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妖姬之蒼冰

1

人工大地在震动。

飞散的混凝土碎片如雨一般落在海面，夕阳余晖将瀰漫的粉尘染红。亚拉道尔释出了为数过千的活武器，上千兵刃正为了碾碎古城而不断猛冲。

雪菜等人躲在豪华游船上望着那凄厉的景象。

『──噢，亚拉道尔议长猛烈的一击。第四真祖被轰飞了──！』

穿着红色服装担任举牌女郎的金髮美女正在甲板中央进行实况讲解。

船上来宾们一边听着她流畅的解说，一边感叹地发出喧嚷声。吸血鬼之间如此剧烈的战斗，连他们也鲜少有机会看见。

眷兽的攻击接连挖开地面，人工岛的结构材料到处外露。

古城勉强撑过了亚拉道尔的猛攻。他在周围布下有如金刚石（Diamond）结晶的屏障，藉此防阻漆黑短剑。

可是古城没有余裕反击。何止如此，他全身被刻下无数刀伤，鲜血形成的雾正在飞舞。应该是亚拉道尔的攻势导致混凝土碎片四散飞射，还变成跳弹对古城造成伤害。失血量只有些微，古城的脸色却因痛苦及焦躁而皱在一起。

「学……长……」

雪菜望着浑身是伤的古城，祈祷似的将双手紧握。

摊开蕾丝扇的那月站在雪菜旁边。葛莲妲害怕地缩着身体，窝在她们前面的椅子上。

待在甲板上的其他乘客之所以会投以好奇的目光，大概是因为葛莲妲被当成决斗奖赏这件事已经传开了。然而，雪菜察觉到那些目光掺有一丝困惑。

他们果然也不知情，对于葛莲妲受到觊觎的真正理由──

「你在做什么啊，晓古城！振作一点……！」

另一方面，纱矢华正在和雪菜等人有些距离的地方哇哇大叫。她从甲板的扶手往外探身，激动地挥着手上拿的剑。

拉‧芙莉亚则从背后冷冷地望着她那模样。

「坐下，纱矢华，你会碍到其他观众。」

「可是公主……假如晓古城就这样输了……」

纱矢华被拉‧芙莉亚带着笑容斥责后便露出疑惑的脸色。将自身命运赌在这一战结果的不是别人，正是拉‧芙莉亚自己。

公主却与失去冷静的纱矢华形成对比，始终优雅地微笑着。

「不会有问题。战斗总算热络起来了不是吗？」

「哪有什么热不热络，根本就是晓古城单方面在挨打嘛──！」

「那可不一定──」

拉‧芙莉亚若有深意地摇头。随后，理应被逼到绝路的古城忽然转守为攻。全身环绕着暴风的双角兽（Bi）令大气扭曲，如蜃景现身于空中。其咆吼化为破坏性冲击波，随机扫过地表。

『第四真祖在这时召唤出新眷兽了。这招厉害。破坏力惊人──！』

实况解说员的情绪一举高涨。待在船上的观众们也吃惊地望着古城以眷兽造成的破坏。冲击波使海面起浪，摇蕩着「深洋之墓二号」理应受结界保护的庞大身躯。

「──照那样行不通。」

那月用不带情绪的嗓音说道。雪菜讶异地看向她。

「南宫老师……？」

「看上去壮观归壮观，但那样只是在拆除人工岛罢了。无论他发散出多大的魔力，光是胡乱出招也无法打败亚拉道尔。白白浪费眷兽。」

「…………」

那月无情道出的话语让雪菜默默咬住嘴唇。若是毫无节制地解放第四真祖的眷兽，其力量足以消灭整座弦神岛。亚拉道尔确实也是强大的吸血鬼，但魔力总量想来并不会胜过真祖。硬碰硬不就可以扳倒对手吗──雪菜如此抱着的淡淡期待被实况解说员的声音掩去。

『亚拉道尔议长在此时再度反击！第四真祖的阵脚不稳了！面对议长的猛攻，第四真祖──撑住了！撑住了！撑住了！多么强大的防御力！这就是世界最强吸血鬼的本事吗──不对！』

身披漆黑铠甲的亚拉道尔疾奔，钻过双角兽吐出的冲击波空隙。古城被灰色粉尘遮蔽视野，没有察觉他那样的动作。

猛冲而来的亚拉道尔右手握着漆黑短剑。他手持自身召唤的活武器砍向古城。分神操控眷兽的古城躲不开他的攻击──！

『没想到亚拉道尔议长会直接出手攻击！这是为了对一开始挨中的那拳还以颜色吗！第四真祖被砍断的右臂飞向半空！』

古城凌空接住自己被砍断的手臂，然后死命后退。或许是吸血鬼之力正在活性化，接回去的右臂切面在转眼间癒合了。然而，这不代表连精神上的动摇及消耗的体力都会回覆。古城发亮的深红色眼里无疑有痛苦之色。

