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亂

比如说——

你一直都很珍惜的东西坏掉了。

你一直小心保护的东西坏掉了。

完全毁坏了。

你会怎么做？

我跟别人不一样——

这一点早在我懂事的时候就发现到了。

就我自己而言，这个事实所带给我的，是一种自卑感。那是因为「跟人家不同的部分」没有办法带给我优越感的关係。

很奇妙的、又很渺小的；虽然不可思议，但却派不上用场的——

这就是我与生俱来的超能力。

万恶的根源。

我所苦恼的一切，追根究柢都是从这一点开始的。

要是没有这种能力就好了。

要是这种能力消失就好了。

我不知道想像过多少次，甚至可以算是我从小时候就一直怀抱的梦想。

但就在某天，一群需要这个派不上用场的力量的人们出现了。

我的人生改变了。

价值观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虽然我还是有所谓的烦恼，但我每天都过得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去想这份自卑感。

在这些日子当中，我决定要接受我跟别人不同的这件事。

我想要更珍惜这些跟我有相同烦恼的人。

我希望这层关係不会被破坏。

然而，突然有一天，一直令我痛苦的东西消失了。

消失殆尽。

我的梦想实现了。

照理说，这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

然而……

为什么我没办法开心呢？

在那之后，没有人去动蛋糕，也没有人继续準备派对。我们就这么解散了。

连一句对话都没有。

第二天，星期天。我没有报备一声就跷了打工，也没有从事我的兴趣或是洗衣服、打扫。我没看书，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想，只是不断地沉睡。妮娜也没有来找我玩。

周末结束，到了星期一——

早上的上学路上，奈奈同学没有出现在总是约好碰面的十字路口。二叶也没有出现在平常的转弯处。

她们两个人都请假了。

我一到学校，马上被叫去校长室。在前往教职员办公室里面的房间途中，我跟小柊四目相接了。

她马上别过头去。

……没办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校长室里，只有我跟校长还有谷山老师三个人。校长的桌子上，摆放着我重考的答案卷。上面的分数，比我原来考的分数还要高。

「就我们在教职员会议时讨论的结果，我们认定你没有问题。」

校长微笑地说道。

「以后也请以这种状况好好努力吧。」

「啊？」

什么？就只有这样吗？应该还有其他应该说的话吧？

然而校长却只是挂着微笑，没有说出我想听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

我觉得很火大。

在我们学校，考试的结果或名次不会贴在走廊上。但还是会有情报外泄，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成为聊天时很好的题材。

一回到教室，我就听到班上同学在交头接耳，而且还是看着我窃窃私语。因为他们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所以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我大概可以猜到那些对话的内容。「不能那样说」——从井上同学那张身为班级委员的严肃表情来看，大概就是那样子了吧。

儘管如此，我还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一年级的最后一堂课结束，一过了中午我就马上回家。

第二天早上的上学途中，还是听不到往常的拌嘴。

学校开始年末大扫除，结束之后，学生们分成回家组跟社团组两批人马。

我也是回家组，所以很早就离开了教室。

一打开鞋柜，我就看到里面摆着一封淡粉红色的信。

【我在社办等你。】

上面的字迹清秀而工整。

一打开社办的门，奈奈同学背对我站着。我看不到她那怔怔地望着操场的脸，现在正挂着什么样的表情。

在我开口之前，她已经先发现到了我的存在。

在夕阳照耀下，她摇曳的捲髮映成红棕色。

「你来啦。」

语毕，天使露出淡淡的笑容。

好怀念的景象。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呢。」

「嗯。」

「然后，你对我做了假告白。」

「你有生气吗？」

「怎么可能。那是很美好的回忆呢。」

奈奈同学在桌子上坐了下来，长腿晃啊晃的。她看着地板几秒钟后抬起头来，那是我从来没看过的表情。

她有点害怕。

「今天我要说的话，不是骗人的。」

「……」

「是真的高白。」

「……好。」

奈奈同学盯着我看。

她那大大的、水汪汪的凤眼盯着我看。

但那不是恋爱少女的秋波，而是带着悲痛诉求的眼神。

「我喜欢与四郎同学。」

「……」

「我喜欢你，确确实实地、普普通通地喜欢着你。但是……」

「奈奈同学，可以了。我已经知道了。」

「可是我不知道！」

「……」

「我虽然喜欢你，但却不知道这份心意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不是超能力者的与四郎同学。对不起……」

我有事要拜託你。

我希望你不要觉得这是她的错，也不要觉得她很任性。

奈奈同学不是那种人，绝对不是。

对我跟她来说，对我跟她们来说，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我是不是超能力者，对她们来说，是赌上一辈子的重大事情。不是这样的话，我们不会认识。没有了这个的话，我们的缘分就结束了。本来就该是这样子的。

儘管如此，她还是不愿结束这个缘分。

她把我当成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男人。她为了我而烦恼，她率直地向我敞开她的真心，老实地跟我表明一切。

我很开心。最起码，我觉得这样的她很棒。

「请不要跟我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没那回事……」

「这没办法啊。」

「……再一下就好，真的只要一些日子就好，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说得也是呢。又还没有证据确定我的能力就真的消失了。」

「……嗯。」

「等我的超能力恢複之后，再一起上学吧。」

奈奈同学不停地点头。对不起、对不起——她一直跟我道歉。我也不断地说我没有生气，但不管我说了几次，她还是一直跟我道歉。

我真的没有生气。

只是有点寂寞罢了。

回家之后，妮娜在我家里。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太阳不再闪耀。她没有打开电视，跪坐在桌子前，露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这一点都不像她。妮娜握紧着拳头说道：

「与四郎，对不起喔。我是个白痴，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关係，无所谓。我不在意。」

「可是可是！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要搬来这里，我要住在这里。」

「啊，呃，这……」

「那，我每天来玩！」

「……谢谢你。不过，这种事不用勉强。」

「我才没有勉强！」

「就算如此，光有你现在的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

最近的我真的很不像男人，完全无法忍住泪水。妮娜也快要哭出来了。

这样一点都不像我们。

我两手用力拉着两边的脸颊，让妮娜看我的鬼脸。

「那、那是什么脸啊？」

「这是『总觉得肚子饿了』的脸。」

「……嘿嘿嘿，我也要。」

妮娜扮出更丑的鬼脸。

「那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