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一话　传唤‖

时值春季。

一名外貌酷似山贼的光头男子，因为突然被召见而来到位在卡林市政府大楼内，某间拥有特别意义的办公室。

那是卡林市军事最高负责人的办公室，而被召见的男子名叫葛雷利。

「老爹，抱歉我来迟了。」

「嗯，这么忙碌还突然找你过来，真不好意思啊。」

这名被葛雷利称作老爹，担任卡林市军务长的厄斯顿，面露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向眼前这名相貌兇狠的男子道歉。

「喔，其实没差啦……不过老爹会这样找我来办公室，还真是满难得的。那么言归正传，老爹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平常在市政府大楼走廊上或训练中心都会豪爽地开口打招呼的厄斯顿，这回不是站在路旁和自己閑聊，而是特地把人找到自己的办公室，葛雷利对此感到百思不解。

厄斯顿先简单清了清嗓子，接着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份已经整理好的书面资料。

「总之在我说明之前，可以麻烦你先看一下这份资料吗？」

厄斯顿话一说完，便顺手将资料沿着桌面推至葛雷利面前。

接下这份资料的葛雷利，兴緻勃勃地念出资料第一页，也就是封面上所写的字句：

「关于尤依·伊斯塔兹六位的报告书……伊斯塔兹？这是什么人的资料啊？」

葛雷利微微侧头开口发问，厄斯顿随即露出不符他平素作风的严肃神情，接着以几乎快要长叹一口大气的沉重语调出声对他说道：

「……那就是最近蔚为热门话题，即将来此赴任的总部军官啦。」

「原来就是这家伙啊。哦，即便就这份履历表看起来，他也是个如假包换的精英份子嘛。」

目睹第二张纸所记载有关男子那一连串堪称破例的陞官经历，葛雷利脸上虽浮现了略感可疑的神色，表面上却仍做出这样的回应。

「呵呵……你的内心想法全写在脸上啰。而你现在所抱持的想法，恐怕跟我的想法相去不远吧。」

「老爹果然也这么认为吗？这家伙从士官学校毕业才满三年，居然就已经晋陞到六位了。我虽然晓得隶属于中央的军官晋陞速度很快，但假使平民出身的他真能闯出这种陞官速度，那肯定代表这家伙的实力非比寻常。不过为什么像他这样的超级精英军官，会跑来我们这种乡下地方啊？」

像卡林这类克拉利斯的地方军组织，基本上採行当地录用兵先以见习兵的身分入伍，数年后才会被任命为十位的人事系统。

之后再经过十年左右的军旅生活后，较有指望的资深士兵方能晋陞至九位，并被指派为少数部队的队长。

然而中央士官学校出身的人，却是打一开始便由堪称是地方兵最高位阶的八位待遇展开军旅生活。

因此虽说是士官学校出身，但毕业才满三年就连升两个位阶，撇开身为着名贵族世家长子等特殊案例不谈的话，这几乎是空前绝后的事情。

因此看到这份履历的葛雷利会对资料上所记载的内容心生疑虑，只能说也是无可厚非的反应。

「听说似乎发生了有点特殊的事态啦。用浅显易懂的说法来描述的话，好像就是一次因为派系斗争落败而导致的降调。只不过据传表面上为了标榜是一次『荣升』，才让他晋陞至六位就是了……可见中央那边大概也有不少一言难尽的事情吧。」

「哦，精英份子们也这么辛苦啊。算了，反正陞官也好、权力斗争也罢，都是跟我无关的事情。」

「哈哈，我也跟你一样。我虽然挂着五位的头衔，但终究是地方磨练出身。只是个一旦发生什么不利的事态，随时都能被其他人取代的小小军官罢了。」

见到露出苦笑的厄斯顿这样自我解嘲，葛雷利登时有点为难地轻抚自己的光头。

「听军务长您这么一讲，我实在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倒是您将这份资料交给我，是希望我该对这名男子做些什么才对呢？」

