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靜的異變

1

「今天要陪凪沙买东西──我们确实是这么讲好的。」

穿连帽衣的晓古城用帽子深深地遮住大半眼睛，并且慵懒地摇头。

弦神岛最大的综合商业设施「泰迪丝商场」为活动特别设置的场地。

挑空的宽敞大厅里有成排的玻璃展示柜，美丽地陈列出让人联想到宝石的小点心。狭窄的通道塞满了为此聚集而来的众多顾客，店里到处都在上演稀少商品的争夺战。

人挤人的要命程度可比都会区的客满电车。

不幸中的大幸是聚集在此的顾客大多为妙龄女性。

「但我可没听说要来的是情人节巧克力卖场。我待了觉得浑身不对劲耶！」

「这……这就是情人节……」

姬柊雪菜愣愣地杵着不动，还用发抖的声音如此嘀咕。她来这座岛上还不到半年，这是她首次目睹弦神岛特有的情人节激烈商战。

弦神岛离本岛遥远，送礼用的高级巧克力进货量少。因为高温潮湿的气候会提高运输成本。

而且「魔族特区」更有其独特的背景因素。简单来说，就是寻遍日本国内，只有弦神岛才能买到符合吸血鬼、兽人及人工生命体等各种魔族喜好的商品。

种种条件交集在一起，到了这个时期，岛上的西式点心店往往会展开地狱般以血洗血的巧克力争夺战。

「受不了，为什么凪沙买来送那个臭老爸的人情巧克力非得要我拿啊……男人在这个时期本来就不方便靠近巧克力卖场了……」

古城低头看着两手所拿的高级点心店纸袋，恨得歪了嘴。

今天古城负责帮妹妹提东西。纸袋里是晓凪沙为父亲及同学们準备的大量巧克力。就算知道是廉价的人情巧克力，带着妹妹为其他男人买的巧克力走动，他的心情并不会太好。

雪菜则一脸傻眼地望着闹脾气的古城说：

「我觉得不用那么介意就是了。毕竟按照原本的风俗，这其实是不分性别都可以送礼物的节日。」

「或许是这样没错啦，不过在『魔族特区』过情人节是怎样？这是纪念西洋圣人的祭典吧？」

被称为圣人的英雄大多是在以往跟魔族的战斗中留下伟大功绩的人──换句话说，他们是魔族的敌人。在属于中立地带的「魔族特区」祭悼他们，感觉并不妥当。

雪菜却微笑着摇摇头说：

「不，情人节似乎是源自讚颂古代婚姻女神的祭典。之所以会与圣人的名讳扯上关係，据说是后世创作造成的。何况送巧克力的习俗本身也是在相对较晚的近代才流传开来。」

「啊～～这么说来也是……」

古城露出複杂的脸色沉默下来了。在情人节送巧克力的奇特风俗是零食大厂催生出来的，这点事情他当然也晓得。

另一边的雪菜则是莫名佩服似的望着巧克力卖场的展示柜说：

「不过，真不愧是『魔族特区』呢。供兽人用的巧克力种类好丰富。」

「供兽人用的？」

「是啊。因为有一部分的兽人种族摄取巧克力以后就会引发呕吐或痉挛之类的中毒癥状。这种巧克力去除了对他们有害的成分。」

「跟狗一样吗……」

意外的资讯让古城惊呼。摄取巧克力所含的可可礆而引发中毒癥状，是在狗猫等宠物身上常见的状况。原来那些兽人也挺辛苦的──同为魔族的古城由衷感到同情。

「而且掺入魔法素材的产品居然就这样出现在一般市面上……虽然我听过传闻，还是吓了一跳。」

「魔法素材……呃，我想没有你讲的那么夸张啦。」

古城注意到店里贴的宣传海报，微微地露出苦笑。在「魔族特区」卖的点心当中，有名为「特定魔法食品」且号称具有魅惑或春药效能的产品。然而其魔法效果在四等以下──跟外行人用的符咒一样只能聊以慰藉。

「不过姬柊，听到你对情人节了解得这么清楚，感觉满意外耶。我还以为你根本没吃过巧克力这种东西。」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雪菜生气闹彆扭似的噘了嘴唇。她从小就成天在狮子王机关接受严苛的训练，身怀攻魔师所需的知识及高超战斗能力，对于一般常识便相对生疏。话虽如此，情人节这点小事她似乎还是知道的。