雪菜在看见那一幕的瞬间，无意识地握住了收纳于乐器盒的长枪。

不知从何冒出的银色锁链缠住了她的手腕。

「──冷静点，姬柊雪菜。像那种小伤，他沾个口水马上就会好。」

那月似乎看透了雪菜的焦虑，便露出一抹微笑告诉她。

「可是再这样继续失血，学长的意识就──」

「你在这里焦急就能有帮助吗？」

「唔……」

无法回嘴的雪菜语塞了。亚拉道尔指定的决斗条件是和古城一对一单挑，如果雪菜闯入其中，古城会当场落败。那种行为等于践踏了古城搏上性命的这一战。

「迷上的男人受伤让你不安是可以理解，但你这算白操心。」

那月用挖苦般的视线看向雪菜。雪菜足足沉默了约三秒以后──

「──他只是监视对象！」

「看来你意外冷静。那我放心了。」

那月回望开口纠正的雪菜，并且无奈地叹了气。

「不过结果是一样的。姬柊雪菜，你可别搞错在意的对象。」

「这话……是什么意思？」

雪菜有些疑惑地蹙眉。那月轻轻地摸了摸葛莲妲的铁灰色头髮说：

「情报是从这个龙族女孩口中问出来的就是了，这丫头在蔚蓝乐土遭受亚拉道尔袭击时，似乎有『战王领域』的吉拉‧雷别戴夫帮助她逃走。」

「雷别戴夫──意思是，渥尔提兹拉瓦伯曾经出手帮葛莲妲？」

雪菜用心地看了一圈「深洋之墓二号」船上。在视线可及的範围内，没有吉拉‧雷别戴夫的身影。然而，以好战派贵族闻名的他是瓦特拉的忠实同志，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他的行动肯定与瓦特拉脱不了关係。

「逃来弦神岛的龙族自然会求助于亲近的晓古城。她沿着晓古城的魔力来到彩海学园就是证据。」

「追着葛莲妲而来的塞维林侯会自动跟晓学长对立……」

「应该也料得到一板一眼的亚拉道尔会要求与晓古城决斗。只要是熟知他性格的人。」

「表示这场决斗，从一开始就是被人策划好的……？」

雪菜想起今天早上在楼顶的骚动，背脊为之发抖。吉拉帮了葛莲妲。结果那导致亚拉道尔与古城发生冲突，雪菜及那月又从中介入。或许一切都是被算好的流程，为了实现古城与亚拉道尔的决斗──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呢？」

「『战王领域』的蛇夫不会打多了不起的主意。那家伙想将亚拉道尔当饲料，充作锻炼晓古城的垫脚台。如此一来，晓古城身为第四真祖就能接近完美境界。」

「……他要让学长打倒塞维林侯？」

「假如无法打倒，表示晓古城的能耐不过如此。」

那月冷淡地抛下结论。不过反过来说，那似乎也可以解读成她笃定古城会赢。瓦特拉也是一样。假如古城无法打倒亚拉道尔，他安排这场决斗就没有意义。

「剑巫，我应该说过，别搞错在意的对象。问题不在于晓古城──」

那月说到这里，就开始抚弄葛莲妲柔顺的头髮。然而，专注于古城那场战斗的葛莲妲并没有发现她这样做。

在码头，古城和亚拉道尔的死斗依旧持续着，战况是亚拉道尔压倒性地佔优势。古城的眷兽攻击固然华丽，却几乎没有让亚拉道尔受伤。反观亚拉道尔操控的众多活武器，都确实在削减古城的体力。古城的衣服被自己流的血染成深红，诱发了观众兴奋的情绪。

「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这丫头虽是龙族，为什么像亚拉道尔这等大人物会为了抓区区一个小娃儿而来到弦神岛？」

「这──」

雪菜答不上来。拥有帝国议会议长头衔的男人只为一只龙族就远赴极东的「魔族特区」，从某方面而言，这是异常的。假如他的目的是抓葛莲妲，那只要对滞留于弦神岛的瓦特拉下令就行了。

「意思是塞维林侯会来弦神岛，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吗？」

「为了达成那个目的，这个龙族丫头的存在会碍事──你觉得这样想会奇怪吗，姬柊雪菜？」

「不会──」

雪菜摇头。那月的想法恐怕是对的。然而，假设终究是假设。为得知亚拉道尔的真正目的，古城非战胜他不可。这一战要是败北，葛莲妲就会被夺走，古城等人将永远失去了解亚拉道尔真正心思的机会。

「学长……！」

雪菜又祈祷似的望着满身是血的古城咕哝。

2

载着凪沙等人的敞篷车在日落后就抵达码头了。

黑暗与闪光以不祥的深红夕阳为背景起舞。拥有庞大魔力者正不断展开剧烈缠斗。他们的冲突摇撼了整座人工岛，爆炸的余波形成气浪并吹向凪沙等人。

「唔哇，打得好精彩耶。」

坐在驾驶座的白礼服少女用纯真无邪的嗓音说道。她减缓车速，将敞篷车开到堤防底下的空地，地点离持续酣战的两名魔族大约有四五百公尺。要是更接近他们，大有可能被攻击波及。实际上，摆放在附近的货柜已经有几个被毁得不留原形了。

