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人们总是在谈论着哥哥的事情。
「唉呀,说到天全大人的天分啊。」
「有如鬼神,简直是神童。」
「那样的天赋,百年难得一见呀。」
「终有一天可以让赤羽的名号响彻天下吧。」
然后,这段对话总是会有固定的接续。
「反过来看看雷真大人……」
「都已年过十二,依然对傀儡毫无兴趣啊。」
「虽然有听闻到他才能也属凡庸,不过如果连意愿都没有,那就毫无希望了。」
大家看向我的视线总是冷淡的。失望、轻蔑又带着些许怜悯。
面对那些大人们,或许,在我心中的某个部分有着反抗的想法。
无聊的自我意识,廉价的自尊心,对拥有绝对天赋的兄长的憧憬,以及,忌妒。我最后被这些东西逼到了绝境,于是逃出了修鍊场。
父亲的个性虽然严格,却也是个知道等待的男人。面对一直以来都无法提起斗志的儿子,他只是在修鍊场中耐着性子不断等待着。
然而,事情总是有个限度。
我总是每天前往街上的道场,甚至偶尔还留宿过夜,不愿返家——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就在庭院里的燕子花绽放的时候,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就让老子看看你埋头修鍊的武艺有何等能耐吧。」
我被叫到修鍊场,遭到父亲所操纵的三具人偶又踢、又打、又投,整整被痛殴了近一个小时,而我却完全无法还手。
以肉体进行战斗的武艺,在父亲的傀儡面前毫无意义。
他似乎是为了要让我彻底理解这个道理,好让儿子能够把心转向傀儡之路吧?但是,想当然尔,我也不是那么简单就会乖乖听话的个性。
即使被打到连脚都站不起来,我依然当场对着父亲痛骂:
「父亲大人,事到如今,我就跟您讲清楚。傀儡这种东西,我一辈子都不会碰的!」
父亲的眉毛动也不动,只是无言地俯视着我。
他的视线让人联想到严冬富士的冷峻。那双能够支配多具人偶的眼力,虽然年过五十也依然严峻。我忍耐着那足以让人颤抖的视线,拚命地反睨着他。于是……
「这里是属于傀儡师的家。既然你是无心操弄傀儡的人,就没有道理继续让你留在这里。」
「……一路来感激您的照顾了。」
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我将手放在地上,对他磕下头后,离开了修鍊场。接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整顿行囊,将换穿衣物与被单等等东西装入布囊中——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一脸烦恼的母亲就站在门口。
「真的要离开了吗?你接下来要怎么打算?」
「没问题的。师父也跟我说过『到道场来』啊。」
「父子俩的个性都一样倔强呢。」
母亲「呵」地笑了一声后,露出彷彿是在安抚顽童般的微笑。她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帮忙我收拾着行李。
就在她送我来到玄关的时候,冷不防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的父亲大人要我传话给你喔,『不要感冒了』。」
瞬间,一股热气涌上我的心头,让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我明明一直以来都对这地方如此厌恶,甚至感到厌烦,可是一旦要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家,要捨弃自己的家人,依然还是让人感到痛心。
不过,拖拖拉拉地只会让人感到不快,也与我的个性不合。于是我简单地与母亲道别后,装出一派轻鬆的样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就在我穿过大门,走了一段路后,忽然有个人影慌慌张张地从我背后追了上来。
「哥哥!请等等呀!」
她大概是在修行途中偷跑出来的吧?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赶过来的正是全身穿着黑色衣装、与我相差一岁的妹妹。
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与她的兄长们不同,又大又圆,让人觉得看起来非常文静。妹妹的双眼渐渐变得湿润,像是要缠住我般说道:
「哥哥……请问您真的要离开这个家了吗?」
「我以后要靠剑与柔道过活,那样比较适合自己啊。」
我不习惯感伤的情境,于是用诙谐的语气说着:
「就算要叫小狗飞上天也是强人所难吧?不过,你跟我不同,你拥有可以在天空飞舞的才能。」
「怎么这样说呢!哥哥您也是——」
「你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傀儡师喔,要抱着超越大哥的气势。」
妹妹欲言又止了。
她非常明白兄长决心坚定——个性倔强——的一面。
于是她低下了视线,彷彿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颤抖着双肩。
最后,她像是无法继续忍耐下去般,抓住了兄长的背后。
那感觉是如此逼真,让雷真清醒了过来。
2
当雷真的背部被触碰的瞬间,他的身体就像是装了弹簧机关般弹了起来。
虽然他脑袋还依然昏昏沉沉,但是却反射性地擒服了那名侵入者。
封锁对方的手臂,将对方压倒在床上。只要维持这个姿势,就算对方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也没办法轻易挣脱了。要是有什么万一,甚至也可以让对方的肩膀脱臼。
抓在雷真手中的手腕很纤细,平滑的触感不像是男人会有的特徵。对方的头髮飘散出微微的甘甜香气。虽然在昏暗的视线中看不太清楚,不过对方似乎是一名女性。
「夜夜,你这家伙!不会学乖,又趁我睡觉的时候袭击我!」
「雷真?是夜袭吗?是狐狸精吗?」
夜夜听到了雷真的声音,而跳了起来……在对面的床上。
「……咦?」
那么,在雷真的身体下,拚命地敲着肩膀的少女究竟是?
