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逐雲者

隔天，我同样被七点半的闹铃声吵醒。月曆从今天起迈入七月份，而距离三年级失去异能力，还有整整九个月的时间。我看着外型缺损的闹钟，不禁感慨前途漫漫。

——不对，怎么能一大早就给自己泄气。我一定要儘快找到圣剑和邪刀，给三年级一点颜色瞧瞧。

我鼓起干劲换上制服，发动了《双重谎言》。昨天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我没能去买三秒胶，今天说什么都想修好妹妹送我的闹钟。然而我总觉得途中一定又会受到妨碍，所以打算趁着龙贰去吃早餐的期间，由我前往小卖部。

离开宿舍后，头顶上方是一片像是被大量颜料抹过的蔚蓝青空，以及几片宛如棉花糖般的云朵。今天似乎也会很热啊。说起来今天是星期六，我们不用上课，所以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大可一整天都窝在开了冷气的房间里头。

进入饮食大楼后，我前往一楼的小卖部，龙贰则是前往二楼的食堂。

小卖部的佔地差不多和大型超市相仿，陈列着许许多多的商品。基本上，学校生活所需的物品都能在这里取得。可惜的是，这边的商品不含漫画和游戏等娱乐物品。

我以前从没想过要买三秒胶，所以也不晓得东西位于小卖部的哪一处。在学园封锁游戏开始后，这间小卖部就没有店员了。为此，客人只能在宽敞的店内来回走动，自行寻找想要的商品。

回想起来，在刚入学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跑来小卖部的柜檯向店员下单，并在隔天的放学后前来领取。这样一想，登时有种怀念的感觉。

说起来，我根本不能确定小卖部有卖三秒胶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店内漫步。这时，我察觉到有个严重的问题即将发生了。原本一个人吃饭的龙贰，如今正在被九条搭话。

……那个蠢货应该不会对九条说些奇怪的话吧……

我暂时停止寻找三秒胶，确认起那边的状况——

✢✢

咖哩超好吃的。我平常都是淋在饭上吃，但我今天鼓起勇气，试着拿那个叫「印度烤饼」的玩意儿沾着吃，结果好吃得难以置信。这好吃到我几乎可以再吃个一百万片，我真想把以前基于莫名其妙理由不拿印度烤饼的我抓起来暴打一顿。

「……嗨，八云，状况如何？」

在我埋头大嚼咖哩的时候，九条突然找我搭话了。我将塞入嘴里的印度烤饼吞下肚，回答道：

「早啊，九条，你今天还是一样漂亮。」

「什！？什什什什！？」

我只是稍微夸了一下而已，九条好像就整个人慌了。脸红的她也很可爱啊。

「——唔，你该不会是龙贰吧？」

「喔喔，真亏你看得出来。」

「不，这很好分辨吧？因为你和龙根本就像是不同人……我只是稍微吓了一跳。」

九条在调整好呼吸后，露出了一如往常的严肃面孔。

「所以，你为什么才一大早就要发动《双重谎言》？」

「哦，其实是我把闹钟摔坏了。说是摔坏，也只是摔断了外壳的一小部分，功能没什么问题，只要用点瞬间胶就能黏回去，所以龙壹目前跑去一楼的小卖部买三秒胶。在发动《双重谎言》的状态下，只要其中一方有吃到饭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你的能力在这种时候还挺方便的嘛。是说如果念书的时候也用这种手法，不就能获得两倍的效率了吗？」

「你这么一提确实如此。若是分裂的话，我就能同时複习国文和英文了。」

「也太狡猾了。」

「不，你这样抱怨也只会让我很头痛啊。说起来只要用上《双重谎言》，也不用做什么考前準备，只要让一个人去应考，另一个人躲在某处看课本，然后用心电感应作答——这种作弊手法也可以化为可能。」

「这么一说确实是如此。你的能力在战斗方面只有C级，但在作弊的可行性上却是S级呢。」

「这种分级的方式也太局限了吧？况且学园如今是这种状态，成绩是高是低也没什么差了。」

「……也是啊。」

九条像是有些难以接受地这么回应。

……这么说来，我记得在软禁生活开始之后，九条也还是认真听课，放学后也会複习课程。对于下周即将到来的期末考，她也和我不同，有好好地做準备。我似乎讲了有些没神经的话啊。

「话说回来，九条，你主动找人攀谈还真少见，有什么事吗？」

「咦！？嗯——我当然是有事要来找你。绝对不是因为看到你之后莫名感到开心，明明没事却还刻意过来搭话，所以你可别误会了啊。」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连这种事都误会。」