「哈哈，你能这么快就听懂真是太好了，总之我想请你去当他的部下。」

面对厄斯顿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要求，葛雷利忍不住睁大双眼、面露错愕表情。

「要我……吗？」

「没错，只要一查明有关他的任何线索情报，希望你能逐一向我彙报，特别是跟『那帮人』之间的关係。」

如此说道的厄斯顿，对葛雷利投出一抹意有所指的笑容。

而看见这抹笑容的葛雷利，总算正确地理解到厄斯顿话中的含义。

「原来如此，我大致上搞懂是怎么一回事了。老爹你要我去查明这家伙跟塔利姆派系之间的关係对吧？」

「一点也没错。据传他调至此地的名目，是针对卡林市只由陆军单独营运一事进行稽查与协调。但就算这里是降调地点，拥有这种辉煌经历的人居然挑在这节骨眼来到这里，你不觉得时机未免也太过巧妙了吗？」

自从厄斯顿成为卡林的军务长之后，转眼已过数年。

这是个他总算走到能掌握军方内部实态的阶段，準备展开军方内部大扫除行动的时机。

就算不是厄斯顿，大概也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回的人事异动未免来得太过凑巧。

「换句话说，老爹你认为……这家伙跟他们关係密切的可能性很高吗？」

「嗯，但终究只是怀疑有可能罢了。反之，假使并未受到他们的影响，而是真心打算进行稽查工作的话，那这反而可说是个大好机会，只不过严禁贸然行事就是了。」

彷彿自我告诫一般，厄斯顿说出严禁急躁行事的发言后，缓缓阖上双眼。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纵使真的跟他们没有交集，也还有其他问题有待釐清吧？」

「其他问题？」

听葛雷利这么说，面露诧异表情睁开双眼的厄斯顿开口对他提问。

「是的，就是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个可用的人才。假如他是个只会四处打草惊蛇，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废物，那只会造成我们的工作成果惨遭破坏啊。」

「确实。所以包含这方面的能力在内，我希望这次能拜託你仔细鑒定他一番。」

宛如强调对葛雷利有信心一般，厄斯顿稍稍放鬆表情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老爹是挑选我来担任认清这家伙实力的鑒定师对吧？哈哈，老爹果然有识人之明。知道了，关于这项任务，请容我朝着接受的方向审慎思考一番再作决定。不过……」

「不过？」

「倘若查明这家伙没资格担任我的长官，那我会毫不客气地火速放弃他。可否请老爹许下到时愿意让我回到老爹身边任职的承诺呢？」

在脱口说出『我只想在我愿意效劳的人物底下工作』，这项连一般军人都不该拥有的期望之后，葛雷利对厄斯顿露出一抹得意笑容。

「好，到时我会随便安排几个没出息的部下给他。」

「嘿嘿嘿，交渉成立啰。」

对于自己期望正式获准而心满意足的葛雷利，任凭那张粗犷的脸庞浮现笑容，一边对厄斯顿点了点头。

而目睹他那表情的厄斯顿，只能苦笑着开口对他说道：

「那就麻烦你啰，有消息指出对方大概后天就会抵达此地。」

‖二话　传说中的米虫‖

「话说回来，虽然事先约好在正门会合，不过单凭那样的特徵描述，我真的有办法认出头一次见面的对象吗？儘管一头黑髮的人确实不多就是了……」

葛雷利一边抚着自己的光头，一边缓缓走向卡林市的正门。

而他右手则拿着尤依·伊斯塔兹的相关资料。

资料上面所写的伊斯塔兹人物特质，就只有『缺乏干劲的黑髮青年』这么一行文字。

「不过在这份就某种程度而言，相当于官方公告的资料上，被注记为『缺乏干劲』……这家伙在王都究竟都干了什么好事啊？」

伊斯塔兹以第二名的成绩自士官学校毕业，是在同期当中堪称最出人头地的学员，却有着与他辉煌经历几近相反的人物特质。

看着有关他的这份资料，葛雷利难掩内心的不协调感而频频侧头觉得狐疑。一边在脑海中自由想像伊斯塔兹究竟是何方神圣，一边迈步持续前行的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到正门所在地。

这扇正门当然就是市区与外界的分隔线，即便是地方都市卡林，在这种日正当中的时段，来往人潮依然络绎不绝。

目睹熙来攘往、进进出出的人潮，葛雷利心想！果然还是只能以出声大喊的方式来找人。就在他準备开口喊出伊斯塔兹的名字之际，突然看见一名斜靠正门，就这么闭着眼睛打起瞌睡的男子身影，映入自己视野的一角。