「高神之杜一样有卖巧克力啊，尤其是情人节的时候，纱矢华每年都卯足了劲呢。」

「煌坂吗……我可以实际想像她那模样……」

古城深感同意地点头。煌坂纱矢华在狮子王机关担任舞威媛，对于雪菜这个情同姊妹一起长大的室友相当疼爱。一旦到了情人节，她肯定会比平时更振奋才对。感觉纱矢华会亲手製作格外费工夫的巧克力。

雪菜像是在佐证古城这样的推测，怀念似的微笑说：

「这么说来，她去年送了从可可豆开始製作的巧克力给我。」

「从可可豆开始提炼吗？」

「熟成似乎花了两星期左右。」

「不不不，就算要亲手做，未免也花太多工夫了……」

纱矢华的奉献精神远超出想像，让古城实在无言以对。雪菜似乎从古城的动静察觉到他吓坏了，连忙打圆场似的摇头说：

「呃，不过纱矢华做的点心很好吃喔。因为狮子王机关的舞威媛会接受暗杀训练，学习烹饪技术也是其中的一环。」

「这样啊……那我有点想尝尝看，又好像不想……」

当成暗杀训练的一环倒令人介意就是了──古城一面心想一面又转向雪菜问：

「对了，姬柊，你都不做点心的吗？」

「咦？我吗？」

古城突然的疑问让雪菜看似疑惑地变得目光闪烁。但是她看的并非古城，而是古城背后。啊──好似在警告有危险，雪菜嘴唇颤抖。随后──

「哗嚓！」

「唔喔！」

古城惊险躲开了从背后伴随着鬼叫声挥下的兇器。掠过他眼前的是装在业务用包装袋重达五公斤的大块巧克力。

抓着那块巧克力偷袭古城的是张熟面孔──之前刚和他在学校分开的同学矢濑基树。

「矢濑，你喔！忽然冒出来想干嘛……！还有你不要把业务用巧克力当钝器用！这是要卖的吧！」

「什么话啊？有个叛徒装成自己没人爱，还若无其事地想叫姬柊帮他做巧克力，所以老天才会予以制裁吧？」

「啥？你在鬼扯什么？我才没有向姬柊讨那种东西！」

古城忍不住反驳对方的诬指。雪菜听到他那么说，脸就「啪」地应声僵掉了。

「我做的巧克力……对学长来说只是『那种东西』啊……这样啊……」

雪菜毫无感情地用旁人听不见的微弱音量反覆嘀咕。矢濑得逞似的奸笑说：

「听见了吧，姬柊？你连一片巧克力都不必送这种家伙，就算他在雪山遇难，一个星期都没吃饭也一样！」

「不对，至少遇难时还是让我吃块巧克力吧……」古城一脸认真地吐槽。「话说，谁才是叛徒啊？你算有女朋友的人耶，记得她叫古咏对不对？读三年级的学姊──」

「古城……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唔唔──矢濑拄着墙壁受挫似的低下头。古城看见朋友过于明显的失落模样，因而疑惑地偏头。

「呃……矢濑？」

「跟我交往的学姊是考生，而且这个时期属于彩海学园（我们学校）三年级学生自由到校的期间，她没有来上学啦！」

「这、这样喔……感觉是我该道歉……」

古城尴尬地从矢濑面前转开目光。假如对方託词準备考试就让矢濑连巧克力都拿不到，那根本称不上女朋友吧？古城心里虽有如此疑虑，但还是没有开口说出来。

「呃，那么矢濑学长，你为什么会来巧克力卖场呢？」

雪菜确认矢濑没有带其他人来，就坦白地说出了疑问。说得对喔──古城的眼神跟着变得狐疑。

「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总不会是在跟蹤我们吧。」

「那、那还用问，我是来买巧克力的啦，买巧克力！」

矢濑用鬼鬼祟祟的态度解释。

「你要买巧克力……？」

「对。因为最近也流行反过来由男方送巧克力。」

「是……是喔。」

儘管听了不太能释怀，但古城决定不深究。

在他们讲东讲西时，凪沙就钻过挤成一团的女性顾客，捧着西点的摺页传单回来了。

「雪菜雪菜！送班长他们的巧克力要选哪一种？有八颗装的，也有十五颗装的。要注重品质还是数量，这一点真让人烦恼耶。那边的生巧克力味道好像也不错，可是在弦神岛的气温下似乎会融化……」