「这、这样啊？那就好。」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呃，那个……对啦，我有事必须找你道歉，八——龙贰。」

「嗯？为什么突然换了个方式叫我？」

「这、这没什么重要的意义！喏，如果用『八云』叫你的话，岂不是分不出龙、龙壹和龙贰的差别了！」

「哦，是这个意思啊？」

「嗯，就是这个意思。如此这般，从今而后，我就会用名字来称呼你了。」

「知道啦。」

「……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以试着用我的名字叫我。」

「这样啊？那我就试试看吧……爱蕾娜，我爱你。」

「——唔！？你、你是白痴吗！？居然在这种公共场合轻率地对我告白！？」

「咦——可是你想想，如果突然喊女生名字，通常不是都要进入告白桥段的吗？」

「就算是这样好了，毫不犹豫实行的你，到底是长了什么样的神经啊！？哎……你之所以会这样做，也是因为我太有魅力的关係，所以这样苛责你也有些过意不去啊。」

「……该怎么说，能自信满满地说出这些话，爱蕾娜果然很了不起啊。」

「毕竟我信奉的，可是要如实陈述内心想法的主义啊……话虽如此，我也不是会把所有想法通通说出来的。」

「哦，九条也会为了体恤他人而修饰辞彙吗？」

「我也没有要体恤他人的意思。只是在特定的状况下，我有必要向对方隐藏内心的害羞之情。」

「害羞之情？」

「这个话题最好别再深究下去了……比起这点，龙贰，你称呼我的方式从『爱蕾娜』变回『九条』了喔。」

「咦——啊，抱歉，因为一直以来都是用九条喊你，没办法立刻改过来。」

「哦……算了，不管怎么称呼我都无所谓。」

九条像是有些闹起彆扭地别开了脸。

「嗯，所以说，言归正传，我想向你道歉的地方，是关于昨天的事。其实在回到房间之后，我有稍微反省过，认为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你之所以会在决斗中揉不知火的胸部，也是象徵着就算不择手段也想获胜的意志嘛，但当时我却拿你的决心开了玩笑。」

「——嗄，又是胸部的话题！？可以别再提了吗！」

「不，就让我好好道歉吧……即使你明白了自己和不知火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大，也仍是持续战到了最后一刻。你完全没有死心，而是勇猛地触碰了她的胸部。我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行为。」

「这称讚的方式也太诡异了吧！？求求你饶了我吧！？」

「其实这有一半是在开玩笑的……你抱着必死的决心沖向火焰的身影……那个，我觉得还挺帅气的喔。」

害羞的九条，用有些吞吞吐吐的口吻夸了我。

「……呃，该怎么说，真是感谢你的称讚。」

「唔嗯，既然你就只有决斗的时候看起来很帅气，不如就一辈子活在决斗的生活之中吧。」

「怎么又被你绕圈子奚落了一顿啊！？」

「不，这回是我的真心话。」

「……喔，是这样啊……」

……算了，让她觉得很帅气应该算是好事一桩吧。

「话说回来，龙贰，你今天很閑吗？」

「嗯——我是没什么预定行程啦。」

「那要不要一起去图书室，调阅过去的文献？当然，这完全是为了寻找隐藏圣剑和邪刀地点的相关纪录。」

「哦，当然好啊。什么时候出发？」

「我只要吃完早餐就有空……总觉得有点抱歉，明明是我心血来潮，却要你配合我。」

「才没那回事，我也一样想打败三年级啊。还有，九条可是给了我当头棒喝的恩人，我反而想向你好好道谢呢。」

我直盯着九条的双眼，继续说道：

「前天我在科学教室的时候，曾说过类似『所谓游戏的规矩，也只是三年级擅自决定的』一类的话，那时九条不是用『日本的宪法和法律，不也是前人擅自决定的东西』来反驳我吗？我啊，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产生了很深很深的感触，我不禁认为自己不该对规矩说三道四，而是该在这个框架里好好努力一番。」

「……龙贰。」

「不过，第一个打造规则的人确实背负了很重大的责任呢。比方说，外国人在打招呼的时候，不是有无论性别都要上前亲吻的习惯吗？对日本人来说，那样的习惯就像是美梦一般的制度啊。我猜，最一开始想出那种打招呼方式的家伙，肯定是花了好几天烦恼『要怎么儘可能和更多的女生亲吻』，最后才想出这种划时代的手法。」

