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青春季節

在超大型学校濑海学园里，广大的校地内存在着好几间图书室。

雀儿喜和爱梨选择的读书会地点在第一图书室，里面设有的自习区上已经有不少学生在念书了，其中又以準备考试的三年级占的比例最高。

也就是说，周围的人越多，北斗和爱梨的读书会越容易传出去。

雀儿喜大概是这么考虑的……

「学长，你没事吧？」

全国模拟考前一天的星期一。

第一图书室的自习区。此处的其中一张桌子旁，戴着红框眼镜的爱梨用手指戳了戳隔壁座位上的北斗脸颊。

「……歹势，稍微走神了。」

「请振作点，明天就是赌上我们的命运、令人心惊胆颤的全国模拟考了喔？」

「啊哈哈，用不着担心拿破仑，我最近念书念得快乐得不得了约旦王国，一看到参考书就会开始分泌肾上腺素第二次世界大战。」

「呜哇，你好恐怖！一脸笑容灿烂地讲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超不舒服，语尾还变成世界史的名词了。」

「还不是你让我的身体变成这样的俄罗斯革命……」

北斗盯着眼前摊开的世界史参考书，语调虚弱地说。

说得简洁点，就是地狱。

前阵子雀儿喜在北斗房间里所说得话一点都不假，证据就是，北斗从上上周开始就被强压着念书。

早上起来听着世界史的有声讲座CD做家事，上学途中翻着英文单字卡，上课时埋头猛写模拟考考古题，放学后就像这样召开读书会。回家后在房间里跟爱梨接着续摊，开读书会开到将近天亮，好不容易以为终于能够睡觉了，却被迫听着从可疑的邮购买来的睡眠学习CD无限循环播放……

这已经近乎洗脑了。

爱梨在他的眼中看起来已经快要不是恋人，而是电影《金甲部队》（注11 一九八七年上映的电影，描述美国海军陆战队与越战的战争片。）里的魔鬼士官长了。然而，爱梨在担任北斗的家庭教师之余，同时也兼顾着自己的课业——把睡眠时间缩减至极限。

大概是受她的热忱刺激所致，北斗总算耐住了这地狱般的日子。

因为隔壁有个人怎么看都比自己还努力，他怎么能先叫苦呢？不良少年也是有自尊心的！虽然现在他简直可以站着睡着，不过谁会输给睡意啊！

「嗯，学长的角色形象再这么继续改变下去，感觉会影响到正式的模拟考，你要稍微休息一下吗？」

爱梨高举并拉直了双臂舒展身体。

这个动作会弹力十足地强调出胸部浑圆的隆起，老是让人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放才好。

不过，就算是北斗现在也习惯了。

一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和爱梨开读书会的时候，他小鹿乱撞到完全无法专注。大概是碰了女孩子胸部留下的后遗症吧，北斗的自制力数度濒临殉职，好几次都是多亏了冬华送宵夜（罐头）来房间才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不过，你还真是会念书会念得一点都不起眼啊。」

北斗总算恢複了原本的说话方式。

「那个『不起眼』是多余的。就算不起眼，我还是每学期都考进了年级前五名。不过学长的妹妹冬华同学倒是每次都拿第一，已经是个无敌的绝对王者了。」

「那家伙在我面前虽然老是一副烂泥样，不过她为了扮演一个优等生，可是一直都在背地里偷偷疯狂念书的，她好像觉得让人知道自己那么拚命努力是件很丢脸的事情。这么说起来，你和冬华相处得还好吗？」

「当然啰，冬华同学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多亏了冬华同学，我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地可以跟班上的人说上几句话了，冬华同学本来就是班上的中心人物，有人跟我提及千夏的话题时也可以巧妙地帮我圆场。」

「因为那家伙在学校是个优等生嘛。不过，冬华也很高兴能够跟你变成朋友喔！毕竟在此之前只有家人知道冬华在家的一面，我想那家伙也一直很想要有一个可以在对方面前崭露真实自我的朋友。」

这里毕竟还是图书室，所以他们压低了声音交谈。

这张桌子旁除了北斗和爱梨之外没有其他学生，毕竟杀熊狂这名号太响，没有人敢跟他在同一张桌子上念书，不过倒是少不了远远偷瞄着北斗和爱梨，把他们当定时炸弹看的目光。

「要是你可以就这样摆脱没朋友的处境那就太好了。」

「是呀。话说起来，我听冬华同学说了喔，听说学长和冬华同学并没有血缘关係？」

「喔，反正这也没什么好保密的。」

「有件事我想请问一下……学长喜欢这位继妹吗？」

「……啊？这是什么问题？我妹可不是美少女恋爱游戏里的女角喔。我从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跟她成为兄妹了，不好意思，我对她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也罢。」