凪沙大概是兴緻来了，说话比平时更快，同时还想向雪菜要建议。让我瞧瞧──古城探头看向她拿的摺页传单说：

「我喜欢口味不会太甜的，还有加花生的。」

「……什么意思？古城哥，难道你也想要巧克力吗？」

凪沙愣愣地眨起大眼睛，然后看似觉得意外地抬头看了古城。雪菜和矢濑都冷冷地看着古城，眼神像是在说：恋妹控！

古城没料到妹妹反应会这么冷淡，便惊慌地说：

「呃，可是，你想嘛……我们是家人啊！」

「咦～～……不过古城哥，说是这么说，你去年跟前年不是都有从浅葱那里收到很贵的巧克力吗？人家在想，今年就算不帮你準备也可以吧？」

「哎，虽然我确实有收到，但浅葱说过，那是附近超市卖剩的保存期限再过不久就要到期的特价品耶，那个会很贵吗？」

「还说特价品……哎唷，古城哥，你就是这样……！」

看似愤慨的凪沙粗鲁地叹气。

「浅葱送你的巧克力哪有可能是用特价品了事！保存期限短是因为那是高档货！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不懂……！」

「我不晓得啦！话说去年的巧克力根本有一半以上都是你吃掉的吧！」

「谁教它那么好吃──欸，说人人到，是浅葱耶！」

凪沙忽然伸长腰，露出眺望般的表情。蓝羽浅葱正搭着卖场电扶梯朝车站方向而去。她是个将制服穿得随兴而有品味，远远看去就觉得亮丽的高中女生。

「浅葱会不会也是来买巧克力的呢？我去叫她过来！」

「喂，凪沙……！」

古城还来不及把人叫住，凪沙就跑过去追浅葱了。她真是静不住耶──古城死心似的如此摇头表示，雪菜看他这样便嘻嘻地笑出声音。

然而，只有矢濑远远望着浅葱，还露出格外认真的脸色。

「怎么了吗，矢濑？」

「没事……浅葱在打什么主意……？」

矢濑听了古城的问题仍心不在焉，只是自言自语地咕哝。当古城为此纳闷时，只见凪沙慌慌张张地带着粗鲁的脚步声赶回来了。

「古、古城哥，大事不好了！你来一下！」

「什么大事不好啊？」

「反正你来就对了啦！快！」

古城的手臂被妹妹硬拉，只好跟着走。当然，雪菜和矢濑也在一起。

浅葱已经走出购物商场，正站在车站前的喷水广场。那座喷水池有企鹅雕像点缀，在弦神岛是相约碰面绝对会用到的景点。有个容貌让人联想到冰冷刀械的俊美少年就站在那里跟浅葱讲话。

气氛并不像男方路过搭讪。他们俩似乎从一开始就约好在那里碰面了。

「古城哥，你看那边！那个人！欸，他跟浅葱是什么关係！」

凪沙仍然抓着古城的手臂并指着他们大叫。然而，古城没回答妹妹的问题，因为那景象太具震撼力，让他失去了回话的余裕。

「那家伙……是跟吉拉搭档的……」

「加坎卿……！」

古城发出断断续续的嘀咕，而雪菜将他的话接了下去。

跟浅葱相约碰面的是「战王领域」的贵族，特毕亚斯‧加坎──堪称迪米特列‧瓦特拉心腹的「旧世代」吸血鬼。

于是在古城等人注视下，浅葱跟加坎一块走了。他们俩走去的方向停着两人座的高级跑车。浅葱被护送坐进副驾驶座，加坎随即上了驾驶座。跑车发出兇悍排气声以后，便载着两人宾士而去。古城等人连眼睛都忘了眨，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幕。

「为什么……浅葱会跟那家伙……」

古城带着几近恍惚的脸色自问。与其说是焦急或不安，他的脑子只有疑问在打转。身旁的雪菜似乎也一样。

为了替心生动摇的古城打气，凪沙刻意开朗地微笑说：

「打、打起精神啦，古城哥。你今年的巧克力，人家会帮忙準备……」

「呃，古城……总觉得，我该替自己的青梅竹马向你道歉。」

矢濑看似十分关怀地把手放到杵着不动的古城肩膀上。

2

死板而现代化的玻璃走廊上，有个铁灰色头髮的女孩在奔跑。

少女的年纪不太好判断，外表给人的印象约十三四岁。深邃五官看起来比较成熟，不怕生的纯真表情却格外稚气。

她只穿了病患接受精密检查时穿的淡绿色衣服。除此之外，别说是T恤，就连一件内衣都没穿。她每次用赤脚蹬地，病患服的下襬就会跟着飘扬，连大腿根部都差点春光外泄。紧接着──

「葛莲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