「缺乏干劲的黑髮青年……还真的冒出来了……」

目光锁定这名边点头边打瞌睡的黑髮男子之后，葛雷利摇摇头兼深呼吸一口大气。接着做好心理準备，出声跟斜靠着正门的男子攀谈。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尤依·伊斯塔兹六位吗？我叫葛雷利，这次奉命前来担任六位的嚮导，已在此恭候大驾许久。」

「……嗯？呃，喔喔……你好你好……」

或许是睡意尚未消退吧，黑髮男子打了个呵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接着转眼环视周遭一圈后，彷彿思考能力总算开始恢複正常运作似地露出一抹难为情的苦笑。

「抱歉啊，因为我比预定时间还快一点抵达这里，想说还有些空閑时间可用才打盹的。说实话，这温暖的阳光实在很容易激发睡意啊。总而言之，我是战略省派遣过来的尤依·伊斯塔兹，请多指教。」

目撃这段夹杂着借口的自我介绍，葛雷利内心受到不小的惊吓。因为绝大多数第一次跟自己碰面的人，都会对他的外貌心生畏惧，表现出过度警戒的反应。

虽是因为葛雷利有着一副几乎可让人误认为地痞流氓或山贼的兇狠外貌，但眼前这名黑髮男子却一点都没有显露出类似的反应。换句话说，此人好像完全不在意他的外貌，就只是很普通地向他打招呼兼找借口而已。

「那么，接下来请容我引领六位前往拜会本市军务长，这边请。」

儘管对伊斯塔兹的反应感到有些诧异，葛雷利仍为了避免被对方察觉自己内心动摇而倏然掉转脚步，就这么带头走向市政府大楼。

「唉呀，打从得知被降调后，我就试着作了不少调查……但亲眼看到的感觉果然不一样啊。」

跟在葛雷利背后的黑髮男子，放眼眺望耸立于远方的克洛塞翁山脉，感慨万千地如此嘀咕了一声。

「六位是头一次来到卡林对吧？下回若有机会的话，建议您可试着登上克洛塞翁山脉。从山顶望见的景色，简直是如假包换的绝景啊！」

「绝景吗？嗯，那真是太好了呢。不过呢，别看我这样，我这人很讨厌粗重工作，登山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提议啊……我只要能这样放眼远眺那绵延的群山景緻就心满意足了。」

一听到这名再怎么看都比较擅长文书工作的瘦弱男子，讲出完全吻合自己外观的软弱发言，葛雷利忍不住露出苦笑神情。

另一方面，浑然不知葛雷利心境变化的伊斯塔兹则将目光焦点由山脉移往市区，左顾右盼地开始环视周遭街景。

「话说原来这就是卡林的市区啊？这样讲或许有点失礼，但比我原先所想像来得更有活力呢，跟我的家乡大不相同啊。」

「六位是乡村出身的吗？」

在即将通过卡林最热闹的主要干道之际，听见跟在背后的伊斯塔兹讲出这段近似感叹的发言，葛雷利头也不回地直接开口询问。

「是啊。虽说是在离王都不算太远的地方，但真的就只是一座小小农村。没骗你，完全就是一座根本不配跟此地作比较的小村庄啊。」

「哦，这样啊，我一直以为六位是王都出身的军官呢。那是因为这座城市有克洛塞翁山脉可以採掘魔石啦，能赚到大钱的人口比其他地方都市来得多，市区自然也充满活力。毕竟从事魔石相关行业的人花钱向来都不手软啊。」

葛雷利有点引以为傲地说明这座城市的状况，伊斯塔兹轻轻点了三次头，做出颇能认同的回应。

「原来如此。此地不仅大幅远离王都，而且人口也没那么多，但却还能把这座城市经营得如此完善，实在很令人刮目相看啊。主要干道周边的治安乍看起来也还不错，可见这座城市的市长及警备负责人必定都很优秀吧。」

「是啊。担任市长的山缪伯爵虽然有点与众不同，但基本上很有良心，军务长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长官。」

