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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与狂士郎开始新的生活,硝子在郊外买下一间草庐,稍加改装成一栋工房。因为过去的酒客中也有不少老闆,让她轻鬆就筹到了需要的木工与铁器。
真正困难的,反而是最关键的人偶製造。
「妳要我说几次才懂!木模如果没有注入灵魂,是不可能变换出像样的精瑠啊!」
「灵魂是什么嘛!?那种东西,我早就灌注到想吐了!」
「不是那样!为什么妳做不到!」
「我也不知道呀!要不然你做给我看!」
凿子与短刀在空中飞舞,怒吼声此起彼落。日子过得有如身在战场。
然而,硝子却也感到非常舒畅。毕竟在少女时代,她从来没有与这个男人碰撞过自己真正的感情,或是用对等的语气说过话。
就这样,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
狂士郎渐渐迈入老年,硝子则是变得更加美丽而妖艳。
草庐不知不觉间成了大宅邸,庭院中可以见到鸟儿、猫咪、鱼与甲虫们游玩嬉戏。
这些小动物全都是硝子造出来的自动人偶。即便是眼力高超的傀儡师,也难立刻分辨是真是假。硝子的技术已经足以製造出这等水準的人偶了。
看着在庭院中玩耍的人偶们,榊感佩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花柳斋的真功夫啊。无论是鸟、兽、蝴蝶还是这小姑娘,都栩栩如生。」
「这点程度就吃惊还太早了呢。」
如此说道的硝子忽然身影模糊,变成一名陌生的少女。
──换言之,其实这也是一具人偶。体内藏有高级的眩惑魔术。
在少女的身后,硝子从什么也没有的空间中忽然现身。榊忍不住呆了好一段时间。
「……此处真是桃源乡啊。狂士郎的女儿,妳实在太令人惊叹了。」
榊说着,露出满面笑容。脸上顿时浮现皱纹,让硝子感受到岁月的流逝。
迈入壮年的榊,在军中不断晋陞,已经当上了大佐。据说之前的战争中,他在大陆立下显赫的战功,不久后便会成为将军了。
「狂士郎变成那副德行时,我本来已经感到绝望了──没想到他竟然培育出如此优秀的徒弟。这下时代将会再度推进。妳的技术,这次务必要卖给军方啊。」
「好的,那是当然。毕竟吃钱的精瑠,也只有军方才养得起。」
往后如果想要让精瑠继续发展,达到〈神之子〉的境界,军方的协力是不可或缺的。
榊立刻面露喜色,豪迈地大笑起来。
「是吗!那么,就来签订契约吧──是说,妳的雅号要取什么?」
硝子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欢喜,说出一个名号:
「那还用说?当然是〈花柳斋〉了。」
「原来如此,第二代是吧?」
「不,我就是花柳斋。我才是独一无二的花柳斋。那个人也已经认同了。」
硝子带着骄傲的心情,转头望向深处的房间。
在那大房间中,男人每天都在睡觉。曾几何时,他已经不再挑剔硝子的技术,好像自己的使命早已结束似的。
「精瑠是在我手中完成的,花柳斋的名号自然就该归我。」
「……唔,也好。这样我也比较好办事。」
榊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兴奋的硝子早已没听到了。
她心中只想着:就是此刻,我要告诉狂士郎,你的一切全都归我了。
你的名声、技术、知识与荣耀,全都是我的东西。
(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你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只有我能实现了。)
只有硝子,才能实现男人真正想创造的东西。
所以,如果男人愿意对她说句对不起──
或是称讚她一句做得好──
(要我为你创造也是可以的喔?就算要我把一切都还给你……)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尖锐的警笛声。
身为军人的榊立刻做出反应,从庭院沖入宅邸中。
硝子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她听到枪声,才明白是有贼人入侵了。警报结界这时才总算启动,魔力栅栏从地板下升起。然而,中了陷阱的全都是榊的部下,重要的贼人却没抓着。
硝子在一瞬间看到有个黑影灵巧地穿过牢笼。
黑漆漆的身体,宛如火焰般摇曳着。那是、伊邪那岐流的──
看起来像是式神。那么,难道犯人是阴阳师……?
硝子顾不得太多,赶紧追在榊的后面回到宅邸中。忽然,有如铁鏽的气味沖入她的鼻腔。
「硝子,别过来!」
榊的警告声没能赶上。硝子早已踏入深处的房间了。
房间中是一片血海。捲起的竹帘上溅满血花。狂士郎的腹部开了一个大洞,滚滚涌出吓人的鲜血。
「狂士郎!喂!振作啊!喂!」
硝子过去从没看过榊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用力推开榊,抱起父亲的身体……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父亲恍惚的眼神看向硝子,嘴唇微微颤动。
「──什么呀!你想说什么!」
硝子赶紧把耳朵凑上去,但父亲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便撒手人寰。
直到葬礼结束,硝子都过得有如行尸走肉。
葬礼的筹备都是榊帮忙的。自始至终,安排得顺顺利利。等到葬礼结束,弔唁客归去,收拾工作也告一段落后,宅邸变得就像废墟一样空蕩蕩。
在深处房间茫然自失的硝子面前,榊跪坐在地上,对她磕头。
「抱歉,全都是我的失误。」
这句话让硝子已经遗忘的感情──愤怒又再度涌上心头。
「……你的失误?那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呀!仔细想想,你準备得还真周到呢……那些士兵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冷静点。这全都是为了保护妳,还有狂士郎。」
「你……早就知道了?知道可能……会有人闯进我家……?」
所以才会在宅邸附近安排警卫兵力吗?
