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36「魔王的外交」

「没想到你们看见兰坐在车顶上，居然以为马车遭到魔族袭击。我原本认为魔族搭乘的马车这种描述方式应该已经很清楚，结果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造成了你们的误会。」

「哪里，是我们骑士团抢着立功的关係，真不好意思。在此衷心感谢魔王大人的体恤。」

情报搜集完毕、前往迎接贵客的时候，魔王已经进入穆斯坦古，正打算移动到边境伯爵的官邸。

于是我连忙想办法跟骑士团会合，目前正带领一行人前往边境伯爵的官邸。

不过，他外表真的跟那尊木雕一样，看起来就像是大型土偶。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到了，这里就是法斯边境伯爵的官邸。但魔王大人来自一望无际的欧瓦大森林，可能会觉得有些狭窄吧。」

「不不不，相当气派。非常高明的建筑技术。」

走下马车之后，我替魔王、随侍在后的蜘蛛女郎以及蜥蜴队长领路。

原本打算直接带进会客室，让边境伯爵多吃点苦头，不过皇帝可能还在里面，所以暂时先前往準备室。

「真是不好意思。目前正在进行会谈的準备，请暂时在这间房间静候片刻如何？」

身后的蜘蛛女郎以及蜥蜴队长的气氛出现了些微的变化，应该称之为不悦吧。魔王倒是不怎么在意，反而试图安抚身后的护卫。

「嗯，看来我们似乎太早抵达了。而且一路搭乘马车过来，多少有点累，刚好可以休息一下。」

「感谢魔王大人的宽宏大量。若有什么吩咐，请儘管使用这边的唤人铃。」

我在準备室的桌上放了一只唤人铃，同时指派女僕在附近待命。接下来得立刻前去跟边境伯爵会面才行。

「啊，等一下。不好意思，可以帮忙把这个煮熟吗？」

然而，我还来不及离开，就被魔王叫住。结果魔王交给我的居然是多兹多兹？

多兹多兹是一种从树上掉落、长满尖刺的球。这种树木在比法斯边境伯爵领地更北边的帝国领地随处可见。

大约拳头大小，刚好适合拿来丢掷。传说中商人曾经拿来驱赶魔物，因此成为旅行商人必备的物品。名气虽然响亮，价格倒也平易近人。

受到传说的影响，与魔物接触机会特别多的法斯领地也引进了这项商品，当成儿童的护身符。

事实上我曾经听过几个小孩子使用这个赶跑小哥布林的传闻。由于价格低廉，小孩子也可以轻易入手。

如今魔王要我煮熟这个投掷用的道具？

大概是内心的疑惑显露在脸上，魔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从我手中取过多兹多兹之后丢在地上，一脚踩住……？

魔王的脚在一瞬间变了颜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同样的土偶脸。之后又看了看魔王的脚，什么也没改变。发生变化的是多兹多兹，裂成两半的外壳里面好像有类似果实的东西。

「这玩意比想像中还硬……不好意思，就是这个，请帮我们煮熟。」

魔王从多兹多兹里取出两颗果实交给我。这是多兹多兹的果实吗？虽然有点怀疑，不过既然魔王要我煮熟，也只能照办。这么一来虽然会稍微增加我的工作，不过这么点小事还算可以接受。

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发现魔王以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关上房门后儘管觉得魔王的样子有点怪怪的，但应该是有点疲倦的缘故吧。还是魔王打算做些什么呢？

可是总不能为了弄个清楚，就在没什么要事的情况下打开房门。于是我命令女僕一旦有什么变化就立刻通知一声，便快步走向调理室。

把这个煮熟……就这些？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指示调理室的厨师找来一堆多兹多兹，以同样的要领打破外壳取出果实再来烹调吧。

向调理室的厨师下达完指示，我再度前往会客室，结果皇帝陛下已经不在房间里面，边境伯爵带着稍微紧张的表情端坐在座位上。

由于等一下需要皇帝出面，因此我请皇帝前往準备室待命。跟魔王的準备室当然不是同一间。我向边境伯爵报告，表示等一下就要把魔王带过来。

「好，先说明一下我们的任务，就是尽量探听出魔王的要求，不要做出任何承诺，藉以拖延时间。这种事情小孩子也办得到，你这个执事当然不会搞砸吧？克拉斯，你对魔王的第一印象如何？」