耳闻葛雷利这段发言的伊斯塔兹附和了一声之后，就这么用着若无其事的口吻，轻描淡写地提及另一号人物的名字。

「这样啊。嗯嗯，我也很期待能与他们两位碰面。话说除了山缪伯爵以外，还有另一位伯爵住在这里对吧？呃，我记得是……对了对了，是塔利姆伯爵啦。他也像这两位一样，是很受人尊崇的高尚人士吗？」

面对伊斯塔兹这个突然直捣核心般的提问，葛雷利不自觉地瞬间停下脚步，但立刻若无其事地继续迈开步伐。他一边注意避免被伊斯塔兹看见自己的脸部表情，一边含糊其词地做出回应：

「这个嘛……关于塔利姆伯爵的话，由于我跟伯爵之间没有什么直接交集，因此不太清楚他的为人，但听说他在部分民众及官兵之间享有极高的声望。」

「哦，这样啊。嗯嗯，原来塔利姆伯爵还有这么死忠的支持者啊。那这座城市就安泰啰，毕竟有如此优秀的两位伯爵参与经营这座城市的市政工作嘛。」

只见频频点头的伊斯塔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在意的模样，脸上再度堆满笑容。

另一方面，走在伊斯塔兹前面的葛雷利，因为探不出背后这名男子究竟有何意图，所以决定不再发言，以免自己脱口说出什么不该讲的情报。

于是葛雷利接下来面对伊斯塔兹数次提问时，始终回答得不痛不痒，默默带他前往市政府大楼。

「这里就是卡林市政府大楼。实际上，从明天起也得麻烦伊斯塔兹六位来这里上班了。」

「这还真是一栋出色的建筑物呢，卡林军及市府官员共用同一间大楼办公，原来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伊斯塔兹一边眺望这栋规模堪称异于一般地方官厅的市府大楼，一边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声。

「是的。附带一提，厄斯顿军务长此时人在办公室处理公务。待会您若方便前往，向军务长打声招呼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咦，葛雷利，你不陪我一起上去吗？」

「我手边还有其他工作得去处理。况且明天还会再见面，有什么问题到时再问我无妨。」

听葛雷利这么一说，伊斯塔兹脸上露出宛如多了个问号的狐疑神情，便语带确认地向他提问：

「明天还会见面？真的吗？」

「是的。基本上从明天起，我将在伊斯塔兹六位的底下与您共事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不过我也觉得要是有个像你这样的部下，心里会较为踏实一些。还请多多指教啊，葛雷利，那就明天见啰。」

伊斯塔兹慢条斯理地向葛雷利行完举手礼后，便为了与厄斯顿会面而走向市政府大楼。

茫然地凝视着他背影的葛雷利等到伊斯塔兹消失后，随即满腹疑惑地将拿在手上的报告书移到眼前，重新再浏览一次。

「精英份子……吗？说真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啊。老爹，这下子你铁定要大失所望了……不过，再怎么说也比塔利姆派系多出一名优秀助手的状况好多了就是。」

‖三话　报告‖

「以上就是伊斯塔兹六位调来此地之后，近一个月以来的动向。」

「哈，这还真是精彩极了啊。」

他赴任后的这一个月以来，遭当地录用的陆军士兵找碴的次数共计五次。

而伊斯塔兹这五次全都运用找借口或逃亡等各式各样的手法避开纠纷。

除此之外，伊斯塔兹平常总是到了中午过后才打卡上班，即便来到职场也只顾着看书或随便翻阅一些资料，根本没做半件像样的工作。

最近就连市政府大楼里头，也有愈来愈多人开始称他为「弱鸡男」或「大笨蛋」。

「老爹。我坦白说，那家伙真的废到极点，恐怕是个完全派不上用场的货色。」

「是吗……嗯，既然连你都这么说，那他大概已经没救了吧。」

手扶额头的葛雷利率直地讲出感想后，听完报告的厄斯顿面露遗憾神情，重重地叹了口大气。

「是。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为了牵制塔利姆等一班人马，或是作为他们的同伙而被派到这里，但事实恐怕是因为——他单纯是个不中用的东西才被降调到这里。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他是个对老爹或我有帮助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