热血瞬间冲上硝子脑袋: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从年轻的时候开始,我一直以来都在强调机巧魔术的必要性。」
「我知道!那又如何!」
「然而,军中也有一群人并不欢迎机巧魔术。他们认为只有少数的人偶使才能使用的兵器不值得信任──甚至还有人主张那是危险的东西。」
硝子不禁感到错愕。她因为沉迷于修行,一直没有察觉社会的动向。其实不只是一般人,对其他魔术师来说,花柳斋人偶都是恐怖的存在。
「否定机巧魔术的那群人,期望的是大舰巨炮──也就是继续扩张一般的兵器。」
因为这样可以与伊邪那岐流共存,不会否定伊邪那岐一族的优越性。
……不,等等。冷静下来。
硝子在心中告诫差点被憎恨吞没的自己。要是看错敌人,自己就会被消灭了。如果这件事是伊邪那岐一族的阴谋,他们会犯下让人看到式神这样的失误吗?
神情疲惫的榊难受地说道:
「是我……太急进了。没能抑止那些畏惧花柳斋的人……不过,妳的研究并没有被夺走,唯有这点,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算什么幸运!简单讲,一切都是军中的内斗?就为了那种事情……!」
硝子压抑不住冲动,一把抓起烟管,摔在榊的额头上。
榊没有闪避,让金属焰口砸伤了眉间。
「无聊!太无聊了!」
「……不无聊,但,确实很愚蠢。」
榊也不擦拭流下的鲜血,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单方面地说道:
「我暂时会派军方的护卫跟在妳身边。他们全都是我由衷信任的部下。」
「事到如今……我才不要什么护卫……!」
「别任性。妳的性命已经不是妳一个人的东西了。既然妳不想要护卫,那就儘快做到能够保护自己。」
硝子紧咬起嘴唇。花柳斋人偶的性能确实很优秀,但依然会受到使用者能力的影响。如果硝子是个高强的魔术师,或许还……
「妳要造出拥有优秀的知觉,能抢先敌人做出行动的人偶。让人偶拥有能够护卫妳的强韧、隐形与欺瞒之术、以及足以歼灭任何敌人的强大攻击力。妳越是展现出自己的力量,带来的名声就越能保护妳。过去就是因为大家都害怕狂士郎,所以才没有人敢随便对他出手啊。」
硝子的表情扭曲起来。这意思、岂不是说──
(……一切都怪我、太弱了?)
榊用手轻抚被烟管砸伤的额头。
接着将沾血的两根手指上下交叠,往前伸出。是拿起将棋棋子的动作。就好像在他眼前有一面将棋盘似的,将凭空想像的棋子「喀」一声摆在上面。
在榊的眼中看得到盘面吗?硝子再也忍不下去,一丝泪水夺眶而出。
自从与父亲一同生活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流下眼泪。
2
「……呜?」
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的芙蕾,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她坐在一张附有帷幔的床上。在枕边发现缎带,于是姑且把头髮绑成平常的髮型。全身好沉重,动起来很不灵活。仔细一看,手脚上都包满绷带,还固定着点滴用的导管,此刻也在为身体输送养分。
忽然,一个长长的鼻子靠到床边。是一只毛色亮丽到让人会联想到金髮美女的牧羊犬。芙蕾轻轻抚摸牠的鼻尖,牠便伸出舌头舔着芙蕾的手。
「利比耶拉……大家、在哪里?」
利比耶拉只用鼻子轻叫一声,乖乖坐下──看来牠也不知道。
牠背部的装甲板已经消失,露出底下的皮肤。唯有那部分的体毛特别短,感觉刺刺的。
缺损部位被修复了。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应该只有……
「……花柳斋老师?」
「唉呀~妳终于醒了?」
一位娇小的少女也不敲门就走进房间。
在她背后跟着一具骸骨。见到那名少女,芙蕾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呜!桃乐西‧麦高芬……!」
是能够使用高难度死灵术的〈十三人〉之一,跟在奥尔嘉身边的少女。
骸骨帮忙换了一瓶点滴。芙蕾只能战战兢兢地等待桃乐西开口。
「哼,脸色不差嘛。真是顽强的女人……胸部大,抵抗力就比较强吗?」
桃乐西毒舌了一句。芙蕾则是歪下小脑袋。
「……是妳、救了我?」
「谁谁谁要救妳啦!帮妳拖住死神的是祖母大人,把妳身体医好的是姐姐大人呀──噢噢,那凛然的眼神!太棒了!噢噢~♡」
桃乐西露出陶醉的表情,整个人扭捏起来。
接着发现芙蕾一脸困惑,赶紧轻咳一声掩饰过去。
「唉、唉呀,其实也不是不能说是我救了妳啦。妳就好好感激我吧。毕竟这一个月来,都是我在照顾妳呀。」
「谢谢──呜!?」
迟了一拍后,芙蕾才大吃一惊。
「一个……月!?」
她赶紧看向窗外。照进屋内的斜阳,是冬季特有的微弱日光。明明时钟上的时间显示的是正中午,太阳却已经西斜,开始带有微微的暖色。
刚才之所以会觉得身体沉重,原来是因为整整静养一个月,让肌肉鬆弛了吗?不安的要素一件接着一件涌上心头,让芙蕾难以承受。
学院变得怎样了?雷真呢?洛基呢?夜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