讯。
即使是历经多次生死关头、对寻常状况不以为意的众人,在看到王都现在的状况后,终究还是无法掩饰脸上的不安。
苏菲先以屋主的身分环视了众人一圈。
「有谁愿意先发言呢?还是说由我开始,再依序轮流呢?」
「那么,就由我开始吧。关于王宫这几天的气氛,老实说挺糟糕的。」
艾莲咬着蜂蜜饼乾,以不悦的神色说道。
艾莲和莉姆随便找了间旅馆投宿,过着每天往返旅馆和王宫的日子。而她们的目的之一,就是去关心教导过两人礼仪的老师——尤金。
尤金变得十分憔悴。
伊尔达和维克特无论于公于私,对他来说都是相当亲密的好友,如今不仅接连失去这两人,他的女儿与卢斯兰王子的儿子——瓦雷利的婚事也是水到渠成了。据说卢斯兰在听过这桩亲事之后,便开心地答应了
「尤金卿他……目前的立场十分尴尬,基于各种理由,现在的他无法对卢斯兰殿下的话语提出异议。而他也对此有所自觉,因而厌恶起自己,变得一天比一天忧郁。」
艾莲的红色眸子里混杂着怒气和沉痛的情绪。无论她和莉姆再怎么安慰、再怎么为他打气,尤金也丝毫没有变得明朗起来的迹象。无力感和挫败感令两人焦虑不已,而她们的脸上也看得出些许疲劳的痕迹。
「只要对殿下的意见稍有微词,就可能会被当作是怀有二心……还真是糟糕啊。」
米拉拿着白瓷杯就口,表情和口气都透露出了同情。
现在若是卢斯兰一死,他的儿子瓦雷利就会登基为王。十岁的瓦雷利还太过年轻,无法负担国王的职务,因此,会需要一名代替他处理政务的角色。而瓦雷利的岳父尤金,刚好有处理过政务的经验。
「除此之外,原本在得知尤金卿登基无望后对他弃如敝屣的人们,又再次开始造访他了,也有一些生面孔找上门来向他献媚。总之,这些让那位大人感到头痛的访客目前络绎不绝,而他也无法返回帕耳图领地……」
莉姆代替艾莲说明道。维克特王一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对别人丢出难题。更可恶的是,他本人还在最糟糕的时机驾崩了。
「还有。」艾莲拚了命压下了自己的怒火,板着一张脸说道:
「菲尼莉雅也找了个地方投宿,目前经常出入王宫。」
「若是思考王都目前的局势,会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堤格尔叙述了自己的感想。若是站在同样的立场,青年想必也会这么做。要是王都爆发了棘手的政治斗争,同时握有莫大权力和武力的战姬们就极有可能被捲入其中。留在王都观察局势,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决定。
不过,堤格尔这话其实是用来安抚艾莲的。而察觉此事的艾莲则是在露出微笑后,吃掉了手上剩余的饼乾。
「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报告吧。」
莉莎开口说道。她的异彩虹瞳散发着不怎么开心的感情。她也和艾莲等人一样频繁地往返旅馆和王宫,不过,红髮战姬接触的对象,主要是认识伊尔达的人或是伊尔达的朋友。
「伊尔达卿的遗族和友人们似乎有蠢蠢欲动的迹象。我向许多人打听后,得知有部分人士相信,伊尔达卿的死是出于谋杀。」
「谋杀呀……那些人如此主张的依据为何?」
对于米拉的提问,莉莎耸了耸肩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