不知道为什么，爱梨的声音显得有点没精神。

「话说回来，在这两个星期间，有关我们甜甜蜜蜜读书会的流言也大肆传出去了呢。」

「甜甜蜜蜜这种话你好意思自己说！毕竟我们连午休也一起吃饭嘛，我们在交往这件事应该已经成功传达给观众了。」

「也是，毕竟我还每天带着亲手做的美味便当去找你。」

「你还真好意思一脸若无其事地拿着我做的便当来找我啊！」

由于爱梨早上还是一样打死叫不起来，所以每天早上都是北斗去叫她起床，因此，爱梨当然没有时间做便当，于是便形成了北斗在上学前先把自己做好的便当交给她，然后午休时再由她拿过来的扭曲构图。

而写出这个脚本（Book）的人自然是雀儿喜。

在雀儿喜「你们要儘可能地作秀，演出你们打得正火热的模样！」之指示下，这阵子爱梨甚至坚决执行了把便当里的菜肴全都一口一个「啊～♪」地喂北斗吃下去的羞耻play，而且还是在学校正中央的中庭里。

这副笨蛋情侣的模样，又在《濑海网》上掀起了一阵疯狂讨论。

当然，他们同时也在进行着竞选活动，像是在校园中张贴加入了「以下克上！」这个强力标语的宣传海报（照片重拍了超过五十次）、早上在校门口发放传单（以拿了传单的学生，就可以触碰北斗身体，这种形同动物围观赏动物的形式发放）、两人一起上午休时间的校内广播节目（以「他可能会闹事」为理由在北斗手上铐上手铐）……等等。看到北斗认真地在帮忙进行选举活动，众人都觉得难得又稀奇，评价好得不得了。

「话说回来，我看你念书的时候都会戴着眼镜，你视力不好吗？」

「这是装饰门面用的，总觉得戴着眼镜比较能够专注。」

「哦？也是啦，你在念书时真的超级专注的，连我跟你说话你都没有发现……」

「只是觉得太吵所以无视而已。」

「对啦！在图书室里就是要保持安静啦！」

北斗压低了声音吐槽。如果不是这张嘴这么恶毒的话，爱梨明明也是个有点朴素却可爱的女孩子啊！不过，她本人好像并不想当一个只有可爱的女孩子。

没错，爱梨对于胜过千夏这件事非常执着。

这两个礼拜以来一直跟她处在一起的北斗，非常清楚这一点。爱梨之所以会把睡眠时间压缩到极限用来念书，也是为了能够稍微赶上千夏在一年级时的成绩。

这个女孩子虽然个性很彆扭，却是相当讨厌输给别人的努力型。

这是北斗在这两周内，对凛多爱梨这个女孩子留下的印象。

「是说，月底的政见发表会你準备好了吗？」

「我有和小雀一起想过演讲稿了，小雀真不愧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人，非常可靠……嗯？好像有简讯。」

「简讯？」

一问之下，爱梨将手机的屏幕拿给他看，寄件人的名字是雀儿喜，主旨写着：「我想到超级棒的脚本（Book）啦！」……

「内容似乎是：『在图书室正中央把爱梨的裙子掀起来吧！』……怎么办，学长？虽然很丢脸，不过若是为了执行脚本（Book）的话……」

「驳回。这要是实行了我肯定会被蹂躏。」

当然，是被前来收押公然猥亵现行犯的老师们蹂躏，濑海学园可不是个执行了这种脚本（Book）之后还能够安然无恙的无法地带。

「……要掀吗？」

「干么故意抓着裙襬脸红啊！你是装的吧！」

「我、我哪有……我只是觉得，如果是被学长掀裙子的话也无所谓，所以才竭尽全力鼓起勇气的……」

爱梨泪汪汪地，像只被丢弃的小狗一样抬眼看着北斗。

看到她这惹人怜爱的模样，北斗「唔……！」了一声：心里袭上了一股罪恶感——只有一秒。

「我是不会上当的，老土女。」

「啧！学长今天真不配合。」

爱梨像个恶作剧失败的小孩一样吐了吐舌头。

「被迫演出乱七八糟的脚本（Book）并且感到羞耻，明明就是恋爱喜剧的必备桥段。不过，刚才的脚本（Book）大概是开玩笑的吧，毕竟小雀从以前就喜欢黑色幽默，这种程度算轻微的了。」