「就各方面而言，都是个可怕的人物。来到这里的途中特地让蜘蛛女郎坐在马车顶上，跟骑士团发生冲突。这恐怕是刻意为之的结果。感觉上有点像是输了正常、赢了算是赚到的赌徒心态，结果还真的被他赌赢了。在这种番外战术的加持下，对方又多了一张谈判的王牌。反正这种事连小孩子都办得到，比执事更伟大的贵族大人一定可以谈出一个好结果。」

「……然后呢？还知道些什么？」

边境伯爵的表情有些扭曲。或许他本来想反将我一军，不过这种程度的挑衅很容易就可以反击回去。事实上我还想再补上一两句挑衅的言辞，不过接下来还得由边境伯爵去应付魔王，只好就此打住。

「没什么了。表情难以判读，而且对于周遭的人事物也颇为留意。另外那两名护卫似乎对魔王相当忠诚，领导魅力可见一斑。」

我以简单明了的方式让边境伯爵知道魔王是个棘手的人物。但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我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颤抖──并不是因为上了年纪。发现手指微微颤抖之后，连手臂也开始发抖，最后甚至传遍全身。

这下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

因为恐惧。我怕那个魔王，甚至怕到不敢再打开那扇房门，恨不得立刻溜走。然而我不肯承认，将恐惧藏在心底，结果现在反而怕得要命，彷佛深藏心底的恐惧满溢而出。

「主人，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请务必在魔王面前努力保持冷静。拜先主所赐，我曾经多次面对战场，却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当时并未察觉，如今才会全身颤抖。」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

蜘蛛女郎是半人半蜘蛛型的魔族。下半身虽然是蜘蛛，不过换个角度来说，由于上半身是人类，习惯之后反而没那么可怕。蜥蜴队长则是完全的人型。身上长满鳞片，虽然有点驼背，却是能够直立行走的魔族。惊讶归惊讶，却比蜘蛛女郎更容易接受。

然而魔王不一样。他是人型，恐怕是最接近人族的外表，但也是跟我们相距最远的某种存在。空洞的双眼、突然浮现的嘴巴、没有耳朵之类的器官，就只是表情毫无变化的土偶。

那不是生物应有的外表。眼睛是将生物的活力呈现出来的器官，那个魔王的眼睛却是空洞，感受不到生命气息。可是他也跟死人明显不同。既不是生物也不是死人的存在主动示好，实在太恐怖。

无法理解，毫无头绪。如同小孩子总是畏惧黑夜，深不见底的未知也形成最原始的恐惧，自内心油然而生。

「连你都这么说？看来确实相当可怕。好，我会尽量注意。那你呢？你怎么办？不打算参加跟魔王之间的会谈吗？」

跟魔王进行会谈的时候，非出席不可的人确实只有边境伯爵。杂务之类的工作，交给其他僕人就好了。

然而不在会谈现场的执事，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于是我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最好将恐惧与颤抖也一起吐掉。只要转换心情，就可以恢複平常心。

「若我不在场，还有谁能够掩饰主人的失败？请放心吧。知道魔王很可怕之后，自然有因应之道。」

没问题，之前只是因为超乎想像的恐惧而感到惊讶。不过现在已经明白魔王到底有多可怕，又有多恐怖。只要心里有底，不管多可怕又多恐怖，都可以轻易掩饰。

「那我就去请魔王过来了。」

接下来是边境伯爵的工作。再怎么说他也是见多识广的贵族，谈判交涉难不倒他。

有个可以信任的主人在上面顶着，就没什么好怕。我得去请魔王过来了。

「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在下是拿拉根‧赫斯‧法斯，侥倖拜领边境伯爵的渺小人族。另外您应该已经见过，这位是多年来任职于在下家中的执事克拉斯，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您多礼了，实在担待不起。我是欧瓦大森林的魔王信长，身后这两位是蜘蛛女郎‧兰，以及蜥蜴队长‧凛。这次是基于提携后辈的动机带她们前来感受会谈的气氛，若觉得碍事，大可请她们暂时离席。」