「……嗯……嗯？」

「要是以此类推的话，比方说，若是把情人节从『将巧克力送给喜欢的男生并告白的日子』转变成『向喜欢的男生告白并让他揉胸部的日子』，那会变成怎么样呢？我想在全新的制度下，女生们每年肯定是不再发放人情巧克力，而是让许多男生揉揉自己的人情胸部。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禁对第一个在日本传播情人节风俗的家伙涌上了强烈的愤怒。」

「——嗯。的确是呢。真希望能死得痛苦一点。」

九条的脸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宛如鬼神般恐怖，她以绝对零度般的温度简短回答后，随即从我的面前转身离去。

「咦？等等九条，我们几点在图书室碰面啊？」

「果然还是别寻求你的帮助了。辛苦了。」

九条快速说完，就这么气呼呼地耸起肩膀走出食堂。

……咦，我该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

「……果然还是搞砸了啊……」

关注龙贰动向的我，在小卖部的胶水柜位前抱头叫苦。为什么要对九条发表那种无用的长篇大论啊……你也太讨厌情人节了吧……

……算了，光是没讲到生小孩的话题，就还算是走运。总觉得我在这方面的基準愈来愈奇怪了。

总之，为了避免伤害进一步扩大，还是快点完成购物吧。我拿着三秒胶走向自助式收银台，从胸前的口袋取出学生证。

这『小卖部』的名称只是徒有其名，基本上买商品是不用付钱的。这些东西原本归类为政府感谢我们配合实验的谢礼，所有的品项都是免费；而在学园封锁游戏开始后，也依然沿用了这样的概念。之所以要拿到自助式收银台，是为了库存管理，才设定了将带走的商品登记在学生证上的机制。

我走出小卖部后，随即打开了三秒胶的包装，收进休閑裤的右边口袋……要是能把闹钟修得完好如初就好了。

「抱歉，打扰一下。走在那边的那位，难道就是八云龙学弟吗？」

在我将三秒胶包装扔进垃圾桶的时候，有人突然从我的背后搭话。我反射性地转身望去，只见用黑色缎带绑住灰色短髮的娇小少女正站在不远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正是图书委员长——亦即学园封锁游戏的支配者之一，五十岚艾莉丝学姊。

而且艾莉丝学姊的右手还提着我弄丢的长剑。

「呼——我从昨天就一直在找你呢。这是你的剑吧？」

五十岚学姊露出快活的笑容，将长剑递给了我。

「老实说，这是我昨天傍晚在中庭捡到的。之后我一直在寻找失主，但直到深夜才查出这把剑是你的所有物，所以到了今天才拿来还你。」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而我则是胆怯地接过长剑。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感谢学姊特地送来。」

「不不，没什么好谢的啦。那么，就此告辞——」

「请学姊等一下。」

我以有些强硬的语气，叫住了打算就此离去的五十岚学姊。

「在学姊离开之前，我有一件事想问。」

「什么事呢？我的三围从上到下分别是一公分、六公分和二十三公分喔。」

「我并不是要问学姊的三围……是说以三围而言，学姊刚才报的数字也太诡异了吧？」

「会吗？我只是依序说出了睫毛长、右手中指长和鞋子的尺寸呀。」

「这是哪门子三围啊！？」

未免特别过头了吧！？我就算知道了这些资讯又能怎样啊！

……唔，我不知不觉间被对方的节奏带着走了。冷静，要冷静以对啊。

「我想问的是，你和不知火学姊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一伙？哎呀，那是什么意思？」

「我昨天突然涌上了一个疑问，为什么不知火学姊会想和我决斗呢？」

「要说原因的话，是因为你拒绝不知火治疗的关係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不死鸟之血》的治疗只要花上两秒钟就能完事了对吧？若是说什么都想帮我治疗的话，只要擅自放血洒在我身上就行了，然而不知火学姊却没这么做。她不惜赌上了中止学园封锁游戏的条件，也要和我一战呢。」

「这应该是她尊重你不想接受敌人施恩的意志吧？这是不知火表现温柔的方式喔。」

「不过在决斗开始之前，不知火学姊曾说过『我最喜欢做些让对方心生不满的事情了』。明明有这样的个性，却没有强逼我接受治疗，这让我觉得有些古怪。」

「哦，那你觉得不知火为什么会想向你提出决斗的要求？」

「不如用这种方式去想吧？不知火学姊并不是为了要治疗我，反倒是为了让我受到濒死重伤才会提议决斗。因为她想趁着我失去意识的期间，让你偷偷摸走我的剑进行调查。」

「——哼。」

五十岚学姊不悦地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