「不嫌弃的话，要不要用这个？」

副驾驶座上的黑礼服少女递了东西到凪沙面前。是望远镜，看似军用品的高档货。

凪沙却默默摇头。因为不必用上望远镜，她就认出正在战斗的人影是什么身分了。就算离得再远，凪沙也不可能看错他的身影。

「古城哥……」

凪沙喃喃地唤着哥哥的名字。全身受到严重伤势仍在奋战的，就是晓古城。他率领着众多巨大的幻兽。古城从异界召唤了拥有独自意识的浓密魔力聚合体，并在令其具现化之后加以使役。换言之，就是吸血鬼的眷兽──

「什么情形……为什么古城哥在战斗！简直像吸血鬼一样……他和吸血鬼……」

茫然下车的凪沙漫无对象地问。

凪沙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更不懂古城战斗的理由。于是，有阵极为温和的年轻男性嗓音传到了混乱的凪沙耳里。

「那是因为……你的哥哥是第四真祖。」

「……！」

凪沙讶异地望向四周。不知不觉中，有个穿着纯白三件式西装的男子已经站在她背后。是个金髮的俊美青年，嘴边露出了彷佛要蛊惑人的妖媚微笑。那种微笑让凪沙感到恐惧。

「第四……真祖……」

「没错，第四真祖。世界最强的吸血鬼。」

青年看似愉悦地点头。身为「魔族特区」的居民，凪沙晓得有名为第四真祖的吸血鬼存在。那是她来到这座岛以后曾听过好几次的都市传说。

以往毁灭过众多都市的怪物，不死且不灭，不具任何血族同胞，不求支配，率有灾厄化身之十二眷兽，只顾啜饮人血、杀戮、破坏，超脱世理的冷酷无情吸血鬼。

「你骗人……古城哥怎么可能……会是吸血鬼……」

凪沙猛摇头。强烈的恐惧使她难以呼吸。

心脏剧烈跳动，视野变暗，全身发抖停不下来。

原本相信是亲哥哥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变成魔族了，还是恐怖的传说级吸血鬼。即使想否认，让人无法否认的光景就在眼前上演。

凪沙觉得自己受骗了。有魔族不动声色地混到自己身边，彷佛原本相信的世界正逐渐从脚底崩解的感觉涌上心头。嫌恶与不信任，恐惧与憎恶。负面的情绪逐步覆盖意识。

然而，内心深处也响起了予以否定的声音。连凪沙自己都不认识的某个人正拚命袒护着古城，还强调古城什么也没变──

「真祖的妹妹啊，你害怕什么？明明『原初』已经不在你体内了。」

青年在畏惧的凪沙耳边细语。有东西在凪沙的意识底部发抖，应已丧失的片段记忆像剪影一样浮了上来。

「『原初』……『原初的奥萝菈』……」

「没错，是你们消灭她的。由晓古城还有你体内的另一个你──」

金髮青年望着茫然嘀咕的凪沙，并且温柔地笑了。凪沙发出尖叫。思绪紊乱，视野扭曲。肉体与意识跟不上复甦倒灌的记忆洪流。担心的夏音凑到凪沙旁边，正在对凪沙喊些什么，凪沙却连她的声音也听不见。

「为什么……怎么会……」

凪沙的视野染成深红了。在这样的视野中，古城仍继续和人厮杀。被漆黑铠甲所覆的吸血鬼将古城千刀万剐，古城的表情因痛苦而皱成一团。

「为了救你啊，晓凪沙。他是为了救你才会与『原初』对抗，然后成了第四真祖。」

只有微笑青年的声音明确地在凪沙脑中响起。凪沙捂住双耳，像年幼的孩子拚命摇头。

「是我害的……是我害古城哥变成魔族的……」

「对啊。全都是你的责任。」

青年优雅地高声大笑，从他的唇中露出了白而长的吸血鬼獠牙。

「只要古城没有成为第四真祖，就不会在这里和人厮杀。跟他战斗的对手是裴瑞修‧亚拉道尔──即使在『战王领域』也名列前茅的怪物。凭目前的古城赢不了他，再这样下去，你的哥哥会被吞噬喔。」

「被……吞噬……？」

凪沙抬起被泪水濡湿的脸庞。映于凪沙眼中的瓦特拉正用刻薄的蛇眼回望她。

「没错，古城会被吞掉，被好恐怖好恐怖的吸血鬼吞掉──」

「不可……以……」

凪沙眼神空洞地嘀咕。她无意识地摇摇晃晃走向古城等人所在的堤防。

「停止战斗……我必须救古城哥……」