会谈终于开始。

带领魔王前来会客室后，我立刻移动到边境伯爵的斜后方待命。

首先是魔王主动出手试探。他以身后的魔族为饵，试图观察我方的反应，不过边境伯爵并未上钩，直接请对方就座。

魔王虽然表示是为了提携后进，视之为护卫显然比较妥当。然而魔王的实力强大，应该只是名义上的护卫。

开启话题的是边境伯爵。

「信长殿下，请先收下这个。我方指派的人物似乎对您造成一些困扰，谨此聊表歉意。」

边境伯爵递给魔王先前欺骗依芙莉娜小姐签下的隶属契约书，上面的名字是依芙莉娜‧海尔贝德以及赛米娜‧海尔贝德。目前尚未接获两人回到帝国的报告，理应还在魔王手中。

这份表示歉意的小礼物，会让魔王感到讶异吗？由于表情毫无变化，实在看不太出来。身后的魔族一点反应也没有，彷佛完全状况外。不过从气氛来判断，应该是有点困惑。

「……隶属契约？对于帝国来说，奴隶稀鬆平常吗？印象中似乎没见过。」

「那当然。帝国的奴隶多半来自触犯重罪的罪犯，或是欠下巨额债务的人。而且奴隶大多从事危险性的工作，不会出现在这附近。例如製盐之类的工作。」

以前这里有矿脉，因此奴隶也被使用于採矿。自从食人魔首领出现后，原本属于边境伯爵领地的矿脉就无法开採，因此法斯边境伯爵的领地自然看不到奴隶的身影。

「製盐？这是危险的工作吗？」

……嗯。这在帝国、诸小国及王国已是理所当然的常识，不过不靠海的欧瓦大森林当然不会知道製盐的危险性。

「製盐所需的安全地点非常稀少，不但帝国如此，临海的诸小国与王国也一样。由于三位阶的魔物大海蛇以大陆周边为根据地，若在沿岸地区兴建村庄或是城镇，马上就会遭到攻击。因此只能在距离海边稍远的地方设立製盐据点，命令奴隶运送海水，或者是从大海蛇无法进入的小型洞穴回收海水，真的是非常危险的工作。」

话虽如此，不管再怎么小心谨慎，依然称不上安全。其中不乏为了汲取海水来到沿岸地区，结果被埋伏已久的大海蛇一口吞下的奴隶。即使是大海蛇无法进入的小型洞穴，二位阶的海刺龙也能来去自如，有些奴隶就这样不慎失足滑落海中，结果就再也回不来。

所谓的奴隶，其实是一种死刑的宣判。

然而，实际上像这次的任务失败是不会被贬为奴隶。这次之所以被贬为奴隶，主要是帝国最高权力者在背地里操控。

针对帝国奴隶的说明大致结束后，魔王便收下了文件，似乎能够接受。

这就请魔王在奴隶所有人的栏位签名吧。

……魔王书写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人语，他果然也精通人语。既然如此，为什么送出那封跟暗号没两样的信件？

边境伯爵也在一瞬间眯起双眼，似乎注意到同一件事。那是刺探到对方情报时经常出现的眼神，也是我提醒多次依然改不掉的坏习惯。

边境伯爵提升了对魔王的警戒，继续今天的会谈。

「那么信长殿下，不知道您这次希望针对什么议题进行交涉？说来惭愧，我们看不懂信长殿下的那封信，只知道您既然特地写信过来，一定有什么事情想跟我们讨论。」

「啊，抱歉，没跟你们提起。其实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说到这里，魔王从魔法袋当中取出以白布包起来的瓦利果……慢着，那块白布该不会是蜘蛛丝吧！

「瓦利果，而且这块布是蜘蛛人的丝线编织而成的吧。不过这块布可真是美丽。蜘蛛人的丝线向来是以坚固耐用及美丽白皙着称的高级品，然而见到这块白布之后，顿时发现市售的蜘蛛人丝线实在粗糙得可以。不过不知道您希望我们怎么做？」

「我想跟你们交易。」

这下子连我都大吃一惊，在一瞬间停止思考。

「……原来如此。」

在我停止思考的时候，边境伯爵的脑筋似乎依然动得飞快。

这的确是不算太差的提案。不，应该称之为相当有吸引力的提案。

欧瓦大森林并不是人族的土地，而是魔族与魔物支配的危险区域。过去冒险者经常进入森林回收稀有的素材，但最近找不到愿意进入欧瓦大森林的冒险者，素材的价格因此居高不下。

而且眼前的蜘蛛人丝线显然比一般商品高级。如果可以定期进货，我方可是求之不得。

既然对方主动提出交易的要求，代表对方也希望得到我方的什么。说不定可以因此而缔造长久的合作关係。

原本应该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不过现在可不能这么做。决定权在皇帝手上，擅自接受的话，等于跟皇帝过不去。

