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的骗子。」
巴洛克嗤之以鼻。
她无视虎视眈眈的枪口,红色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琉璃色的眼睛。
「你分明是下不了手杀掉京耶,才跑来杀我的吧。」
黑白色调的房间,坐在宝座上的巴洛克=京子。
用冒着黑色瘴气的反器材步枪对準巴洛克的琉璃子。
塔里只有她们两人,塔外的世界则离毁灭愈来愈近。
无论是幻象都市也好,还是幻象都市的居民也罢,皆被两人抛诸脑后。
「哎呀,我看起来像那么死心塌地的女人吗?」
琉璃子的声音跟她在学校和人閑聊时听起来没什么不同。
巴洛克竖起了右手的三根手指。
「你只有说你『开枪射了京耶』,可是你没说你『杀了京耶』。再者,假如京耶真的死了,那我们也没有理由再斗个你死我活。」
她弯下其中两根。
「重点是——」
巴洛克轻轻摇动仅剩的食指说道。
「除了你之外,我没看过这么死心塌地的女人了。抱着不切实际的一丝丝希望的你,是不可能狠得下心杀害京耶的。难道不是吗?如月早香死了,接下来只要『巴洛克』和『京子』死在这里——京耶或许就会选择楠木琉璃子了。」
琉璃子什么也没说。琉璃色的眼睛和瞄準了目标的枪口都一动也不动。
就像那头长长的黑髮一样静悄悄的。
巴洛克悠悠哉哉地耸起肩膀,银色双马尾跟着摇晃了起来。
「唉,我说做人再怎么死心塌地,再怎么卑鄙,再怎么恬不知耻也该有个限度。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得到京耶的爱吗?你已经迷失方向、失去了理智,又错得非常离谱。」
「除了我之外……」
琉璃子突然开口说道。颜色和名字一样的琉璃色眼睛冷冷地盯着巴洛克。
「我知道还有个差不多一样死心塌地的女人。」
「哦。」
「那个算是『因果』吗?自从你消失之后,我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比如说有个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试图向我横刀夺爱可是屡战屡败,即便如此还是不肯放弃的愚蠢女人。」
「连这种事情你都想起来了吗?」
「我只知道过去曾经发生过那种事。如果我连以前的我是怎样子的人,又做了什么事情都能具体想起的话,脑袋早就爆炸了。」
「真是的,看来因果的连结太强所造成的反效果也值得注意。」
巴洛克用手扶着下巴做沉思状。
「该不会连京耶也跟着想起来了吧?」
「那是不可能的。」
琉璃子斩钉截铁地断言。
「他如果有想起来,我一定会发现,京耶这个人最不会隐藏秘密了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基本上现在的京耶曾失去过因果。跟你不一样,他想起过去的可能性非常低……是吗?」
巴洛克鬆了一口气似地轻声叹息。
「真想不到,你有那么害怕被他知道真相?」
「彼此彼此吧。你、我、京耶三人的命运已经被因果绑得密不可分了。我们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相遇。想起这个事实,你有何感想?」
被这么一问,琉璃子微微眯起颜色和名字一样的眼睛。
她一如在压抑嘴角的颤抖般咬紧了嘴唇。
彷彿看穿了琉璃子心中念头的巴洛克开口说道:
「你害怕了,对吧?」
琉璃子一语不发。这个时候若不表示否认,意思恐怕就跟默认是一样的。
「你对他的爱意有可能是根源于因果,而他对你的爱意,也有可能是根源于因果。说不定——」
「住口。」
巴洛克兀自把话说完。
「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你。」
「————!」
琉璃子之所以没有扣下扳机,要归功于瞬间产生的令人惊愕的自制力。
她柳眉倒竖,嘴唇用力咬到几乎就快见血。不久,只见那红润丰满的双唇被红色的鲜血濡湿。
儘管方向性不同,可是恐惧跟爱情一样容易使人发狂。
甚至到了由于太过害怕失去心爱之人,因此想要用锁链把对方绑起来的程度。
甚至到了不惜毁灭一切,也想打造出只剩自己与对方两人独处的世界的程度。