「请再撑一下,雷真!夜夜马上去点灯!」
「等等,夜夜。不要点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煤油灯便发出了亮光。
在煤油灯的红色火光下,照映出了两个影子:
因为关节的疼痛而快要哭出来的、珍珠色头髮的少女。
以及在一旁着急地来回踱步、有着黑毛的狼犬。
夜夜手上的火柴「砰」地掉到地板上,小小的火焰烧焦了地板。在火柴烧尽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接着,夜夜打破了令人难以呼吸的沉默: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雷真……明明就一直都不让夜夜进到被窝里去的……现在居然跟其他女人同床共枕……纠缠在一起……!」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你那误会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夜夜的黑髮不断蠢动,瞳孔也急速地放大。被煤油灯从下往上照耀的那张脸,正因为带着几分美丽,所以反而比起鬼屋的怨灵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冷静点!这只是单纯的暗杀未遂啊。你回想看看,你当初刚开始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也会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偷袭,想要把我杀掉——啊?」
雷真的膝盖碰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他在芙蕾的腰际发现了『某样物品』,于是变得欢喜交加,赶紧将那样东西抢了过来,高高举起。
「看啊,夜夜!这家伙身上可是藏着一把刀啊,她果然是要来暗杀我的!她只是偷偷摸摸闯进房间来罢了啊!」
「呜……那把小刀是……」
芙蕾一边啜泣着,一边坚毅地说了——一句多余的话:
「如果我的爱被拒绝的时候……準备要拿来自刎用的……」
「少骗人啦!那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啊!」
夜夜滴滴答答地流着眼泪,不停地哽咽着。
「等……等一下,好吗?这是孔明的圈套……好吗?」
紧接着,在深夜的龟宿舍中,临死前的哀号响彻天际。
「吵死人啦,雷真!你以为现在是几点啊!」
过不到几分钟,一名顶着睡帽的男子冲进了房间。
在渐渐模糊的意识中,雷真不禁感激着舍监辛勤工作的态度。
3
「——就是这样,麻烦你转告硝子小姐。」
隔天早上,在龟宿舍的一楼大厅。
夜会即将在半天后开幕,因此学院内到处充满着高昂的气氛。而在那一片热闹之中,唯独一个人愁眉苦脸地拿着电话筒的,正是雷真。不管是他的脸还是手臂,全都伤痕纍纍,肿起来的抓痕看起来无比疼痛。
「麻烦你们去调查一下芙蕾的身世。虽然我本来是打算自己去进行调查的,但是我光是要对付偷袭就快忙不过来了。」
在话筒的另一端,伊吕里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敌人终于开始用魔法攻击过来了吗?』
「不,也不是说受到什么魔法攻击。但是,昨天晚上我差一点就挂掉了。」
『连魔法都没有使用就让雷真大人差点挂掉?对方的实力如此强大吗?』
「不,那个,也不是那样啦,不过你这样说也不算错。」
『我们姐妹之中最擅长护卫重要人士的就是夜夜了。居然连夜夜的〈金刚力〉都无法对付,那真是一名可怕的战士。我明白了,我会传达让主人知道的。』
「啊,喂,等等。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误会——啊。」
电话被挂断了,看来伊吕里似乎非常慌张的样子。虽然让对方误会了……不过也没差啦,毕竟雷真自己有感受到性命的危机这件事情也绝对不是假的。
他被打了巴掌的脸颊还隐隐刺痛。而造成这些伤痕的罪魁祸首则是连早餐都不吃,想必是到现在还留在房间里啜泣吧?雷真感到心情实在是很沉重。
(不过话说回来……真是奇怪。)
放下话筒后,雷真陷入了沉思。
虽然也不是想自夸,不过雷真的五感比起一般人要敏感得多,甚至不输给从战场上归来的职业军人。就算他睡着了,但是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应该就会醒过来才对。
雷真的房间非常破旧。要把生鏽的门锁打开、把轧轧作响的门板推开、还要偷偷摸摸地接近雷真床边,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芙蕾的手脚很笨拙,实在不觉得她能够办到这种特技。
若要说真的能够办到的话——
(……魔术?)
应该就是一种扼杀气息的魔术吧?提高隐密性的魔术从文艺复兴时代就一直被研究了。当然,她拥有的应该不是这么单纯的魔术,毕竟她在与洛基对峙的时候,拉比曾经射出了一团足以掀起路砖的『某种东西』。
「一大清早就愁眉苦脸的呀。」
这种话轮不到你来说啦。雷真一边想着这句话,一边转过头去。
在大厅的入口,夏露一脸不悦地站着。
灿烂夺目的金髮在早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不知道是不是打算要出席周日礼拜,她的身上一如往常地穿着制服。而西格蒙特就坐在她的帽子上。
夏露将双手叉在腰际,很了不起似地挺出胸膛。
「我可是因为想起了有关芙蕾的一些有名事迹,所以才特地跑来告诉你的。你给我心存感激,然后用心听我说呀。」
「你就听她说吧,雷真。这情报可是夏露在宿舍里到处向女学生探听而来的啊。」
「给给给我闭嘴,西格蒙特!小心我让你吃生菜沙拉喔!」
「真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就务必请你说给我听吧。」
夏露微微染红了双颊,并咳了一声后,接着说道:
「你应该知道D-works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