「你们的感情还是一样这么好……啊咧？可是，雀儿喜很讨厌你姐姐吧？学生会会长和那家伙处得不好吗？」

「……是啊，因为她们两人小时候并没有交流。言归正传，学长要看看我们写的演讲稿吗？」

爱梨像是要搪塞什么似的切换了手机画面。上头显示出来的是——

〇校园零霸凌！

〇废除校庆期间短缩案！

「……就两点吗！？」

「是故意压缩到两点的。毕竟候选人人数高达百人以上，单看会长候选也有二十四人，政见提太多学生们记不起来。小雀说，第一轮投票主打的选举支票还是简单明了一点比较好。」

「啊啊，是这样啊。毕竟那家伙去年就有过选举的经验了嘛。」

「主打『校园零霸凌』是考虑到我的形象的战略，这张竞选支票由直到最近都还遭人霸凌的我提出来，想必可以将『我是真的想让霸凌事件消失在校园中！』这个意志传达给学生们吧？」

「怎么好像是在利用自己的遭遇一样……」

「请说这是化自卑为武器，况且，我个人……也觉得必须根除霸凌，就算所有人都嘲笑我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我也绝对要做到！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只有经历过霸凌的我才能做到。」

「凛多……」

爱梨对于霸凌肯定有她的想法吧。

自从跟她一起开读书会以来，北斗偶尔会在爱梨的课本上看见被人画上去的涂鸦，而且全都是些下流的毁谤中伤。霸凌的加害者应该是抱着玩弄地上爬的蚂蚁般的轻率心态做出这些行为，然而，即使课本上的涂鸦可以涂掉，被害者心中所受到的伤害却不会消失。

爱梨肯定很了解这个事实，如字面所示般感同身受地。

「那这条『废除校庆期间短缩案！』是……」

「这是对付千夏用的政见。千夏去年的政见之一是『削减不必要的预算』，而成为她削减目标的，就是校庆。」

「的确，我们学校的校庆好像长达五天吧？」

「因为学生人数多，期间会拉长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只不过，期间一拉长，办活动就会花费庞大的费用，所以削减预算才会被提出来当靶子。去年还没事，但是如果千夏今年也当选的话，预算短缩案通过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也就是说，你要藉由提出相反的政策，吸取反千夏派的选票啰？」

「反应很快，给你八十分。小雀的目的的确是要增加反千夏派的支持者，不过我的目的不只如此，因为——」

爱梨用纤细的手指转着自动铅笔，说道。

「我之所以想当上学生会长，就是想让学校变得更好玩。」

「…………」

「削减不必要的预算的确也很重要，然而，校庆对我们学生来说是一大活动，大家团结起来，一起做一件足以成为一辈子回忆的快乐事情，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校方缩短校庆的举办期间。」

「你的发言好青春啊。」

可是，蕴藏在话里的强烈意志传了过来，爱梨之所以想成为学生会会长，一定不只是因为想打败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赢过自己的姐姐而已。

——她想让学校变得更好玩。

然后，她想要让学生们感受到学校的好玩之处，因为有这么坚强的信念，所以她决定参加学生会总选举。自己比现任的学生会会长千夏更能改变这所学校——这个想法彷彿在爱梨的眼中发亮着。

「………………！」

可是，为什么呢？

那光辉让北斗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在北斗的眼中，爱梨的身影是如此地耀眼。

爱梨平时的言行举止虽然冷静沉着，内在却是个相当热情的人。为了自己的目标，她可以拚命地练习脚本（Book），为了追上姐姐的荣光，她可以削减睡眠，把时间挪去念书。她一心一意，直到身体撑不住了、人倒下了……

——好羡慕。

回过神来，北斗已经在心里这么低语了。

他对这个事实感到错愕，不对，他心中的这份感情，肯定不是一句「好羡慕」就可以一语道尽的，这不是那么单纯的情绪，应该不是的，只不过，硬要形容的话——

凛多爱梨眼中的世界，看起来一定是色彩缤纷的。

展现在她眼前的，一定是个鲜明璀璨的未来。

那是自己努力追求的某种东西。

目标。

梦想。

要怎么称呼都好，反正爱梨一定知道那是什么，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着急地伸出手想抓住它，不惜削减性命、燃烧灵魂，所以看起来才如此耀眼。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

「——」

那么葛原北斗这个人，不是形同已经死了吗？

从三年前的那一天，从败给凛多千夏的那个瞬间开始就死了。

所以他的心才会这么痛。

因为，在他身上某个地方的伤，一直都没有癒合。

「呼～这话题有点沉重呢。学长心情好一点了吗？」

听到这声音，北斗从思考中猛然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