巴洛克那红似鲜血的眼睛非常温柔,语气也十分平静。
「事实如何我不知道,或许就连你自己和京耶也不敢确定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或许能安慰到你——从以前到现在,我每次都输得心服口服。所以我在输给你之后,每次都祝福你们拥有美好的未来。」
琉璃子放鬆了咬住嘴唇的力道。
「拿这种话安慰我有什么用,又不能保证什么。」
「你说得对极了。」
两人相视而笑。
「看来已经病入膏肓了呢。」
「是啊,彼此彼此。」
「全部都是京耶的错,把责任推给他就好了。」
「就这么办吧。我是用橡胶弹从后面射他的,再过不久他应该就会爬上来这里。」
「原来如此,那我们两个可以继续在这里閑话家常等京耶过来了。」
「少开玩笑了。」
琉璃子稍稍用力扣住了扳机。
「你以为那有可能吗?」
「我只是试着说说看。」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巴洛克下不了手杀死京耶,琉璃子也下不了手杀死京耶。
但巴洛克狠得下心杀死琉璃子,琉璃子也狠得下心杀死巴洛克。
她们并没有仇恨对方。
虽然互为情敌,可是反而都很欣赏对方。
如果对方死了,自己一定会觉得很难过。
势必会为对方的死掬一把眼泪,感到惋惜吧——可是——
即便如此惺惺相惜,还是有想要自己一个人独佔的东西。
哪怕自己变成死心塌地又卑鄙又恬不知耻的人,也非要不可的东西。
「假如京耶抛弃一切来到我的面前,我就将它视为爱情的证明。」
「假如京耶愿意原谅破坏了一切的我的所作所为,我就将它视为爱情的证明。」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话。
「好了。」
「来吧。」
她们在追寻着虚幻的海市蜃楼。
「开始吧。」
「让我们开始吧。」
巴洛克起身离开王座的同时,琉璃子扣下了扳机。
——融化——
『我』在渐渐融化。
变白的头髮,失去血色的皮肤,金色的右眼。
剑。
手掌手臂脚掌腿躯体内脏骨骼脑髓记忆——纷纷融解了。
融进这片『大海』里。
背部挨了一枪后,『我』失去意识,被卷进了幻象都市的崩坏。
『我』掉进了上层世界的『大海』——开始融化。
『我』在渐渐融化。
融进了睡起来跟子宫一样舒适的『大海』,一个让人感觉温暖舒服的地方。
『我』被包覆住了。
等到跟『大海』融为一体后,『我』将不断随波逐流。
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前,『我』就会撑不住消失不见。『我』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传说可以成为『遗产』。
没有什么传说,能以固定的姿态存在于上层世界的『大海』中。
所以『我』会融化。就像默默无闻的所有人类一样,成为无名『大海』的一部分。
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下场。
这样的下场,很适合一个除了杀戮之外什么也不会的凡人。
『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从此不需要再去思考。
也不用再打打杀杀。
所有的一切都将融化消失不见。
这不是死亡,这是永恆。
是死亡也是永恆。
就算『我』的存在消灭了,构成『我』的所有要素还是会继续存在下去。
在『大海』中存续直到永远。
『我』没有死,只是失去了『我』的形状而已。
既然如此,就不算是死亡。
所以——就这样成为永恆也没什么不好。
让自己置身在安逸的睡梦中似乎也不错。
不过,为什么。
有什么东西维繫住了『我』。
这是什么,谁,你是谁。
红髮的女人,你是谁。
『你可不许死喔,人类是很容易说死就死的。』
你要『我』不许死吗。
还有其他连繫,是另一个女人,她又是谁。
『废物也只能以废物的方式儘力而为了,难道不是吗?』
尽最大的努力,没错,有件事情在等着『我』去解决。
接着是一个持刀的女人。
『你、去吧,加油……我会、支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