「请教一下，每个月大概可以提供多少数量？另外也想知道您想跟我方交易什么物品。」

现在只能拖延时间，可是表现出颇感兴趣的态度也不错。若能拍板定案最好，就算无法如愿，也可以把责任推给皇帝。

而且皇帝也差不多该出现，更要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瓦利果的稳定供应可能有些困难，毕竟才刚开始着手种植，数量十分有限。不过蜘蛛人丝线的稳定供应倒是可以拍胸脯保证。关于数量的问题，由于没有实际测量，也不知道你们的惯用单位，所以无法回答精确的数字，可是十个拳头大小的毛球不成问题。将欧瓦大森林可以採集的素材当成交易商品当然也无妨。至于我们想要的是──」

脚步声逐渐接近，共有三人。近卫团长、次席宫廷魔导士与皇帝。

边境伯爵沉浸于魔王魅力十足的谈话中，似乎未察觉到脚步声……在三人推门进来之前，还是保持沉默吧。

砰！

房门以惊人之势被推开。事出突然，边境伯爵吃了一惊，站在魔王身后待命的魔族则是採取警戒态势。

近卫团长，这种粗暴的开门方式还请收敛一点。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此一来应该可以让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闯入者是地位高过边境伯爵的皇帝，交涉对象也由皇帝取代。魔王再怎么高明，也会出现一丝动摇。以皇帝的见识而言，应该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让会谈朝对我方有利的方向进行。

「咦，我迟到了吗？」

皇帝好整以暇地进入会客室。近卫团长以及次席宫廷魔导士随侍在侧，保护皇帝的安全。

陌生人物突然现身，强如魔王应该也会大吃一惊。

「哈啰，怎么现在才来呢，皇帝？」

结果吃惊的人反而是我。

彷佛早就知道皇帝在场、早就知道皇帝会出现的一句话。

原本应该握在手中的主导权，反而被对方握住。

难道是我方的计画泄露了？我知道魔王确实透过某种方法搜集情报，但他是怎么发现皇帝的存在？

皇帝的存在并未对外公布。即使是在官邸中，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难道魔王早就得到了这项情报？

外表及存在感已经十分恐怖，没想到连交涉手法都令人毛骨悚然。我恨不得将现场交给边境伯爵和皇帝，就这样逃之夭夭。

在会谈中迟到是相当失礼的行为，在交涉之际容易成为对方的攻击材料。

如果是在帝国内部，就算皇帝稍微迟到，贵族也不会正面攻讦，顶多出言嘲讽。就算是面对诸小国或是王国，也只有王族以上的人物能够加以攻击。

那我们应该将魔王放在哪个位置？虽然自称为王，却没有国家，但支配的领地是欧瓦大森林。那是大陆最大的森林，面积远胜于分布于诸小国的都市国家，足以跟帝国平起平坐。

虽然没有国家，却有相当于国家的条件。如果栖息于欧瓦大森林的魔族都奉他为王，称为国家也丝毫不为过，地位甚至等同皇帝。

被对方掌握致命把柄。我方的筹码不多，虽然看不到对方拿的是什么牌，最好当成是一手好牌。

现场的局势可说对我方大为不利，这点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吧？……次席宫廷魔导士一副状况外的模样。他没有战力，赶快笔记下来。

「才刚到不久。」

「这样啊？还以为去探访民间了呢。最近我也常常巡视迷宫，很多地方都是亲眼目睹之后才会明白。」

皇帝打算将自己的迟到矇混过去，魔王却不让他这么做。皇帝早在此地的情报完全曝光了。

……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会谈，也对我方大为不利。这种对心脏有害的局面不是我这个老人家承担得起的，请容我在转移焦点之后逃离现场。

「不好意思，信长大人。关于那个多兹多兹的果实，不知道该煮多熟才好？就是那个长满尖刺的东西。当初忘了向您确认，真的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